荔知只能十分配合地笑道:“是我忙晕了头……” “看得出来。”谢兰胥说,“走罢。” “去哪儿” “琅琊王府。” 就这样,刚刚下值准备回家的荔知在皇城门口被拦截,莫名其妙地,就来了琅琊王府。 琅琊王府前身是个崔朝的大将军府,将军获罪抄家后,这栋违制的奢华宅邸一直闲置,直到燕朝时,被改造为王府,赐给了谢兰胥。 同荔宅水乡一般温柔多情的风格不同,琅琊王府的色调以肃杀沉稳为主,各房各院也是以星宿的名字命名,谢兰胥一样未动,全都保留了下来。 荔知从大门一直走到正院,除了门房没见一人,普通富户也有十几人伺候,更不用说皇室中人。 进了正院,荔知才看到婢女的存在。还是那两张熟悉的面孔,桃子和西瓜。 她忍不住询问,却得到谢兰胥简单三个字:“习惯了。” 他领着荔知走进卧房,和其他地方给她的感觉一样,谢兰胥的卧房也是空荡荡的,只有最简单的家具,让她不由想起了鸣月塔时的竹园。 谢兰胥带着她在屋子里转了一圈,也没说话,转完便走出了卧房。 荔知后知后觉,生出一个不可思议的念头——他不会是在带她参观新家吧 她猜得没错,谢兰胥几乎带她逛完了整个琅琊王府。 最后又回到了主院。 这时,食桌上已经摆好了热气腾腾的茶,一个四层的八角螺钿食盒。 “吃罢。”谢兰胥率先在食桌上坐了下来。 “这是……”荔知愣了愣。 “看你脸色,今天应该没有吃东西。”他神色平静道,“府里没有庖丁,我让人去酒楼里买的招牌菜。” 出宫后,荔知已经饿得腹痛了,但她一直忍着没说,想等回府说再随便吃点填饱肚子。 她以为自己将这点不适隐藏得很好,没想到谢兰胥早已经看在眼中。 不光是看在眼中。 “你尝一尝,看吃得惯么。”谢兰胥说。 荔知揭开食盒,谢兰胥的目光锁定在她身上,留神着她的反应。 食盒最上一层,摆满精致的点心,有金色的合意饼和奶白葡萄,蜜饯青梅,杏仁佛手。第二层,则是各式前菜,有白绿相间的口蘑白菜,也有看上去就鲜辣开胃的麻辣鸡丝和凉拌小黄瓜;第三层是主菜,色泽金黄的烤乳鸽让人食指大动,莲藕排骨汤,芳香扑鼻。最后一层,则是主食,既有饽饽,也有香稻饭。 四层食盒揭开来,荔知已经开始不由自主咽口水。 她拿起长箸,毫不犹豫地夹起了烤乳鸽的大腿。 鸽腿出乎意料地递到谢兰胥的嘴边,荔知笑眯眯地看着愣住的谢兰胥,说: “阿鲤,张嘴——” 谢兰胥没反应过来,下意识便听话张开了嘴。 荔知喂给他鸽腿,像是完成了什么大事,心满意足地又夹起一筷鸽子肉,这回才放入自己口中。 谢兰胥回过神来,默默咀嚼着口中的鸽子腿。 “好吃么”荔知偏头看着他。 谢兰胥点点头。 “……我也觉得好吃。”荔知笑了,“可能是因为有阿鲤在吧。” 荔知舀了两碗饭,递给谢兰胥一碗,硬是要他陪自己吃饭。 谢兰胥流于表面地拒绝了一回,被荔知用一块莲藕堵住了嘴,然后便乖乖陪同用饭了。 用完夕食,夕阳也沉入了地底,取而代之的是一轮皎洁的弯月,高高悬挂在京都的天空中。 京都的夜空总是混混沌沌的,繁星虽有,但并不明亮。 更别提鸣月塔那般贯穿天空的银河。 两年前的荔知,绝对想不到自己有一天会想念鸣月塔的天地。 她捧着一杯热茶,正在廊下眺望夜空,身旁的谢兰胥忽然开口: “两日后是冬至,朝廷放假一日。” 这没头没尾的一句话让荔知接不上去,只能糊弄了一声“嗯” “我听说,”谢兰胥继续慢慢道,“冬至要吃羊肉火锅,否则来年死无全尸。” 荔知:“……” 哪里来的歹毒说法东宫特色吗 “我府中无人会做羊肉火锅。”谢兰胥面露忧郁。 ……懂了。 荔知笑着说:“我本来就打算请你在冬至那天来我宅上吃羊肉火锅和年糕,火锅要人多一起吃才热闹。阿鲤不会不给我这个面子吧” “既如此,”谢兰胥从善如流,“那就叨扰了。” 谢兰胥喝了一口手中的热茶,说: “般般请我吃火锅,我也请般般看一场热闹。作为晚上的开胃前菜。” “什么热闹” …… 谢兰胥所说的热闹,一般人真想不到。 朱靖出殡当日,正好是冬至节假。申时刚过,荔知便来到朱府门口。朱家老爷官至三品礼部尚书,掌科举之路,自然多得是人想要和他拉上关系。 朱府门前,人山人海。 若不是门口挂着白灯笼,说是盛大的寿宴也不为过。 荔知向门口登记的管家交了礼包,说明了身份,轻轻松松地入了朱家大门。 和朱家并无关系,但上赶着来吊唁的人不止她一人,荔知混在其中,并不突兀。 她一边往里走,一边寻找谢兰胥的身影。一个熟悉的身影叫住了她,是谢兰胥身边的婢女桃子。 在桃子的带领下,荔知找到凉亭中的谢兰胥。 也不知道他是怎么找到这样一个地方的,僻静低调,却又能从交错的游廊和掩映的树枝中,窥探到灵堂那边的景况。 谢兰胥坐在亭子里,神色淡然,荔知习以为常地握住他伸出的手,谢兰胥轻轻一拉,将她带往身边坐下。 “那就是朱家老爷,礼部尚书朱清海。旁边那人,想必不用我介绍了。”谢兰胥眼神所指,是灵堂前一位鹤发鸡皮,受众人簇拥的老人。 在朱清海身旁,是特意穿得很是素淡的敬王谢敬檀。 朱清海神色憔悴,双眼红肿,伤心之意不似作假。不知谢敬檀对他说起什么,他悲从中来,提起袖口擦拭夺眶而出的眼泪。谢敬檀安慰地轻拍他的肩膀。 “这就是你说的热闹”荔知问。 “想看热闹,得先替我办一件事。”谢兰胥说。 荔知就知道,无事不登三宝殿,谢兰胥怎么可能无缘无故带她来看朱家出殡 听了谢兰胥的要求,荔知这才明白他这是在有的放矢,怪不得要带她来呢。 两人暂时分头行动。 荔知惯会讨人喜欢,谢兰胥给的任务对她来说并不难。 半个时辰后,她在朱靖的灵前上了一柱香,正打算离开灵堂去向谢兰胥报告,一个小厮忽然惊慌失措地冲进灵堂: “老爷,不好了!柴房烧起来了!” “什么!”朱海清大吃一惊,“还不快让人灭火!” 听说府中走水,来吊唁的宾客都惊慌失措地往外跑。 柴房和灵堂都在前院,若是火势控制不住,烧来灵堂是极有可能的事。就连朱海清自己都知道此事不可疏忽,小心起见,连忙护着敬王往院外撤退了。 荔知正想走,谢兰胥不知从哪儿冒了出来。 “阿鲤!快走,柴房走水了——” 谢兰胥不慌不忙地应了一声: “我知道。” 荔知忽然间明白了柴房忽然走水的原因。 她一边频频回头查看有没有人突然走进灵堂,一边屏息凝神看着谢兰胥毫不避讳地推开了朱靖的棺木。 “你在做什么”荔知难以置信。 “看死人。”谢兰胥抬头瞥了她一眼,“你看么” 荔知:“……” 多谢,但不必了。 眼见着迟早有人要进来查看灵堂状况,荔知不断催促,谢兰胥终于合上了棺木,状若平常地和荔知一起走出灵堂。 朱府家丁都在忙着灭火,朱海清和谢敬檀第一时间转移去了安全的地方。 没有人注意到从灵堂中迟迟走出的二人。 “你看到了什么”荔知问。 “大理寺的验尸结果说,朱靖死于后脑重物敲打导致的头骨碎裂。棺中朱靖的死相却是口大张,面色绀紫,眼球凸出。脖子上明显的十根手指印痕。” “你是说,朱靖是被人掐死的”荔知惊讶道。 “如果朱靖是被掐死的,”谢兰胥说:“白秀秀一个弱女子,如何能够掐死一百八十斤重的朱靖” 这个问题让荔知陷入深思。 “这就有趣了。”谢兰胥微笑起来。 两人在混乱中走出朱府,坐回马车后,谢兰胥取出一张素帕反复擦拭刚刚摸过棺木的手,淡淡道: “说吧,你都发现了什么。”
第66章 笼罩在夕阳余晖下的傍晚, 太阳落在云层之间,变得通红的时候,大路中一驾马车朝着朦胧的暮光缓缓驶离朱府。 马车内,谢兰胥和荔知相对而坐。 “虽然我不认识生前的朱靖, 但我以为, 他应当是个天真可爱的人。”荔知说。 谢兰胥意外地挑了挑眉。 荔知回想起此前和朱家众人的交谈。朱靖痴傻不假,但似乎并不惹人厌烦。 “朱海清有两个儿子, 嫡出的是大儿子朱靖, 庶出的是小儿子朱逢, 朱靖死后,偌大的家产都由朱逢一人继承。从利益上来说, 朱逢有足够的动机杀害朱靖。但我和他交谈,他对朱靖的死却表现十分复杂。” 一个时辰前, 荔知离开谢兰胥, 找上灵堂里一身白孝的朱逢。 她没有傻到直接询问两兄弟的关系, 问候之后,她眼睛一眨, 泪水泛上眼眶,吓了朱逢一跳。 想要拉进关系,荔知有自己的一套窍门。 万变不离其宗,寻找共同点。 她和朱逢, 也有共同点。 谁没死过哥哥啊 “……朱公子不必担心, 我只是触景生情,想起了早逝的兄长罢了。”荔知故作坚强地擦掉眼泪。 通过同样死了一个哥哥的共同点, 荔知顺利和朱逢追忆起了兄弟之间的过去。 “说不解脱是假的, 但看得出来, 他对这位痴傻的兄长并无杀心, 甚至在他死后,还有些惋惜。”朱逢的感觉给她十分普通,印象更深刻的反而是另外一人,“我与朱逢交谈的时候,他的妻子也在一边。我试图向她搭话,但她高高在上,不愿搭理我。对于朱靖之死,她并无悲伤之意,反倒有些窃喜,就像我说过的,朱靖死后,朱逢是所有家产的继承人,她窃喜也算合情合理。” “朱逢的妻子姓柳,是柳国公府的庶女。在白秀秀之后过门。”谢兰胥说,“原本朱海清也想给朱靖娶一个官宦之女,无果后,便定了商户白家的女儿。” “朱海清面前人来人往不停,我没有找到机会和他交谈。”荔知接着说,“但我找到了白秀秀的陪嫁丫鬟银环,朱靖死后,她就被发落去偏房扫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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