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刑部尚书欲言又止。 眼见两人脸上都有了动摇神色,荔知继续说道: “二位大人放心,太子与我所求,皆为天理二字。调查过程,我们不会干涉,你们只需查明真相,呈与东宫,是非曲直,自有世人判断。皇上如今重病不起,口不能言,只能让太子监国,太子的意思,便是他的意思。二位大人要如何抉择,现在便做出决定罢。” 话都说到这里,刑部尚书和大理寺卿还能怎么办呢 皇帝大权旁落,就连性命也危在旦夕。他们原想着丢掉这接过来才知道烫手的山芋,现在发现丢不掉,咬紧牙关握下去说不定还能吃口山芋,就这么松手让山芋砸在地上,别说吃山芋了,怕是连阖家性命都会不保。 刑部尚书叹了口气,率先揖手道:“微臣……领命。” 大理寺卿也只能无奈揖手,再次接下了这烫手山芋。 没了退路,大理寺卿和刑部尚书只能身心扑在陈年旧案上。一个月后,三司共同署名,将两份调查结果呈与东宫。 当天,东宫就将这两份调查结果,张贴在京都的皇榜之上。 “什么……太子果然是无辜的!我就知道!我就知道!” “那前刑部尚书真是该死!竟然妄自揣测圣意,自作做主定罪了太子!” “这皇榜上说,已经将所有为此冤案推波助澜,捏造证据的官员下狱,看来太子也可瞑目了!” 皇榜之前,无数百姓围观。 有人喜极而泣,有人议论纷纷。 “□□荔氏幼女的,竟然是我们的皇帝……真是没想到啊。” “不过,犯法的是皇帝,这回要怎么收场呢” “太子也真是厉害,竟然敢把这样的事情公之于众……” 说话的人话音未落,便受众人白眼。 “那可不,你也不看看当今太子是谁的儿子!” “有如其父!果真有如其父啊!我大燕有此储君,今后何愁不兴!” 众人议论纷纷,但大多人觉得,□□一个幼女,对于皇帝来说,被公之于众就够奇怪了,更别提为此付出法律代价。 没人期待过,全大燕最尊贵的人,会因为□□一个幼女便付出惨痛的代价。 毕竟那是皇帝。 毕竟只是幼女。 没有人猜得到,在京都因皇榜张贴内容而沸腾的此时,当朝皇帝,在罪己诏上按上了手印。 谢慎从浑身颤抖着,眼睁睁地看着那封宣告退位的罪己诏从自己眼前拿开。 高善双手捧着那份罪己诏,将其递给身穿太子朝服,头戴冠冕的谢兰胥。 谢兰胥拿起帝王玉玺,在手印旁盖下红章。 谢慎从忽然爆发出鬼哭狼嚎的声音,他剧烈挣扎着,眼神死盯着那份罪己诏,目眦欲裂。 “皇上可知,自你幽居紫微宫后,始终未弃你而去的人是谁”荔知说。 谢慎从激动不已,瞪着荔知似要将其食肉寝皮。 “是被你夺去了贵妃之位的苏嫦曦。” 谢慎从挣扎的动作一停,露出意料之外的表情。 “你一生将女人视为玩物,你看不起女人,却不知唯一真心待你的,也是一个女人。”荔知说,“你自以为看透人心,将帝王心术运用得炉火纯青,却不知自己早已众叛亲离。” “你会走的这一步,不是因为我,也不是因为太子。”荔知看着谢慎从,缓缓道,“是因为你。” “你作的恶,最终害了你自己。” 金碧辉煌的紫微宫被晚霞贯穿,流淌在绿瓦上赤红的夕阳,宛如无数少女用生命写就。 她们注视着,注视着罪魁祸首接受制裁。 带着那份罪己诏,荔知和谢兰胥走出了紫微宫。留下高善冷眼看着从椅子上坠落的谢慎从,像一只蠕虫那样在地上挣扎嘶吼。 愤怒吧,继续愤怒下去。 让地狱之火永銥嬅远烧灼着他,让他一日日在悔恨和愤怒中度过余生。 就像曾经的他一样。 一道纤细的身影走进殿中。 谢慎从满怀期待地抬起头来。 映入眼帘的,是鹿窈的脸庞。 谢慎从看着她,露出恐惧的表情。 “皇上……如今该叫你太上皇了。” 鹿窈纤瘦的身影,在逆光之中,却像一座即将压覆下来的大山。 她如从前那般娇娇柔柔,仿佛不涉世事的天真少女,背在身后的手露了出来,握得却是有倒刺的真皮鞭子。 “现在该轮到你陪我做游戏了,你可要活久一些呀,这样,才有趣呢。” 从云翳中破云而出的霞光,挥洒在皇宫此起彼伏的琉璃瓦上。 霞光汇聚着风云,也汇聚着新的希望。 一日后,罪己诏公布在皇榜上。 天下哗然。 谢慎从的时代,就这么结束了。 在监国太子的调停之下,举起叛旗的圣子宫接受招安,带着四十万大军归顺朝廷。有此锦上添花,谢兰胥在三日后顺应百官推举,万民之意,于众望所归中登上了皇帝宝座。 登基当天,大礼完毕。 即将去往封地上任的凤王求见新帝。 “……你要见荔知”谢兰胥不辨喜怒的目光从上到下审视着谢凤韶。 谢凤韶没有丝毫恐惧。 他的目光过于平静和坦荡,就像是一堆燃尽的火。 谢兰胥思考片刻,让荔知和其相见。 荔知再次和谢凤韶四目相对,心情复杂,莫名的愧疚让她沉默着,不敢先行开口。 谢凤韶看她的眼神并无丝毫旖旎,从头到尾,他只说了一句话。 “我想带她一起离开,以正妻之位重新安葬,可以吗” 片刻后,荔知作出了回答。 她相信,真正的荔知也是这么希望的。 谢凤韶虽然身为亲王,但却对她行了一礼,他真切地向她投来感谢的一眼,然后转头离开。 再没回头。 他的身影,比起最初相见那时,似乎佝偻了不少。 凤王离京,去往封地赴任。 这京都里能够形成漩涡的引子便又少了一个。 天下,似乎真正迎来了太平。 百官眼看新帝的位置越坐越稳,这心思也就渐渐活络了起来。一封封举荐自家女儿的请安帖子,雪花般飞向新帝案头。 没成想,短短一月之内,他们便迎来了第二次大典—— 封后大典。 因着皇后出生之时,京都昙花一夜竞开,新帝决定效仿魏晋风流,用白纱,白绢丝,并紫结缨。 礼台之上,百官注目之中。 新帝拉起了皇后的手,将一串熟悉的贝壳手链串在了她的手上。 “答应你的,我已经都做到了。如今你可还有未了心愿”谢兰胥笑道。 荔知含着动容的泪光,深深注视着眼前之人,缓缓摇了摇头。 “既没有,那么从今以后,便要安心陪我走下去了。” 谢兰胥朝她伸出手,悬在半空。 荔知看着那只手,没有犹豫,用力握了上去。 两人十指相缠,共同享受着台下排山倒海一般的祝颂之声。 谢兰胥转身正面接受百官觐见,他没有看见,那抹动容在他移开目光后消失不见。 空中传来一声清脆的鸣唳,众人不由抬头望去,只见一只羽毛亮丽的青鸟拖着长长的尾羽消失在蔚蓝的天穹。 荔知所披的白色帔帛在风中如流风回雪,又如那振翅的青鸟,在身后反复盘旋。 谢兰胥眯着眼抬头望去的时候,荔知忽然问: “阿鲤以为,凤凰能够被驯服么” 谢兰胥略一思考,回答道: “能被驯服的,还能称为凤凰么” 荔知笑了:“英雄所见略同。” “是夫妻所见略同。”谢兰胥纠正道。 那只青鸟,在空中盘旋几次后,渐渐飞远了。 它一定数不清今日振翅过几次,就如一个人,也数不清她一生说过多少句谎言。 而最高明的说谎者,说出的谎言连自己都会相信。 真亦假来假亦真,不到最后一刻,谎言是不会被戳破的。 而那最后一刻,至少不是现在。 谢兰胥柔情万丈地望着她。 旖旎的霞光从云端倾洒而下,藏匿了不可告人的秘密。 在他的眼眸之中,她洁白的身影纤尘不染。 她紧握着手中的宝藏。 神秘地笑了。 作者有话说: 可以点番外了 番外不定期更新,大家顺便来看就行不用蹲守
第116章 番外1:榴花夜 帝后大婚的当夜,金碧辉煌的皇宫似乎也陷入了沉睡。 鱼鳞似的白云缠绕着一弯弦月,悬挂在静谧的夜空之上,机敏而明亮的月光,悄悄穿过昙花缠龙纹的窗棂,倾洒在对坐的帝后二人身上。 月光在荔知的白色袆衣上熠熠生辉。 她注视着对面的谢兰胥,缓缓举起面前的合卺酒。 踏上流放之路的时候,荔知未曾想过,她的余生会如蜿蜒的河流,在起伏跌宕后,汇入烟波浩荡的大海。 她此生从未见过大海。 但她心中早有一片海洋。那是阿姊拾起贝壳的同时,在她脚踝边徘徊,温柔的波涛。这些波涛抚慰过那一晚阿姊无人所知的悲怆,阿姊走后,如今也继续抚慰着她。 谢兰胥也凝视着她。 殿中垂荡的白绢在夜风下轻轻摇摆,映照着帘外垂手侍立的礼官的身影。 谢兰胥无视礼官的指示,忽然将自己手中的合卺酒一饮而尽。 他欺身而上,捏住她的下巴,将醇香的酒液顺着两人津液送入荔知口中。 她只能扶住他的手臂,仰着头承受。 以往那些日夜,他们总是在谋划,总是在说话,或许如此,今夜才格外安静。 当酒液在口中淡了,荔知轻轻推开谢兰胥,在后者的注视之中,拿起自己的合卺酒仰头喝下。谢兰胥猜到她要效仿什么,眼中带笑。荔知含着合卺酒,攀附上他的肩,吻上他的唇。 她头上的十二花树,与谢兰胥的十二旒衮冕交缠在一起。 不知何时,花树掉了,衮冕也掉了。 内室里回荡的是旖旎的呼吸声。 宫殿里的宫人都识趣地退走了,帘后的礼官也不见身影。 昙花一般洁白的婚礼,不由酒盏传递的合卺酒,女上男下的亲吻,不满二十的新帝新后。 将礼教踩于脚下的叛逆,让二人不约而同热血沸腾。 他冰凉的手划过荔知的脸颊和下颌,顺着脖颈一路向下。而他的吻,忽然落在她的耳垂上。 他一口含住她的嫩肉,用牙齿轻轻摩挲啃咬。 荔知喉中溢出哑声,不禁仰起头颅,闭着的双眼,睫毛轻轻颤抖。 “你爱我么?” 荔知心跳激烈,说不出话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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