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皎皎思量了瞬,低眉说着:“我从前在家中无人问津,不曾听说过什么,只在入宫后,偶尔听人说起过柔妃的名字。说是先帝极为宠爱,生得妖媚绝色,可惜,死得很惨。” 嬷嬷的语气顿时冷了许多:“可惜什么,她死的不怨,一点都不可惜。” “柔妃年轻貌美,又擅长蛊惑人心,她入宫时正是娘娘刚生下雪妙公主的时候,娘娘忙于照顾孩子无法侍奉陛下,柔妃便恰好趁虚而入。她只用了一年的时间就宠冠六宫,连莲妃娘娘都无法望其顶背。” “面对陛下的冷落和变心,娘娘当然难过。可她从不说,也不邀宠献媚,只是默默地等,等先帝回心转意。只是变了的心,又如何等的回来?她日日消沉,陛下和雪妙公主,自然也感受得出母亲的低落,从小就安静懂事,不哭不闹。直到后来,发生了一件大事。” 说这件事的时候,纵使隔了这么多年,可嬷嬷提起的时候仍是咬牙启齿,恨不得将柔妃挫骨扬灰。 “柔妃得宠,一直看不惯宫中许多宫人敬重莲妃,也不喜先帝曾经珍爱莲妃而心生怨怼,在一个晚上,使计诬陷莲妃谋害于她,叫先帝为她做主。莲妃娘娘何等温柔善良的人,从来是连片落花都会心疼的人,又怎么可能会谋害柔妃。” “可柔妃那时更得宠,先帝已经很少去莲妃娘娘的宫中,并未严审便信了柔妃的话,在那晚处罚了莲妃。说是小惩大诫,只打二十大板,可就是那一次,才知道莲妃娘娘当时还怀着身孕,而孩子,被先帝亲口下令打没了。” “这一打,莲妃娘娘的心也彻底凉了。她日益消沉,像一朵花在宫中渐渐凋零,从此宫里只听柔妃天籁之音,再也不见莲妃翩然绿腰舞。” “不出很久,莲妃娘娘再次被柔妃陷害,而这次,是私通的罪名。” 嬷嬷的语气越发的凄婉凉薄:“那日莲妃娘娘像是终于崩溃一般,哭着反复喊了好几遍,你不信我。她说,我已经为你失去了一个孩子,我们曾经如此相爱,可你如今竟不信我,既然如今有了柔妃,陛下的身边也不再需要我这样一个心肠歹毒的女人。” “莲妃娘娘从未如此失态过,加之柔妃吹耳边风,惹得先帝雷霆大怒,莲妃娘娘已经心死,她用了最决绝的方式和先帝告别。” “她当着陛下的面割喉而死,血花溅了宫内满墙。” 说起莲妃之死,嬷嬷捂着脸痛哭起来:“从那日起,先帝便再也没有踏足过后宫,下令封锁了和莲妃娘娘相关的所有消息,也不再见陛下和雪妙公主。” “失去了母亲,又不得父亲的照料。身为皇兄,陛下很小就明白了人心薄凉,变得更加冷漠寡言,失去了母亲以后,陛下将他的心全都封闭了起来,他再也不信爱,也不需要爱,不允许任何人靠近,只有面对雪妙公主的时候,才会偶尔露出笑脸。” “可后来一场大病,连雪妙公主也不在了。” “在陛下的心里,他彻彻底底成了一个孤家寡人。” 嬷嬷红着眼看向苏皎皎,说着:“其实陛下小的时候,是一个温柔疏离的人,他爱自己的母亲,爱自己的妹妹,甚至爱着奴婢这些,身边一切对他真心好的人,可世态炎凉,人总会变,陛下也不例外,所以他现在成了喜怒不形于色的薄凉帝王,听起来,似乎和先帝没什么两样。” “可陛下是莲妃娘娘的孩子,奴婢知道,陛下的骨子里,是渴望爱的,陛下和先帝,从来都不是一种人。” “奴婢还知道,在陛下的心中,娘娘一定是不一样的存在。”
第105章 透明感 被人看透的感觉 苏皎皎颇为惊讶, 看着嬷嬷问:“嬷嬷何出此言?” 嬷嬷示意她坐在床头,这才慈祥地笑笑,说道:“奴婢是莲妃娘娘的乳母, 她从小,奴婢就跟着, 侍奉在身边。奴婢是看着莲妃娘娘长大的,也是看着陛下长大的, 一手拉扯大的孩子,最清楚他是什么秉性。” “这手镯不单单是莲妃从前戴过这么简单, 是莲妃娘娘从前日日不离身的手镯。是她及笄之年,父母双亲寻了大价钱买来送给她的, 因此十分爱惜。后来入了宫, 这手镯就是莲妃思念家人唯一的慰藉,便更是意义非凡。” 轻轻拍着苏皎皎的手,嬷嬷反问她:“陛下是从小看着这只镯子长大的,知道这镯子对莲妃娘娘的重要。宫中珍贵的物件不知凡几, 怎么陛下便偏偏挑了这只最要紧的送您呢?” 苏皎皎心口猛地一跳, 不曾想这背后的故事是如此,面对嬷嬷的问题, 她竟然答不上来。 是不敢置信, 更是不能答。 看着她震惊的样子,想必也猜到了其中的深意, 嬷嬷轻轻笑笑, 才颇为怜爱地说:“高处不胜寒, 若能有人在身边暖着心, 也许陛下, 会更欢喜一些。” 苏皎皎低眸用双手将嬷嬷的右手捧住, 小声说:“嬷嬷是心疼陛下了。” “一手带大的孩子,嬷嬷怎么能不心疼呢。”嬷嬷眼眶红红的,“您和莲妃娘娘有着一样的美貌和善良,虽长得并不相似,可眉眼间的神韵,又都是如此的楚楚可怜。看到您,奴婢便觉得亲切,也是因着私心,才想同您说一说陛下。” 嬷嬷流下两行眼泪,说着:“若是娘娘能走到陛下的心里去,那便是奴婢的福气,也是陛下的福气了。” 苏皎皎扪心自问,自她得宠以来,陛下对她还算不错。 不论衣食住行,还是为她撑腰,陛下往往都是站在她这一边。 私下相处的时候,也对她颇为纵容,不摆什么帝王架子。两人之间若抛去身份地位,倒更像是一对璧人。 可苏皎皎也想过,陛下宠爱她是因为美色,还是因为她乖顺,亦或者,是因为苏敞的缘故。 从不曾想过陛下对她的喜欢,并非仅仅是喜欢一只小猫小狗的喜欢。 她不知道旁人侍寝和陛下私下相处是什么样子,只想着陛下在女人堆里游刃有余惯了,说些好听的不过是信手拈来的事,更是从来不曾真的往心里放过。 可如今知道了这镯子的由来,苏皎皎倒是有些迟疑了。 若是她母亲一直贴身戴着的镯子,又这么意义重大,说什么,苏皎皎也不舍得赠与任何人。 说是这么说,可这镯子已经明明白白的在她手腕上了,如此举动,连一贯冷静的苏皎皎,都有些拿不定主意。 今日之事本就是宫廷密辛,不允许外传,可她今日知道了,这件事,陛下也会知道。 陛下是不会怪罪他如此尊敬的嬷嬷的,可又会如何看待她?是怪她听了不该听的,还是会假装什么事都没发生? 嬷嬷说希望陛下身边有个可心人,那就是希望苏皎皎可以做这个人,陪在陛下身边。 可陛下心思深沉,令人捉摸不透,便是再宠她,也从来都是点到为止。 其实苏皎皎心里很清楚,陛下总在她以为会再进一步的时候抽身,瞧着热烈,实际却很疏离。 这样的陛下,又如何走得到他心里去,又怎么站在他身边。 苏皎皎有些惴惴,可她隐隐有些直觉,觉得今日一事也许是祸患,也极有可能是机缘。 内心热烈表面疏冷克制的人一旦动了心,那便是一团永不熄灭的火。 若她能抓得住,那她往后的路只会更好走,日后得来的恩宠权势,也会更牢固。 方才嬷嬷说,莲妃娘娘死前曾大失仪态,质问先帝为何不信她,又说自己为先帝失去过一个孩子。 其实听的时候便觉得有些耳熟,总觉得在哪里听过。 谁知仔细一想,才想起她被江庶人藏的毒针陷害那日,她在陛下身前,也是这样说的。 那天的陛下会饶她一命,兴许,也是因为让他想起了莲妃的死,才对江庶人升起了一丝的怜悯之心。 帝王之术,在于冷静,权衡,不能以私情而乱江山。 因此陛下疏离,克制,令人捉摸不透,将自身的感情收放自如,牢牢掌握在自己的掌心,才能保证一切尽在掌握,绝不失控。 也是如此,在陛下冰冷薄凉的内心中,莲妃娘娘便是他唯一的温暖和柔软。 苏皎皎柔声说着:“我想多心疼陛下,可不知道从何下手才好。” “嬷嬷是最了解陛下的人,还请嬷嬷指点迷津。” 嬷嬷欣慰地笑笑,说着:“那奴婢就跟娘娘说说陛下小时候的事吧。” “陛下自幼怕黑,若是独自入睡,总要在床头点上一盏灯,可若是身边有人,就不需要。莲妃娘娘擅长绿腰舞,陛下百看不腻,从小看到大。宫中的糕点虽松软可口,可陛下独独喜欢莲妃娘娘做的马蹄糕,这马蹄糕做的时候啊,和面要掺些凉的牛乳,莲妃娘娘还会往里头再掺一些桂花蜜,这样吃起来才格外绵软好吃,又带着桂花的香甜。” “娘娘若是喜欢,也尽可以做来试试,只是这法子是莲妃娘娘独创的,算不得正统,娘娘就不必给旁人说了。” 苏皎皎点点头,柔声说:“是,我受教了,多谢嬷嬷肯同我说这么多。” 说着这么多话,嬷嬷的精神状态倒像是恢复了些许,瞧着也比刚醒的时候精神多了,苏皎皎扶着嬷嬷躺下,又轻声说着:“嬷嬷年纪大了,又远离后宫住在避暑山庄,身边怎么能无人照顾,等晚一些,我就从瀛洲玉雨抽人过来照顾您起居。” 稳稳躺下后,嬷嬷才说着:“陛下和娘娘想是本是一样的,拨了好几个宫女给奴婢,可正是因为奴婢年纪大了,才不愿年轻的姑娘们照顾,叫她们白白浪费了青春。” “原本也是不要紧的,这儿的御医会隔几日来请一次脉,膳食用具一样不缺有人送来,又何必耽误别人。只是这两日伤了,身子不中用,倒只能麻烦娘娘了。” 苏皎皎拿帕子擦去嬷嬷额上的汗水,嗓音泠泠,带着关怀:“嬷嬷的身子康健,那才是陛下最想看到的。” 嬷嬷说着:“您如今是娘娘,奴婢再如何,也是卑末之身,能得陛下和娘娘照拂已经是三生有幸了。” 她抬手去轻轻拂上苏皎皎为她擦汗的手,说着:“娘娘玉体金贵,不必亲自做这些。” 说罢,她轻声说:“其实奴婢看得出来,娘娘和莲妃并不全是一类人。” “莲妃娘娘心肠太软,遇事不喜欢争抢,从无害人之心,因此活得日日艰难,只靠着先帝虚无缥缈的爱情度日。奴婢在宫里久了,虽无别的长处,独一双眼睛还算明透,看得出娘娘虽弱质纤纤,却是个极为坚韧又聪慧的人。” “先帝前期爱上莲妃娘娘,后期又丧失新鲜感,迷上妖媚的柔妃。耳根软,易动心,因而得宠容易,失宠也容易。可陛下,却不会对任何人动心。” “娘娘能在这样的处境下走到如今这一步,不知经历了什么千难万险,只这一条,就是莲妃娘娘不及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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