裴岘慢慢吁了口气:“但辽东只要增兵就能挡住建奴,是吗?” 丁远山看着他始终静静的,有些佩服他,这么多年他在陛下身边当差,从来都没出过差池,他对那一身清贵的文臣红袍毫无留恋,和一群武夫混迹在一起。 裴蕴玉和他不一样,裴蕴玉一身清贵,他曾跨马游街。而如今和他们这些粗野之人混迹在一起。 他尤记得第一次见他,比现在更清秀,他笑话他像个娘们儿。他都不恼,一手缠枝错骨分筋手,让他双臂如废了一般。 那时他就知道,裴岘绝非池中物。 “话是这么说,但你也别犯傻,陛下未必信得过我。你不要为我说话,莫要害我。” 他笑着说着玩笑话。 裴岘却无所谓说:“只要陛下还信我,我替你做保。助你守住这关口。” 丁远山猛然抬头盯着他,好半晌才说:“我替关内的弟兄们谢谢你了。” 他也不在意。 辽东兵力确实太少,全凭丁远山威望高。今年更艰难,放出去的斥候,根本不是关外打猎捕鱼为生的建奴的对手,放出去多少死多少,连一个都回不来。 这都是人命,丁远山心疼的要命,但还是要一批一批的放出去。 当晚裴岘起草奏章,他在折子中写的很详尽,关于辽东关口的战况、人口、防御措施…… 丁远山对他巡边的事情很配合,军中的事情他随便查,因为辽东军是真的穷,因为这里离京不远,备军驻扎在蓟州卫,他这里的兵马并不多。 裴岘从来不会在调查中糊弄,他在辽东停留了大半个月。 这边的折子进了京,他就要出发往西北去了。 丁远山和他有些年没见了,两人连顿酒都没喝。丁远山送他直到出了永平府。 裴岘看着只比他长几岁却已满面风霜的丁远山,难得动感情说:“丁兄保重,我们来日再见!” 丁远山豪迈大笑:“等下次遇见,我定然要和你大醉一场!你的缠藤手我还没来及领教!不知道我现在还能不能多过几招。” 裴岘淡淡笑起来:“下次吧,下次一定奉陪。我备好酒,和丁兄慢慢切磋。” 裴岘领着人马到达宣府时,才收到赵幼澄的来信。 赵幼澄的信是从辽东辗转过来的。 宣府的御马监和草原向来有来往,尤其宣府的马场里的战马不少。 他到宣府第二天就遇上几波贩马的商人,裴慎爱马,领着人买了一些,都是来自蒙古高原,有的甚至是半野马状态,裴慎回来就兴奋说:“遇上几匹野马。” 裴岘问:“来的什么人?” “北部部落的马贩子。半野部落,人口很少。” 裴岘点点头,只是嘱咐他:“安顿好就行。去休息吧。” 他刚收到信,还没来得及看,连那副画都没打开。 裴慎说完见他也高兴,这才出去了。 裴岘一个人坐在桌前先打开信,上一刻面色还带着笑意,下一刻脸就阴了。 赵幼澄信中的鬼话,他是连半句都不信。惯会这样阴阳怪气的故意气他。 他打开画匣子里的画,又推翻了刚才想的。 她信中也不全是胡说,起码山中仙子甚美,确实是真的。 她向来生性洒脱,不受拘束,山中无拘束,看来确实很自在。 画中仙子风采,远不及她一二。 他心里默默想。 可庆王妃执意要给她做媒,应该是真的。 至于肃王爷的独子,那只是一句戏言,她能这样明目张胆气他,就说明不足为虑。 她满篇规划,将人夸了又夸,他想着画中人恨恨看了眼。 最后提笔写下:荒谬之言,不可当真。 之后便不再理会了。 等很久之后以后,又觉得只是只言片语,她桀骜的性格,必然不肯听。 复又起身认真回信。 第二天就让人送信回京,一封给赵幼澄,另外的直接送到裴家给兄长。 那日周聿昭告别赵幼澄,带着刘娘子回城。 路上刘玉娘问:“夫君怎么会知道,庆王妃给殿下做媒?” 周聿昭看了窗外的景色,随口说:“祖母今日说过了,叔祖父并不看好此事。” 刘玉娘也就不再问了,也是。婉淳公主金枝玉叶怎么可能去西北吃沙子?是她多虑了。 周聿昭忽然问;“她们一直在修书吗?” 刘玉娘想了下,谨慎说:“也不是,大约是山中寂静,无事可做。昨日武卫们上山打猎,捉了一头鹿,就是殿下画中的那只鹿,所以才热闹。晚上很多武卫们在院子里烤肉喝酒,闹到很晚。” 周聿昭听的耳中一动,“鹿?当真有鹿?” 他心中立刻有了主意。 刘玉娘不知道他为何心情又好了。 但是他问了,她也不隐瞒。 “就是那帮人上山打猎,太平王特意活捉的。说是养在庄子上,很小的一只。” 但即便刘玉娘描述的鹿,只是一直寻常的鹿,也只是那帮武卫们打猎得来的一只雏鹿。但依旧让周聿昭感到很欣喜。 他甚至却已经在想怎么写奏折,帮赵幼澄躲过这桩婚事。怎么为这只鹿造势,让钦天监和礼部的人将这件事呈上去,献给陛下。 周聿昭走后,赵幼澄站在阁楼上远远望了眼,冬青说:“忠义候一直都在打听别院的事,赵夫人倒是拿话搪塞过去了。” 赵幼澄冷笑:“不用理会他,随他去打听。” 赵诚早上醒来一次,但又睡过去了,直到午时才醒来,他已经是两次喝醉,见了姐姐很没面子说:“我昨日又喝多了。” 赵幼澄只管笑:“你昨晚喝了多少?” 赵诚比了比答:“大约三杯。” 没想到赵幼澄惊讶感慨:“那你酒量见长,你上次一杯米酒就醉了。” 赵诚嘿嘿的笑,笑完后问:“听说有人给阿姐做媒?” “又是谁多嘴的?” 赵诚没好气:“不论谁说,总有人多嘴做媒,对方是何人?” 赵幼澄见他不开心,心里失笑:“不用担心,陛下不会准的。” 赵诚面上不显,心里却有些阴沉。 方氏等两人走后才过来,她很是不愤庆王妃的多嘴。刘玉娘在她也不好说什么,这会儿人走了,她终于可以放开喷了。 “她这人最能显摆,谁要她多嘴?肃王爷的独子我就见过,生的魁梧,说得好听是魁梧,不好听那叫黑熊。” 赵幼澄听得笑起来,可见这位世子是很不妥当。 方氏又说:“太后娘娘也是,明明见过那陈勉。怎么可能会是风流倜傥。” 赵幼澄心想,陈勉是不是风流倜傥,与皇祖母一点关系都没有。 她甚至不用开口,就有庆王妃为她奔走,又或者有醇亲王府大的人,或者是其他的夫人们。 这回事比她想的要闹的大的多,庆王妃是真心做媒,连着还给凉州去了信,让陈勉进京,又每日进宫给太后娘娘请安,非常殷勤。 萧老大人的丧仪,是陛下亲口嘱托过的。 赵晖看着老臣去世,还是心有所感,左书房中淡淡说:“让礼部去操办。” 那就是要定谥号,择礼部封赏。 内阁空出位置,眼下就要补上。马廷庸等人这次已经谨慎了,不再和陛下硬碰硬,大概是得了风声,是周宪实进内阁。周宪实是江都人,马廷庸等人自然没有拦着的道理。 这回连吕大人都对周宪实进内阁没有意见,可见周宪实平日里的低调稳妥。 赵晖就是希望他能知道自己的职责所在,不要同马廷庸等人混迹在一起。 六月的大朝会最终定下,周宪实入内阁,满朝恭贺。周宪实还是那副宠辱不惊的样子,和裴荀似的,和谁也不亲近,也不疏远。 周家一族的荣辱都在她身上。 而后周宪实便卸任了吏部尚书一职。 赵晖在左书房看着他的请奏,说不动容是假的。 “周卿这是做什么?朕既然用你,就从不疑人。” 周宪实却坚持:“陛下隆恩,臣惶恐。但臣确实不适合担此任,若不然进内阁,权柄失衡。恐酿成大祸。” 赵晖原本就是要收回他手中的吏部,可他自己先送还回来,和自己拿回来就不一样了。 赵晖叹气,摆摆手:“行了,你的意思,朕知道了。容朕想想。” 等周宪实一走,他问杨寿山:“忠勇侯比太后娘娘如何?” 杨寿山哪里敢接这种话。 赵晖的意思很明显,周宪实这是参透他用他的意思了。 以外戚之力,去平衡马廷庸等老臣。周宪实进内阁,作为交换就放下吏部尚书一职,愿意于马廷庸等人对驳。 周宪实的任命到了后,周聿昭便调任吏部,这是他该得的。周家不能只有周宪实一个人。 年前周聿昭南下凤阳府赈灾得力,开年科考忙碌也这么久了,陛下也没赏他。这次升到五品,看着品阶不高,但是权重,从此后他又迈进了权臣之列,年纪轻轻身居要职。 周聿昭进了吏部后,何静生就进了都察院。跟周聿昭他身边的人都或大或小谋得了官职。 周聿昭做事擅长谋算,学的是文臣之道。文武本无高低,端看谁的手段高明。 眼下还不能见分晓。 周聿昭从别院回来后,便立刻起草了,关于赵幼澄山中遇鹿,得祥瑞的帖子,并找京中道观做实了此事。 最后这帖子到了礼部,再由礼部呈上。 陛下正要稳住内阁,然后才准备让户部干涉粮价,结果周聿昭的帖子这就上来了。 何静生更是将周聿昭的初稿加以润色,俨然是带着一股仙家道教的味道。 既然是祥瑞,自然要献给陛下。 陛下行事多有掣肘,有这样的机缘在,总能堵住悠悠之口。 赵晖看到折子,就让廉亲王进宫来,此事自然要大力宣传,甚至不用廉亲王,礼部下面的人就已经闻风而动。 赵幼澄对此事还毫不知情。 赵善易这人多聪明,一听风声不对快马出城走了一趟。 进了山就凉意沁人,赵幼澄真如道家仙人一般,站在桌案前,正在教赵诚完成那副他没完成的画,赵琰凑在一起观摩。 赵善易笑说:“婉淳好兴致。” 方氏见他来,倒不是惊喜,而是惊讶:“你怎么来了?” 赵善易见夫人如此,叹气:“夫人见我怎么如此态度?我怎么就不能来了?” 方氏笑说:“这不是惊讶么,前几日忠义候夫人来,结果忠义候第二日一早就急巴巴来接回去了。” 赵善易一听,就知道祥瑞是从哪来的。是谁呈上去的了。 “你们是不是猎到一头鹿?” 赵幼澄抬头:“表哥怎么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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