买通刑部大狱,替换流放犯人。 这是诛九族的大罪。 即便是贵妃之子,若是此事曝光,以皇帝刚愎自用,疑神疑鬼的性格,即便能留下凤王头衔,此生与东宫也是无缘了。 凤王所冒风险之大,让荔知震惊得话都说不出来。 她和狱卒的对话,除了彼此,没有第三个人知道。那时,她满心都沉浸在自己的复仇里,像墙角的一只蜘蛛,蛰伏在自己的世界里,仔细而缜密地安排着离开京都之后的每一步路。 隐姓埋名,苟且偷生非她所愿。 所以她当时想也不想便拒绝了,甚至没有仔细推敲来人背后的身份。 一直以来,她都缄默不语,直到今日谢凤韶将旧事重提。 “……凤王为何要为我铤而走险”荔知怔怔道。 谢凤韶的眼中闪过一抹受伤。 “……你真的不知吗” 荔知迟疑着正要说话,一群脚步声从身后传来,她刚一回头,便看见明黄的衣袍从月亮门后走了出来。 在谢慎从身后,还有穿着官服的谢兰胥,以及乌压压一群宫人。 屋漏偏逢连夜雨,砸碎的昙花就在两人脚下,荔知还没想好怎么解释昙花,只能先向着谢慎从的方向行礼。 谢凤韶见到皇帝,有些意外,但并不慌张。 “儿子给父皇请安。”他行礼道。 谢慎从看着眼前这新奇的一对组合,眼神在地上的昙花上转了一眼,笑呵呵道:“真是稀奇,你们两个怎么聚在一起了” 按尊卑,荔知等着谢凤韶先说话。 “儿子来宫中来给母妃请安,碰上荔宫正就说了几句话。”谢凤韶说。 荔知接着说:“奴婢检查了冷宫的季度供应,正要回宫正司,便碰上了进宫的凤王。” “那倒是巧。”谢慎从说,“地上的昙花怎么回事这昙花倒有几分稀奇,怎么白天还开起花来了” 谢凤韶看了一眼荔知,说:“……儿子今日去玉山打猎,看见了这花觉得稀奇,就挖了起来带进宫,想让父皇和母妃也看看,没想到路上走得急了,没留神落到地上砸碎了。” “你有心了。”谢慎从说,“高善,叫人把这昙花捡起来,找个地方种上。就种瑶华宫去吧。” 高善应了一声,吩咐小太监去了。 荔知悄悄抬头看向人群中的谢兰胥,他没有看她,而是看着地上的昙花。 神色冰冷。
第94章 “你们来得正好, 赏花宴的主人公就差你了。”谢慎从对凤王说完,又看着荔知,“荔宫正在这儿也是缘分,便一起来吧, 今日说不得会成就几段金玉良缘。” 什么金玉良缘, 在谢兰胥面前说这样的话完全是对她的催命良言。 荔知又不能当众反驳皇帝,只能心不甘情不愿地没入谢慎从庞大的随从队伍, 跟着他一起往瑶华宫而去。 到了瑶华宫, 赏花宴的架势已经摆好了。 怡贵妃这次举办的赏花宴不局限于后宫之人, 而是广邀了京中名门,全京都有头有脸人物的未婚子女, 几乎都在这儿了。反而是后宫嫔妃,只有零零星星几位, 鹿窈也在其中, 按怡贵妃的性子, 定然是皇帝擅作主张叫来的。 鹿窈在宫妃中也是最受瞩目的一个,作为十年来晋升最快的后妃, 她受宫人左右簇拥,陆续有诰命夫人上前对她请安问好。鹿窈在忙里偷闲间对上荔知的视线,远远地冲她递出一个无奈的眼神。 颇有一种同是天涯沦落人的感觉。 明眼人都知道,这是凤王具有绝对优先权的选妃宴。 赏花宴一开始, 荔知就专往人少的地方走。她既不愿意被人瞧上, 也不觉得自己会瞧上别人,还是将空间让给有心人的比较好。 怡贵妃的后花园, 在后宫嫔妃中有小御花园之称。 曲曲折折, 弯弯绕绕, 百花在夏末竞相开放, 争奇斗艳。旁的草花虽然美丽,但都没有让荔知停下脚步,她一门心思往偏僻处走,却无意中撞入一棵遮天蔽日的桂花树下。 她从未见过如此壮硕的桂花树,粗略一看也有百年之久,树干两人也无法合抱。 树冠枝繁叶茂,开满嫩黄的花朵,站在树下,就好像站在一片香海下。 桂花香气如波浪一般,随风而起,随风而逝,一波接一波地迎面而来。 人群几乎都集中在菊花和牡丹的身旁,桂花树附近空无一人。 荔知闭上眼睛,贪婪地独享这铺天盖地的芳香。 身后有脚步声响起,荔知脑海里浮现出谢兰胥闹别扭时的面孔。 涂了蜜的哄人好话已经准备好脱口而出,笑着转过身后,看见的却是凤王的面孔。 不光荔知愣了,谢凤韶同样愣了。 他看着露出笑容的荔知,仿佛受到什么鼓励,迈进满地金黄的桂花之中,径直走到她的面前。 荔知垂下眼,匆匆行了一礼就想离开桂花树下。 “等等。”谢凤韶说。 她不得不停下脚步。 “今日,我一定要问个明白。”他说。 “……凤王要问什么” “京中传言你和琅琊郡王关系匪浅,你——”以谢凤韶的自尊心,实在难以说出那句话,他咬了咬牙,才终于说出,“是否时过境迁,你的心意已变” 荔知难以遏制自己的惊讶出现在脸上。 一阵微风吹过,树冠里洒下一片黄金雨,金黄的小花飞舞在两人之间。 谢凤韶看向她的左手手腕。 他伸出手,摸向自己领口。从衣领下拉出一条红绳。 红绳上,赫然挂着一枚黯淡的乳白贝壳。 “你若变心,为何还一直戴着那条手链” 荔知目不转睛地盯着躺在他手心里的贝壳项链,一瞬间豁然开朗,随之而来的痛惜和哀伤让她心中搅海翻江。 无论何时相见,谢凤韶永远一身鲜衣华服,他最简朴的玉簪是剔透的和田玉,腰带上最低调的镶嵌是洁白的象牙,谁能想到,他的衣领下,戴着一根褪色的红绳,绳上串着一枚最普通不过,海滩上随处可见的乳白贝壳。 和荔知手腕上几乎一模一样的乳白贝壳。 “我……” 她张了张口,却不知道能说什么。 “十一岁那年,我在国子祭酒举办的寿宴上第一次见到你。”谢凤韶目光哀痛,缓缓说,“你和她们一样,还只是个小姑娘,国子祭酒家的姑娘说着不知所谓的傻话,旁的姑娘要么哈欠连天,神游天外,要么就为了彰显自己的才识,尖酸刻薄地反驳,而你始终如一地耐心倾听,像个大姐姐似地温柔微笑,偶尔点头但并不说话。每次你一点头,耳边的珍珠耳珰就会跟着点一点头。小小的,圆圆的,雪白无暇。” “我在远处的凉亭里,不知不觉看愣了,被太子少保的儿子取笑,忍不住和他打了起来。我虽然打赢了,但是却被你看见了狼狈的一面,我羞愧不已,只能匆匆离席。但那以后,我忍不住打听你参加的每一场活动,只要可能,我都想方设法地去参加……只是为了和你见上一面。” “即便我们从未交谈……但我曾以为,我们的心意是一样的。” 一幕幕画面,从谢凤韶的眼前闪过,让他的内心更加悲痛。 一次次蓄谋已久的相遇,换来越来越多的眼神交汇。 他们在朝朝暮暮中不断相逢。 他送她玉山上第一支迎寒怒放的红梅,也收到过金秋时节璀璨金黄的一片银杏。 她变得喜爱红色,而他看见昙花便满心欢喜。 他曾以为,他们心意相通。 “若非如此,你妹妹在南巡时为何又说那样的话”谢凤韶说。 荔知声音沙哑:“我妹妹……说了什么” “那时你已经开始躲避我,我百思不得其解,即便是南巡路上也忧心忡忡。一日晚上,我实在是睡不着,便外出散心,在海滩上遇见了你的的妹妹。”他说,“她正在捡贝壳,说要串成手链送你。” 荔知的心间已经在震颤不已了,她几乎是用尽力气才说道: “……然后呢” “我向她透露了自己的疑惑……那时的我,像个无头苍蝇一样,从前种种,好像成了我一个人的妄想。或许是我做错了什么,可我根本毫无头绪。我希望荔夏为我指明方向,告诉我是否从前都是我的一厢情愿,我的好意,是不是已经成为她姐姐的负担” “可是你的妹妹说……” 谢凤韶的眼前浮现出那天晚上的荔夏。 寂寥的海浪好像永远也不会停止,浪花反复拍打在两人脚边。 月光洒满他们的身上。 他一定满脸伤心,一定像个没长大的孩子那样执拗地着眼在自己的委屈和不平上,因为从来都大大咧咧的荔夏,眼底竟然罕见地也有难以遏制的伤痛。 “凤王什么都没有做错,姊姊并不是在对凤王生气。” “那她为何对我避而不见”他着急问。 “我和姐姐去庙里上香的时候,曾听一个游方的和尚说,只要在五年间克制凡心俗念,便能和心爱之人结百年之好,三世情缘。姐姐恐怕便是因此,才会故意避开凤王罢。如果凤王当真对姐姐有意,不妨成全她的一番念想,也好证明凤王的心意不是蜉蝣夏蝉,电光石火。” 谢凤韶抬起眼,直视面前的荔知。 “南巡回来后,我收到了你送的贝壳项链。我知道是你妹妹送给你,然后你转送了其中一枚给我。那时我便想,只要你的心意没有改变,五年又算得上什么。” “自那以后,我一直在等……” 此时此刻,他不是少年得意,意气轩昂的凤王,只是一个悲伤而困惑的平常少年。 “我一直在等你……等得累了。”谢凤韶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惨淡的笑容,“五年了,我好像还是没有等到我在等的人。你就站在我面前,可我总还是感觉离你很远,似乎眼前的你,并不是你。我想不明白,你对我,到底是何心意” 大山一样的哀痛将荔知压得无法喘息,她本应避开,却无法避开。她在谢凤韶的只言片语里如饥似渴地去感受双生姊妹存在的气息。 即便这气息,像是迎面刮来的箭矢,哪怕被刺穿心脉,哪怕双眼泪水涌动,她都必须要去追寻。 她无比感激眼前的凤王,因为他,她双生姊妹短暂的一生并没有她以为的那么色彩贫瘠。 她有责任,给他一个回答。 一个属于荔知的回答。 “每穿一颗贝壳,我都诵经千遍……惟愿佩戴之人长乐无忧。”她说。 谢凤韶的眼睛睁大了,希望的火光重新在他眼中燃起。 “凤王说得对,时过境迁,我已不是从前的那个我了。” “凤王尽可以恨我,但请不要否定曾经种种……至少那时的朝朝暮暮朝朝,”荔知说,“每一时刻,我都是真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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