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晏眼眶漫上一抹酸楚,她十六年来头一回得到彩头呢,她满心欢喜看着丈夫,“世子,谢谢你。” 这是与他成婚的第一年,是个好兆头。 宁晏很开心。 燕翎覆上她握着铜板的手,目色温柔,无声地笑着。 国公爷趁着机会立即转移话题,只有燕璟与燕珺配合地笑了下,其余人都没什么反应。 宁晏也不在乎,早膳结束,燕翎带着妻子入宫给皇太后拜年,也不知为何,到了皇太后的慈宁宫,夫妻二人反而自在多了,就像到了自己至亲身边,很是随意,皇太后晓得燕翎不喜欢热闹,其他人一概赶走,就留着他们夫妻用午膳,还给了大红包。 “你们都是没娘的孩子,不怕,有外祖母,外祖母疼你们。” 这才是明目张胆的偏爱啊。 午膳后,燕翎去奉天殿给皇帝请安,宁晏又陪着皇太后话闲,给她老人家说起了在泉州的趣事,没想到皇太后见多识广,知道南洋诸多小国,与宁晏聊起来头头是道,祖孙俩十分契合。 到了初二,便是回门的日子。 宁晏并不喜宁家,出门时都是慢吞吞的,燕翎也陪着她,待二人赶到宁府,其余客人都到了。 燕翎如今身份不一般,是当朝阁老,时任工部侍郎的宁家大老爷在燕翎面前都是下官,亲自迎在门口,殷勤将他们夫妇迎入松鹤堂。 燕翎牵着宁晏进来时,松鹤堂已坐满了人,三皇子赫然在席,因宁老爷子今年在府上过年,萧家也被邀请过来吃席。 燕翎一眼就看到了萧元朗,萧元朗父子客气地起身与他招呼,光禄寺少卿萧融前段时日负责使臣的宴席,与燕翎打交道的时候多,今日过府其实也是想私下多结交结交燕翎,也不需要燕翎提拔,至少内阁有人,办事方便许多。 他们这些在官场上混迹的老油条,太明白内阁有人是何等便利,是以今日都早早等在松鹤堂,就盼着燕翎过来。 三皇子也想借着连襟的机会拉拢燕翎,今日来之前再三警告宁宣,莫要寻宁晏的不痛快,宁宣心里气得呕血,面上却不敢违拗丈夫。 众人相互见了礼,宁晏去到隔壁女眷席,燕翎留在厅堂里说话。 大家的话题几乎是围绕着他,他漫不经心应付着,只偶尔主动问萧融几句话,慢慢的也察觉,其余人对他都很客气甚至是讨好,唯独萧元朗几乎是不做声的。 中途见萧元朗忽然离席,燕翎跟了出去,他没有别的意思,先前一直想见萧元朗一面,上回宁晏为了明宴楼的事去求表兄萧元朗帮忙,于情于理,他身为丈夫都该亲自与萧元朗道谢。 顺着抄手游廊往后面走了几步,一眼看到萧元朗驻足与一女婢说话。 “你这盘子里放着什么?” 萧元朗在屋子里闷得厉害,想去后院透透气,忽然看到女婢捧着一剔红的食盘过来,便叫住了对方,他已看到红盘里搁着好几碟小食,其中有一碟酸辣藕丁。 宁晏吃藕丁过敏的事,萧元朗是偶然得知的,也不知是哪一年的家宴,宁宣与宁溪欺负她,在她饭里夹了细碎的藕丁,她吃了几块,随后便吐得厉害,恰巧被他撞见,帮着喊了大夫,他是个细心敏锐的人,暗中派人一查就查到了宁宣与宁溪身上,从那之后,但凡来了宁家,他暗地里总归要照顾些她。 今日撞见这碟藕丁,下意识便端了起来,语气温和道,“我正有些饿了,这盘藕丁给我,其余的端进去吧。”女婢哪里多想,屈膝行礼便从侧门进去暖阁。 随后,燕翎就看着萧元朗将那碟藕丁倒入花丛里。 他并非小肚鸡肠之人,也不爱刻意去揣摩人,从昨夜宁晏没吃那块藕片,慢慢回想之前他似乎夹过藕片给她,她闹了不舒服,再到眼前萧元朗这突兀之举,所有线索连起来,由不得他不多想。
第55章 萧元朗将碟子倾倒干净,搁在花坛边一个小篓子旁,自有人来收,他轻轻拍了拍手上灰尘,正觉外头风太大,打算转身回去,只见燕翎立在廊庑高柱侧,墨色的鹤羽衬得他长身玉立,气度威仪。 萧元朗微愣了一下,从容折回台阶,来到廊芜下朝燕翎施礼,“请世子安。” 燕翎视线与他相交,萧元朗神情分外平静,谈不上温和,谈不上冷漠,也没有半分被抓包的尴尬。 燕翎默了片刻,拱手朝他行了家礼, 萧元朗眸色微微一挑,连忙避了一下,“世子寻在下可有事?” 萧元朗是敏锐之人,燕翎不可能无缘无故等在这里。 燕翎颔首,神情变得有几分复杂,“上回内子拜请表兄帮忙,燕翎今日特此道谢。” 萧元朗闻言唇角微微溢出一抹苦笑,这哪里是来道谢的,是来宣示权利的。 他神情含笑,眼底的冷淡一瞬间散去,慢慢浮现一抹润物无声的谦和来,“世子客气,我母亲总是怜惜宁三表妹孤苦,那一夜下人禀报她来访,母亲二话不说吩咐我帮三表妹跑一趟,遵母命而已,况且,我虽与表妹不熟,到底是至亲骨肉,有用得上我的地方,自然在所不辞。” 三言两语告诉燕翎,他是因为母亲吩咐才帮宁晏,他与宁晏不熟。 萧元朗的话并未让燕翎好受半分,他若还不清楚是怎么回事便是傻子,无论他介意与否,萧元朗曾与宁晏有他不知的过去是事实,或许只是不经意的浅笑,或许只是举手之劳的一次照拂,但凡这些在心里滚过一遍,都是不好受的。 原先崔玉等人常常在他面前唠叨男女之事,他心中嫌弃至极,而今自己亲身经历,才懂得个中滋味。 他燕翎也有今日… 他再次施礼,旋即转身回了厅堂。 尚在门槛,便听得里面传来几道朗笑声,有些陌生,却又不完全陌生,燕翎猜到是自己那位岳父回来了。 宁晏的父亲宁三老爷姗姗来迟,宁老爷子正在当庭呵斥他,直到燕翎进来,才止住话头,燕翎看了一眼宁三老爷,一身修长的白袍,颇有几分疏狂之风,原还气势勃勃与宁老爷子辩驳,这会儿瞧见燕翎,嗓音戛然而止,愕然地愣着。 燕翎朝他行了家礼,宁一鹤回过神来,冷淡又尴尬地应付了一下。 遥想当年燕翎随国公爷来宁府,宁一鹤以为他是要娶宁宣的,与他相谈甚欢,如今成了自己女婿,反而不说话了。 他不喜宁晏,没对她上过心,自然也没想过去沾她的光,前几日在茶楼遇见几位同僚,有人提起燕翎娶了宁氏女,问他是哪位,被宁一鹤含糊过去。 宁一鹤不搭理他,燕翎也不会去凑趣,宁晏从未与他提过宁一鹤,可见父女俩感情有多差劲,不对,这一会儿燕翎忽然意识到,宁晏从未与他提过宁家,也不曾告诉他,她在宁家过得好与不好。 他不仅不知道她的过去,甚至连她生活习性都不知晓。 燕翎坐在圈椅里,心中五味陈杂,一时便有些走神。 翁婿二人因为身份的缘故坐得近,却又如同陌人, 反倒是宁大老爷时不时与燕翎搭讪,三皇子也偶尔插一句,场面不至于冷清。 宁老爷子在这样的场合,手里依然拧着一只鸟笼,里头攀着一只金丝雀偶尔细细啼叫几声,众人心有嫌弃却无人敢说什么,宁老爷子也不在意晚辈的看法,问起燕翎国公爷最近闲暇与否,他要寻国公爷去钓鱼遛鸟。 燕翎对他老人家倒是温和,耐心回答他。 末尾老爷子忽然笑吟吟问道,“晏丫头没给你添麻烦吧?” 燕翎听了这话,心中忽然一顿,竟有些无从说起,新婚夜是他怠慢了她,后来种种两人从陌生到如今心意相通,碰过多少壁,又有多少艰难,不足为外人道,在这慢慢融洽的过程中,有一条始终没变,宁晏最初如何悉心照料他,如今亦然,倘若现在回到大婚那一夜,他定不会失约,哪怕先去探望外祖母,回了明熙堂也不会再离去。 纷繁复杂的情绪涌上来,最后汇成一句,“她很好,特别好。” 屋子里众人都跟着愣了一下。 宁老爷子却是笑容不改,漆灰的眸眼藏着几分看透世间沧桑的洒脱,“她呀,外表温顺,性子却倔得很,看着事事周全,实则极少有事能入她的心,以后但有怠慢,还望世子多多海涵。” 燕翎清隽的眸子慢慢凝聚一抹灼然,并没有把老爷子的话当回事,宁晏怎么可能怠慢他,她不会。 宁晏带着如霜与如月进入侧厅的女眷席中,居然看到了父亲的妾室莲姨娘。 她自小最厌恶二人,便是莲姨娘与其女宁溪,这对母女在她出嫁之前的十六年,想尽法子对付她,双方便如针尖对麦芒。 她吃惊的是,这样的场合,宁家居然让一个妾室坐在席中,宁晏脸色便垮了下来。 她冷冷淡淡看了一眼坐在上座的祖母,草草施了一个礼,老太太原本念着燕翎位高权重,想要给宁晏一回好脸色,见宁晏如此态度,眉头也跟着皱了起来。 萧夫人笑着朝宁晏招手,示意她坐过去,宁晏也不好无缘无故动怒,便挨着她坐下,萧夫人告诉宁晏,她年前送的那几匹香云纱极好,今日正好穿了一件,两个人便聊起做衣裳的料子,宁晏今日身上披着那件孔雀翎,惹得宁家几位姑娘频频扔来惊艳又艳羡的眼神,后来四小姐宁溪实在忍不住了,酸溜溜问道, “姐姐,你这件孔雀翎可好看哩,我听人说淳安公主也有一件,公主视你为挚友,该不会是公主赏赐的吧?” 宁宣就坐在宁溪身旁,二人自小合伙算计宁晏,但宁宣骨子里瞧不上宁溪,这会儿瘪瘪嘴不告诉她真相,等着看她出丑。 宁晏原先不得不应付莲姨娘母女,如今已不在一个屋檐下,根本不可能委屈自己与这等嫌恶之人搭腔,只与萧夫人说,“是我铺子里从苏杭得来的好货,姑母喜欢,回头我再遣人给您送几件。” 萧夫人哪里是真要,笑着回,“上回送的还没用完,对了,开年我们府上请酒吃席,回头你得空过来玩。”宁晏应下了。 宁溪被晾得彻彻底底,顿时有些傻眼,面子上挂不住,便恼羞成怒道, “三姐,我问你话呢。” 站在宁晏身侧的如月已蓄势许久,俏生生开了口,“四小姐,没瞧见我们少夫人正与姑奶奶说话呢,您是晚辈,怎么能无缘无故插嘴呢。” 宁溪平日派头在宁家等同嫡女,被一个丫鬟挤兑,越发动了怒,“放肆,我与你主子说话,哪有你插嘴的份?你们燕家是这样没规矩吗?” 如月就等着她这句话,皮笑肉不笑,“哎哟,还请四小姐见谅,我们燕家规矩极大,平日别说丫鬟不能在主子跟前插话,便是妾室也从不出院子门,到了宁家,奴婢瞧见莲姨娘坐在此处,只当宁家是不论这些规矩的,是以一时失了分寸,还望四小姐见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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