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孑然一身的孤儿,也有揭不开锅不得不一家为奴的庄稼人。 荔知对他们并无太多要求,只要忠心便可,她让嘉穗当府中的大管家,替她管理这些新来的下人。 风瘫的荔老夫人,她未去探望过,只听说有些不安分,还想要摆当家老夫人的架势。在荔知回京之前,她一直住在早年前已经分家出去的二儿子家里。 荔知的这位叔父也不是普通人,听府中的老人说,叔父荔乾同比父亲荔乔年更会读书,可惜的是为人迂腐,不如兄长八面玲珑,官至六品便停步不前,荔乔年出事后,他便辞官回家了。 他的儿子,倒有些本事。年纪轻轻,便已至六品千牛备身,以后前途无限。 荔知正在帮着嘉穗安排新来的下人的去处,刚刚上任的门房便收到了两张帖子。 帖子送到荔知这里,一张是敬王谢敬檀邀请她和荔象升两兄妹参加两天后在回雪楼举办的洗尘宴,这张请帖,在荔知意料之中。 让她意外的,是另一张帖子。 另一张金丝烫纹的帖子,则是邀请她参加赏花宴,发帖人是已经出嫁的河安公主。 回想这位河安公主,荔知没有多少印象。 河安公主的样貌和才情,都是公主中最不出挑的一个,性情似乎也十分普通,唯一让人印象深刻的就是她的家世。 河安公主的母亲是宠冠六宫的怡贵妃,弟弟是储君之位的有力竞争者凤王。 荔知想不通,这样一个低调又与世无争的公主,为什么会在第一时间,向她发出邀约的帖子。 说顺道多发一份,也未免太牵强了些。 “小姐准备去么”嘉禾偏着脑袋看她手中的帖子,“这两张帖子上的日期,都是明天下午。” 只能二选一,难道是要借此令朝中官员站位么荔知在心中思索着。 “……都不去。”荔知说,“晚些我会亲自回帖。” “小姐不怕得罪他们吗”嘉禾吃惊道。 “我已是半个宫中之人,和宫外的人走得过近不是好事。”荔知笑了笑。 嘉禾神色懵懂,也不知听懂没有。 当天晚间,荔知找了个借口,回帖婉拒了两张请帖。借口是现成的,隔日她就要上任司正,还有许多东西需要置办。家里什么都没有,弟弟妹妹也要帮忙添置。 倒也不算完全的借口。 第二天整个白天,她都在为即将到来的走马上任做准备。 尤其是那繁杂的宫规,要想在后宫之中活下去,宫规必须倒背如流。 直到嘉穗为她点起烛灯,她才意识到窗外已经繁星漫天。 “什么时辰了”荔知问。 “戌时了。”嘉穗说。 荔知正打算叫人打水泡澡,新来的粗使丫鬟小春慌慌张张地跑了进来。 “小姐、小姐!郡王……琅琊郡王来了!” 荔知一愣,险些在心里反问:“谁” 她还没有习惯将谢兰胥和郡王画上等号,但不论是谢兰胥还是郡王,不得不说,这忙到脚不沾地的两天,她确实没有机会想起来过。 她让小春将人请到紫藤游廊,自己洗了把脸,再匆匆赶了过去。 荔知前脚刚到,谢兰胥后脚便在小春的带领下踏进了游廊。嘉穗冲小春打了个眼色,两人一齐悄悄退去。 游廊上只剩向着彼此走近的二人。 “阿鲤!”荔知加快脚步,走到谢兰胥面前,满脸惊喜的笑容。 谢兰胥低沉地应了一声。荔知从他身上闻到了淡淡的酒味。 “你喝酒了” “喝了一点。”谢兰胥说,“在谢敬檀的接风宴上。” 荔知怔了怔,她原以为谢兰胥会和她一样,婉拒掉这两张帖子。 然而,听说荔知有两张帖子,谢兰胥同样感到意料之外。 “我没有收到河安公主的帖子。”谢兰胥说,“今日在接风宴上,也未曾听人说起赏花宴。” 这就让人奇怪了。 敬王和凤王要拉帮结派,怎么说谢兰胥也是个香饽饽,她只是看在谢兰胥或者荔象升的份上顺带的。怎么可能香饽饽没收到二择一的邀请,反而是她收到了呢 这个问题,谁也回答不出,只好先搁置起来。 荔知见他眼中略有酒意,便请他到花厅小座,好煮一壶茶给他醒酒。 “花厅”谢兰胥挑起眉,不满神色不言而喻。 “……旁边的我的房间。”荔知说。 两个父母早逝的人,说是孤儿也无甚不妥。 没有人来耳提面命男女大防,谢兰胥大大方方走进荔知的卧房,又大大方方地坐上她的榻,一副回到了自家的模样。 甚至,荔知觉得他可能比在自己家还要自在。 谢兰胥喝了茶,醒了些酒气,似乎想起自己来此的目的。 那双比平日多了些潋滟的眼睛斜睨着她,用风淡云轻的语气道: “论功行赏后荔姑娘便没了踪迹,想来是繁忙得紧啊。” 荔知在喉咙里咕哝了一声,故意不去看他。 “阿鲤不也是繁忙得紧么整整两日都没空递个信儿。你若不说话,我怎么敢冒然找你” 她心里也很紧张,要是谢兰胥不吃这套,就只得换她讨好地去牵他袖子了。 好在,谢兰胥对她越发纵容了。 “你想找我,难道办法还少么”谢兰胥说。 话虽如此,声音却没有再生气了。 荔知趁机转移了话题。 “你今日去大理寺上任,有没有发生什么”荔知问,“下属们可有不服你” “十分寻常。”谢兰胥摇了摇头,说:“大理寺卿是敬王的人,敬王想拉拢我,大理寺众人自然对我热情。” “皇上将阿鲤放在大理寺,难道是想让阿鲤助敬王夺嫡”荔知皱起眉头。 “……不像是。”谢兰胥缓缓说,“敬王虽想拉拢我,但在有明确答复之前,他也在防着我。我虽是大理寺少卿,但接到手的,都是些毫无争议的案子。除了这些,我只能接触到已经结案的案子。” 荔知敏锐地捕捉到事情关键。 那些有争议的,可能影响到党争的案子,都被深深埋藏了起来。 “你有怀疑的对象吗”荔知问。 “有。”谢兰胥说,“大理寺刚刚结案的一桩杀夫案。” 荔知严肃起来,看着谢兰胥食指蘸取茶水,在桌上写下一个名字。 朱靖。 “死者朱靖,乃当朝礼部尚书朱清海的嫡子。” 谢兰胥缓缓道来。 “此案的嫌疑人,是朱靖的妻子白秀秀。” 谢兰胥在茶几上写下白秀秀三个字。 “朱靖先天有缺,生下来便是一个痴傻之人。一年前朱清海为他娶了个商户之女,便是白秀秀。大理寺调查的结果是,白秀秀厌恶朱靖痴傻,与府中教书先生早有私情。为了和情夫逍遥快活,狠心将其谋害。” 荔知等着谢兰胥继续说下去。 “如此合情合理的一桩案件,竟然从调查伊始至结案,都是由大理寺卿尤一桂亲手经办。”谢兰胥露出一抹微笑:“……你不觉得有趣吗” 屋内陷入缄默,只剩烛火明灭闪烁。 “京都局势诡谲,东宫之位悬而未决,凤王和敬王都蓄势待发。我自己会小心行事,你在宫中,也一定要谨言慎行。”他说,“如果遇到难题,便遣人告诉我。” 谢兰胥鲜少安慰人,也极少做出承诺。 荔知不知道,在有朝一日他知道她要复仇的对象是谁后,还会不会这么坚决地站在她这一边。 但此时此刻,她知道他是真心的。 所以她也露出了真心的笑容,在他伸出手来,抚摸她的时候,将脸颊左右擦着他温热的掌心。 就像一条小狗,像一只小猫,像所有全身心依恋他的小动物一样,主动将柔弱之处送到他的手里。 “谢谢你……阿鲤。”她带着微笑,柔声说。
第65章 天色未名, 荔知便入宫点卯了。 守城的将士看过她的腰牌,下巴一扬,示意她可以通行。 进了宫门,就必须步行。荔知下车的成安门, 到女官的官署徒步需要两炷香时间, 是最近的路线。 女官体系为皇后服务,屹然是一个缩小版的朝廷。女官的官衙, 看上去和普通衙门没多少区别, 只是细微之处多了些温婉和优美。 荔知的官职是正六品司正, 隶属于宫正司,主要工作是辅佐上峰宫正, 监督戒令宫女和嫔妃——但大多数情况下,宫正司对嫔妃的违禁之举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毕竟, 谁能说得准明日得宠的是谁呢 由于主要工作的对象是宫女, 所以在宫正司任职,能获得至少绝大部分宫女的尊敬和讨好。 荔知上任一天, 迅速摸清了顶头上司马宫正的喜好。 马宫正再过两年便出宫了,处事颇为圆滑,看样子只想安稳过完这最后两年。宫正之下,是司正, 除了荔知还有一名司正, 由于荔知的出现很可能让她升任宫正的事情出现变化,这位司正对她不冷不热。 第一天上任, 宫正司本身的工作没什么好说的, 除了忙还是忙。 不熟悉宫规的小宫女无意之中违背了宫规, 被有心之人状告到宫正司;两个或是一群宫女之间产生纠纷, 要宫正司主持公道;低位嫔妃得罪高位嫔妃,高位嫔妃便将宫正司当枪使,用莫须有的罪名去惩戒低位嫔妃……这样的事情,荔知第一天上任便见识了不少。 她从天不亮就进宫,一直到傍晚下值,始终没有时间吃一口饭。 宫中女官,她是唯一一个可以宿在宫外的,若好心道别,反而显得有意炫耀,令人心中起不平波澜。所以荔知只和马宫正告了退,无声无息走出宫正司。 她原路返回成安门,下马处的石碑前已经列了一排迎接主子回家的马车或是骏马。她找到自家马车,正要上车,停在旁边的马车窗户却忽然开了,一张白皙高冷的面容露了出来。 “……殿下”荔知脱口而出。 谢兰胥坐在马车里,神色淡淡地看着她。 “上来。” 谢兰胥的马车夫连忙要为她准备马凳,谢兰胥却从车门探出身子,直接向她伸出了手。 荔知握着这只手,稍一用力便上了马车。 坐进马车后,荔知惊讶道:“阿鲤,你怎么会在这里” “顺道。”谢兰胥睨了她一眼,似乎在说她问了个愚蠢的问题,“我也在宫里任职,你忘了么” 荔知哑口无言。 大理寺的官署确实在宫里,但皇宫分前朝和后宫,他在前朝任职,下值了走春雨门回郡王府最快,要想在成安门前和她“偶遇”,只可能是下值了走春雨门出宫,然后再绕一大圈,回到成安门前。 但谢兰胥都说了顺道,难道她还能戳穿他特意来等她的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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