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兰胥没有回头,但反握住她的手,不轻不重地握了握。 “我在思考。”他说。 “思考清楚了么” 谢兰胥沉默半晌,终于开口道: “敬王手里有当年飞书举报我父亲和荔乔年勾结的幕后之人的证据。如果我想查清此事,就要我转投他的门下,共同打击凤王的阵营。” 荔知吃了一惊。 换位思考,如果当年有人用双生姊妹的死亡真相来与她做交易,她一定会毫不犹豫答应。 她说不准谢兰胥对废太子是什么想法,但她知道,给废太子翻案,一定是谢兰胥计划里的一环。 如果不能为废太子翻案,即便他能政变成功,也名不正言不顺,坐不稳皇位。 “阿鲤打算怎么办”荔知谨慎问道。 谢兰胥却没有立即回答她的问题。 他望着伸出墙外的玉兰花,缓缓道:“当年谋逆事发,禁军围捕东宫。有太子詹事提前报信,让太子提前离开,先保住性命,再找证据证明清白。” 即便谢兰胥不说,荔知也知道结果。 太子并未采纳太子詹事的建议。 “禁军冲入东宫的时候,太子面色平静,一言不发,没有做任何抵抗便束手就擒。直到菜市口问斩,他也始终沉默。”谢兰胥说,“他知道是谁要杀他。理由不重要,证据也不重要,这个人要杀他,即便逃到天涯海角,身体还活着,心却已经死了。不若引颈受戮,好过受漫长的折磨。” “我不会和他一样。”他说,“很早之前,我就下定决心,余生绝不会再任人摆布。” “你要拒绝敬王”荔知讶然。 “他能查得出,别人也查得出。我不会傻到明知皇帝支持凤王,还上敬王的船。”谢兰胥说,“当年,飞书经由紫微宫前的螭首送到皇帝案头。会在雨天查看不泄螭首的人,只会是低等宫人。” “我要你去查谋逆案发的那一年,有哪些宫人可能在紫微宫附近,目睹了有人往螭首里飞书。” 他的视线终于落到荔知身上。 “以你如今的身份,去查此事,正是合适。” 荔知身在宫正司,要查看各宫侍人的档案的确是易如反掌,顺理成章。 如果谢兰胥能够为废太子翻案,无疑他离皇位又近了一大步。 这对荔知同样有利。 如果谢兰胥登上皇位,她离后位也就只有一步之遥。 她略一思衬便答应下来。 “阿鲤放心,我会在近日将名单整理成册给你。” 荔知还有公职在身,不便久留。她同谢兰胥默默看了一会皎洁的白玉兰,离开了此处。 她刚回到宫正司,还没来得及进门,就见马宫正带着另一位司正急急忙忙而出,神色凝重。 “马宫正……” “来不及解释,先跟我走。”马宫正一句话打断了她的问话。 荔知知道此事非同小可,连忙跟上马宫正的脚步。 三人通过锦瑞门,入了后宫。 一路疾走,来到鹿采女所在的静兰阁前。 院里传来的打骂声让荔知心中不安加剧,她加快脚步进了静兰阁。 一进院门,就看见鹿窈跪在地上,怡贵妃的贴身宫女正在狠狠地扇她耳光。不远处的树下有着刚刚掘开的痕迹,一个扎满银针的桐木偶人静静躺在坑中。 两名低等宫女跪在一旁,连大气都不敢出,其中一名就是荔知上次教训过的宫女,另一名她没有见过,想来是安排给鹿窈的两名宫女之中的另一人。 怡贵妃穿着明艳的大红宫装,戴着华丽的点翠凤冠,受人前拥后簇,俨然后宫之主。 “娘娘……”马宫正上前,躬身道。 “马宫正,你来得正好。你告诉我,这后宫妃子行巫蛊之术,是不是该当死罪!”怡贵妃面有怒色道。 她的声音即便故作严厉,也有银珠落盘的清脆。 马宫正保持着躬身的姿势,恭敬道:“巫蛊之术乃后宫大忌,按燕律,制造、藏畜蛊毒者,轻则一人处死,重则罪及家人,抄家流放。” “本宫念在采女年少无知,罪及家人便免了吧。”怡贵妃冷冷道,“杀她一人便是。” “这……”马宫正犹豫了片刻,目光投向泪流满面,双颊红肿的鹿窈。 鹿窈含着眼泪,瘫坐在地上,瘦弱的还未长开的身体,像一节折断的柳枝嫩芽。 她几乎是乞求地望着这位一句话就可以断定她的生死的老宫女,将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马宫正一人身上。 然而,荔知知道,马宫正就算有一丝怜悯,也不会为了鹿窈和一手遮天的怡贵妃作对。 再过不久,她就要出宫回家,颐养天年。 鹿窈与她,不过是素不相识的关系。 对荔知来说,鹿窈却不仅如此。 她不能对此袖手旁观。否则,她和那些她憎恨的人有何区别 在马宫正开头答应之前,荔知先站了出去。 她屈膝行礼,扬声道:“罪不及家人,娘娘仁慈。不过,为了留存此案的案牍,还需扣押鹿采女和她的宫女,将此事来龙去脉整理成册,才好应对将来的质疑。” 怡贵妃抬起眼,上上下下把荔知打量了一遍,此前她并未注意到站在马宫正等人身后的荔知,此时看清了她的模样,柳眉一簇:“你是何人” “回娘娘话,奴婢是宫正司司正,新上任不久,还未有机会得见娘娘天容。”荔知弯下腰,头埋得很低。 “你说质疑是什么意思”怡贵妃说,“人证物证俱在,难道你想说,我冤枉了人” “奴婢是为了娘娘的清誉,所以才斗胆谏言。”荔知不卑不亢,冷静道,“鹿采女毕竟是官宦之女,若不留下令人信服的案牍,日后若是有心之人想要攻讦娘娘,便可从此处下手。奴婢相信娘娘和皇上伉俪情深,皇上必定会相信娘娘公正无私,但众口铄金,娘娘恐会留下污名。” 怡贵妃虽然不懂什么大道理,但她听懂了荔知的言外之意。 如果她有意凤位,就不能留下诸如此类的小尾巴。虽说怡贵妃问心无愧,但她还是怕文官手里的笔,怕皇帝为此怪罪于她。 怡贵妃转了转眼睛,圆圆的脸庞上露出思索表情。片刻后,她说: “好罢,就按你说的办。此女用巫蛊之术咒我,一定要严加处罚。等你说的什么案牍……好了之后,要及时禀报于我。” 荔知从善如流:“奴婢谨遵钧命。” 怡贵妃带着她的随从浩浩荡荡地离开后,马宫正意味深长地看了荔知一眼,也带着另一名司正离开了。 院子里只剩下荔知和心有余悸,抽泣不止的鹿窈,以及两个面面相觑,不知道该做什么的宫女。 荔知走到鹿窈面前,心情复杂地看着眼前这个比荔慈恩还小的少女。 “哭是没有用的,要是有哭的力气,不如想一想可能陷害你的人是谁” 鹿窈抹着眼泪,巴掌大的小脸上尽是泪痕。或许是水光波荡的缘故,那双又大又圆的眼睛格外水灵动人。 她是个孩子,也像孩子似的哭泣。 “入宫以后,我害怕宫中勾心斗角,所以日日门都不出。”她哭得打起了嗝,“根……根本不知道,有谁……谁可能陷……陷害于我……” 鹿窈可怜兮兮的模样让荔知好不容易强硬起来的语气崩落了。 她蹲下身,平视着鹿窈,像抚摸荔慈恩那样,温柔地抚摸着她的长发。 她是奴婢,鹿窈是主子,尽管她官阶更高,但不应如此。 鹿窈呆呆地看着她,有些受宠若惊。 “别哭了,我会帮你调查此案真相。”荔知说。 “你……你为什么……帮……帮我” 因为她一见她,就心痛如绞。 因为,心中的愧疚无边无尽,倾覆在胸口里令她无法呼吸。 但她什么都没说。 她神色淡淡,轻声道: “尽责罢了。”
第75章 荔知将鹿窈带回宫正司, 安顿在一间干净的牢房里。 鹿窈左看右看,神色不安。 “你先安心在此等候,如果想起什么,立即派人告诉我。”荔知说。 鹿窈紧紧跟在她身边, 不愿分开:“你要去哪里” “我去静兰阁看看, 说不定会有线索。” “你什么时候回来”鹿窈又问。 “尽量快些回来。”荔知问,“你吃过午食了么” 鹿窈摇了摇头, 红肿的脸颊和泪痕斑斑的眼睛让她看上去像只和母亲失散的小鹿。 “……我会给你带午食回来。”荔知不由放轻语气。 鹿窈点了点头, 睁着泪眼乖乖看着荔知走出牢房, 挂上锁链。 荔知走后,鹿窈小心翼翼地看了看四周, 走到牢房角落里蜷缩着身体坐下。 她抱着膝盖,盼望着时间走快一些, 好让刚刚那个温柔的女官快些回来。 没过一会, 牢房外的走廊忽然响起了脚步的声音。 鹿窈心中一喜, 刚要起身上去迎接。 一张板正冷漠的脸出现在牢房的栅栏外,鹿窈心生恐惧, 挪回了原来的角落。 门锁开了。 …… 荔知经过宫正司官署的时候,署内的同僚都神色各异地看着她,显然已经知道了她为鹿窈出头的事情。 她视若未见,径直回到事发的静兰阁。 静兰阁寂静无声, 好像顷刻间成为了一座废院。荔知走进院内, 叫出了鹿窈的两个宫女。 “你们叫什么名字” 两名宫女相继回答。 一名宫女叫春梅,另一名之前被荔知教训过的宫女叫春兰。 “春梅先进屋, 关上门, 叫你名字的时候再出来。”荔知说。 两名宫女面面相觑, 片刻后, 叫春梅的宫女走进了屋。 只剩下荔知和叫春兰的宫女后,荔知问: “知道我要问什么吗” “……鹿采女诅咒怡贵妃的事情”春兰试探道。 荔知笑了:“案子才刚开始调查,你就知道是鹿采女诅咒怡贵妃了” “那不是从鹿采女院子里挖出来的吗……”春兰小声辩解。 “鹿采女的院子也会有其他人进,如果说是住在静兰阁的人埋的,静兰阁也不止住了鹿采女一人。”荔知说,“我倒想听听,你觉得是鹿采女的说法。” 春兰眼神躲闪:“鹿采女惹怒了龙颜,又见怡贵妃天天承宠,她天天躲在自己屋里哭……奴婢觉得,这鹿采女嫉恨怡贵妃,也不是不可能的事……” 荔知又问了几句,关于鹿采女除了哭以外的事,她一问三不知,连鹿采女吃没吃午食,也是吞吞吐吐,将问题甩到春梅身上。 “春梅应该伺候采女吃过了吧……” 荔知见问不出来什么了,便让她进屋去换春梅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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