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公爷笑着道,“二弟妹这红包是我替二弟给你的,三弟妹也是如此。” 褚氏想起亡故的丈夫,眼眶微微泛酸,而葛氏呢,得了这句话,看了丈夫一眼,三老爷羞得不吭声,夫妻哪有隔夜仇,原先纳妾的那桩官司慢慢也就过去了。 到最后,国公爷额外又掏出一个大红包,递给宁晏,“翎哥儿媳妇,这是你的。” 宁晏吃了一惊,连忙起身看着大红烫金的书封不敢接,“父亲刚刚不是给了吗?” 国公爷递到她手里,“这是额外给你的,你是新妇,我们家刚过门的媳妇,头一年都要给个大红包,你收着,来年给国公府添个嫡长孙。” 宁晏原先很是受宠若惊,听到后面那句话,脸红得抬不起来。 秦氏听了公爹这话,暗暗扭了扭嘴,国公爷的嫡长孙早就有了,她的儿子康康便是,公爹这么说,不知把康康置于何地。 她把儿子抱着坐在怀里,垂眸拨弄着康康脖子上挂着的长命金锁,闷不吭声,连着儿子手里得的大红包也不稀罕了。 燕翎见父亲当着这么多人的面给宁晏压力,心中不悦,一面扯着妻子坐下,一面漫不经心道, “晏晏还小,孩子的事不急,等她养好身子再说。” 国公爷发现儿子近来护媳妇护得有些不讲道理,哪个媳妇进了门,不希望她尽快生儿育女,国公爷也是想讨个彩头说句吉利话,看把燕翎给急得,摆摆手一笑揭了过去。 接下来轮到二房与三房的老太太发红包,数额比起国公爷夫妇就少很多,不过大家也不介意。 到了宁晏这里,金额总不能比长辈们大,便依着减了些数额给了。 发完压岁钱,孩子们闹着要去外头放烟花,国公爷喜欢守岁,大家都陪着他,燕翎借口乏累要离席,国公爷脸拉了下来,“你从未陪爹爹守过岁,今年不能破例一次?” 国公爷很少在燕翎面前用“爹爹”的字眼,他与燕翎自来都很默契,朝政上父子二人配合无间,几乎是所向无敌,上回程王爷的事,便是国公爷给燕翎掠阵,很得皇帝称赞。 但父子二人的亲情,总归是少了些,兴许有燕翎自小养在皇宫的缘故,也有国公爷续娶的缘故,国公爷心里其实是疼燕翎的,只是燕翎不需要,他成长得太好,压根不需要国公爷费心。 燕翎握着宁晏的手没说话,他觉得父亲有些无理取闹,这么多人陪他,还缺一个他?他嫌弃这里的聒噪,想与宁晏回明熙堂。 他并非需要人疼爱,也不觉得孤独,只是偶尔喧嚣四起时,他怔怔看着徐氏坐的位置,忍不住会想,若是母亲活着会是怎般景象,他甚至连她是什么模样都没见过。 他对徐氏没有多余的想法,他就是想要那个活在所有人记忆里的女人,亲眼瞧瞧这片康衢烟月。 父亲做了取舍,那有取,就有舍。 宁晏察觉丈夫与公爹气氛有些不对劲,换作平日她会劝燕翎让着些公爹,但今夜她着实想回去歇一会儿,这两日她太累了,何况这里的热闹并不属于她,也不属于燕翎。 徐氏见父子俩气氛绷着,只得出来打圆场,轻轻抚着丈夫的背给他顺气, “国公爷见谅,世子这几日操劳朝政,连着数日没回府,您要体谅些,一家人每日都瞧得见的,何苦在意这些虚礼。” 国公爷见儿子神色疲惫,终究是长叹一气,让了步。 燕翎牵着宁晏与长辈行礼,离开了荣宁堂。 到了院外,清新的空气迎面扑来,驱散了面颊腾腾的热浪,宁晏胸口的闷胀散去不少,夫妻二人相视一笑,一路无言回了明熙堂。 如霜与如月在屋内守岁,如霜念着宁晏这么久都没怀孕,心里焦急,当着宁晏的面不敢提,今夜趁着宁晏不在,悄悄缝了个福娃送子的香囊塞在拔步床下头。 二人进来时,两个婢子规规矩矩站在堂屋门口不动,宁晏乍一眼也没看出端倪,让二人备好热水便去歇着,“今夜不需要你们伺候,都回去好好睡个觉。” 夫妻二人一前一后去净室沐浴,换了家常的袍子出来,燕翎先洗,宁晏洗好出来时,见燕翎坐在东次间炕上看书,是她上回借回来那本《泉州志》,他神情闲适,俊美的面容也被镀了一层柔和的光,整个人看起来是毫无锋芒的,宁晏也跟着轻松不少,连日来积攒的疲惫也一卸而下。 屋外炮竹如雷,屋里安静如斯,下面烧了地龙,暖烘烘的,宁晏只穿了一件银红的裙衫,燕翎也脱得只剩下月白的玉袍。 下人都散了,或凑桌行酒令玩牌,或回家过年,四处烟花炮竹齐响,明熙堂的正院却静得出奇。 两个人隔着小桌坐着,你看我,我看你,相对无言。 夫妻俩能这样安静坐下来的时候不多,他们适应这片喧嚣中的冷清,却不适应今年身边多了一个人。 还是宁晏率先打破僵局,指了指窗牖上贴着的一对金娃送福的窗花,“你以往除夕都做些什么?” 燕翎往引枕一靠,双手枕在脑后,换了舒服的姿势,“要么忙着,要么在书房读书,我不喜欢喧哗。”默了片刻又问,“你呢?” 宁晏托腮望着外头渐渐厚起来的雪花,大红的烛光轻轻洒在她面颊,又倒映在她双眸里,衬得眸子璀璨无双,“我与丫鬟们玩叶子牌,或者行酒令…不过也很无趣。”因为人少,没有气氛。 “是很无趣,”燕翎接过话道,目光投向窗外,隐约看到半空有烟花腾起,一闪而逝,在他眼里,除夕与平日没什么区别,他永远有忙不完的事,他有的时候不太懂,为什么大家都盼着过节。 宁晏也明白他这样一个人,心里装着朝政江山,今年能回来,大约也是因她的缘故。 燕翎眼神极深望着她,她面上妆容已洗净,一张脸如同刚剥出来的鸭蛋,眸眼湿漉漉的,被那大红的烛火衬得,有如含露的牡丹。 燕翎这边的位置宽敞一些,他朝她伸出手。 宁晏嘴唇翕动了下,慢吞吞爬了过来,他迫不及待地将她抱入怀里,她靠在他胸膛,坐在他身上,就这么望着窗外,艳丽的烟花破空而开,忍不住抬眼,堪堪撞上他的视线,心不可控地跳了几下。 在这样一个谁也不适应的节日,两个人都不知道该说什么,也不知怎么就开始了,等到宁晏反应过来时,琉璃窗雾气蒙蒙,她已娇喘吁吁。 这里可是窗炕上,即便瞧不真切,总归是有影子的。 只得想法子转移他的注意力,余光瞥见小案上那几页来年预算账目, “对了,世子,我有事情要同你商量…” 燕翎已许久没碰她,这会儿娇妻在怀,其实没多少旁的心思,不过见她如此慎重,便悬在她身上,直勾勾看着她,“你说。” 如果不是确认他在干什么,如此平静的语气真难让人生出遐想。 宁晏面颊又红又嫩,耳根已被烫红,这还怎么好好说话,“你起开一些……”她尾音发颤,秀发搁在胸前,露出那清媚到极致的容。 燕翎反而把身子往前送了送,“你说,我听着呢。” 宁晏深吸了一口气,羞愤愈加,她抿着唇不吭声。 燕翎得意了,低头在她耳根前哄着,“今夜是除夕,我们多久没在一起了,你也得为我着想一下…” 宁晏心就软了下来,深深闭了闭眼,决定忽略他的坏,仰眸望着窗牖,雾气越积越浓,外面的一切都是模糊的,她喃喃开口, “明年预算缺口有两万五千两,二房与三房开支不少,养了这么多年,是不是可以分家了?” 燕翎神色一动未动,嗓音有些含糊不清,语气却是笃定的, “只要父亲在一日,便别想分家的事。” 宁晏苦笑一声,身子陷入枕巾里,“我明白了,既如此,我只能退而求其次,想法子将他们的收成归拢到公中来。” “你办得到吗?”难度不小。 宁晏这会儿还能理智的思考,眼底漾起一抹锋刃般的亮芒,“我自有法子,不过得世子帮我一个忙……” 燕翎一听有自己的用武之地,便有些得寸进尺,嗓音也跟着低哑了几分,“为夫任你差遣…” 宁晏察觉到他语气里的不正经,这才意识到自己已被他一步步蚕食,又气又怒。 从炕床到碧纱橱里,从明光堕入昏暗中。 一次又一次地穿凿入彼此的心隙,用他们最熟悉的方式交流。 有的时候语言是苍白的,他们也不是煽情的人,无声的交缠,相融的汗水,很好地填补了除夕带来的那点空缺和不知所措。 大年初一,宁晏枕着燕翎的胳膊,在一片炮竹声中醒来,每年这个时候,各府均攀比哪家早点放烟花炮竹,燕国公府算晚的,再晚也比平日时辰要早,燕翎倒是习以为常,他上朝也是这个时辰起,宁晏便有些昏昏懵懵,夫妻二人各自换上新装往容山堂去,天色依然黑漆漆的,整座城池却喧闹起来,璀璨的烟花已取代漫天的雪花占据这片天空。 各房的人都赶到容山堂用新年第一宴,徐氏体谅宁晏年前操劳,今日的晨宴由她亲自安排,这回只有自家的儿子媳妇女儿,起得比平日早,大家脸上都残存着睡意,康哥儿更是被燕瓒抱在怀里,眼睛都没睁开。 一家子在围炉坐齐,昨夜守岁到很晚,这会儿一个个的都没什么精神。 直到一婆子忽然进来禀报, “国公爷,兰苑的梅姨娘今晨起来呕吐,刚刚请了贺嬷嬷把脉,是喜脉呢。” 这话一落,整个明间里的人都愣住了,连着那懵昏的睡意也一扫而空。 梅姨娘是国公爷的妾室,三十出头的年纪,跟了国公爷很多年,膝下一直空虚,乍然在这大年初一传出喜讯,即便是国公爷这样见惯大风大浪的男人,也忍不住瞠目结舌。 还是当家主母徐氏最先反应过来,她脸上挂着凉凉的笑,“原来这新春第一喜应在国公爷身上,国公爷老当益壮,妾身恭贺您喜得贵子。” 国公爷听得妻子夹枪带棒的话,大感头疼,脸上也没有为人父的喜悦,他都这把年纪了,家里妾室怀孕反而不是什么光彩的事,面对一家儿子媳妇,还有个未出嫁的女儿,老脸也有些挂不住,轻咳了一声, “多大点事,在院子里好好养着便是,咳咳,来,咱们开席。” 徐氏深深看了一眼那婆子,什么都没说,开动筷子。 燕玥平日性子最刁钻,这会儿压根连饺子都吃不下,闷闷不乐地搅动了筷子,不肯入嘴。 燕瓒与燕璟脸色也不那么好看,谁也不希望家里妾室抢母亲的风头。 最淡定的自然是燕翎夫妇,跟什么都没发生似的,默不作声吃饺子。 直到这回,宁晏牙齿磕到硬物,吐出一瞧,一颗铜板落入掌心,宁晏呆呆看着很是纳罕,燕翎唇角也含着笑,温和地看着妻子,“岁岁平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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