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璟一听就恼了,将他拉扯的手给拂开,作色道,“男子汉大丈夫,为什么要靠外家?是我爹本事差了,还是我大哥没能耐,我本是燕家人,我父兄帮衬乃情理当中,倘若是靠王家发达,回头还不都指着脊梁骨取笑我?” 燕瑀顿时肃然起敬,“言之有理…”他轻咳一声,“既如此,咱们去书房寻你大哥?” 今日燕家请客,宁晏也给戚家递了请帖,恰恰戚家也在同一日宴请,倒是戚无忌来了燕府,此刻正与燕翎在书房叙话,燕翎书房等闲不能进,这会儿见一堆人来寻他,干脆喊上戚无忌去杏花厅会客。 初三立了春,到了初六彻底放了晴,积雪全部化开,隐隐约约在一片冷风中有绿萼破寒而开,宁晏安排人提前送来小食,有产自镇江的水晶脍,有来自番禺的萝卜糕,一张不大不小的八仙桌汇聚了五湖四海的美食,底下搁着炭盆,铺着锦毯,众人一道话闲一道宴饮。 燕翎怕戚无忌冻着,着人给他单独安置了一个围炉,一条毯子,他一人坐在角落里看书,年前那名药师已给他医治了数回,伤处明显好转,只是春头上,他不敢大意。 燕翎见他如往常那般裹着护腿,也没多问,戚无忌只当燕翎知晓药水的事,并未多提。 略坐片刻,隐约听到前方斜廊处传来一道熟悉的嗓音。 打头是一位身着鹅黄裙衫的宫装女子,她抬手掀开一枝枯藤,打斜廊往杏花厅方向行来。 她腰间系着一条玉带,身穿淡黄色绣凤尾纹的比甲,已是早春的装扮,双手负后大摇大摆踏来,身后三皇子与国公爷落后她两步,二人不知说什么,驻足在斜廊口子,相谈甚欢。 燕家女眷在正厅已与淳安公主见过礼,徐氏邀请公主去容山堂就座,公主以偷个闲为由拒绝了,连宁晏也被她打发去宴客,只让如月领着她往明熙堂走,宁晏今日没空给她开小灶,昨日提前做了几道小食给她预备着,公主馋得很,一刻都等不得,路过杏花厅,一眼看到了戚无忌,戚无忌正坐在秋紫藤架旁的围栏处。 “咦,你也在?” 到底是她的“债主”,淳安公主给了戚无忌一个好脸色,何况近来淳安公主时不时偷书出来给戚无忌抄书,二人比先前熟悉了许多。 戚无忌目色温煦,起身朝她行礼,众人也发现了淳安公主,纷纷道安,淳安公主摆摆手径直往后院去了。 国公爷晓得三皇子是冲着燕翎来的,便将他送至杏花厅,燕翎在此处招待一众年轻的世家子弟,大家聚到一块,吟诗纵酒,好不痛快。 宁老太太念着宁晏上回温顺地接受了她的安排,这一回特地带着两位儿媳妇过府。宁老太太在家中威严甚重,在外面也还端得住架子,不像二夫人方氏逢人谄媚,至于宁宣的母亲大夫人,近些年因为身子不好,淡出交际圈,这一回为了女儿谋划,试图借着燕家宴席重振旗鼓。 宁家在京城并不显赫,这一年却凭着两门姻亲,跻身一等门户,宁宣在京城素有才名,又有三王妃的身份加持,今日坐在人群中好不风光。 徐氏看着堂中三位儿媳的娘家,长媳宁家是新贵,次媳秦家是渐渐落寞的老牌功勋之家,而三媳王家则是稳扎稳打的百年世族,若论气度底蕴,王家无人出其右。 宁晏将宴席安排得差不多,赶忙回到明熙堂,哪能真的将公主撂到一边,进去时,却见明间桌案上的八样小食已被淳安公主吃得干干净净,其中一道莲子猪肚,格外对淳安的口味,酸辣嫩滑,极有嚼劲,末尾还有一口酸麻之味,令人停不下嘴。 淳安吃得正饱,揉了揉肚皮笑眯眯冲宁晏问道, “你今日言辞凿凿非要我来,何故?” 宁晏走过来覆在她耳边悄悄耳语,淳安公主双目微亮,“晏晏,没看出来,你捉弄人的本事不输于我,放心,这桩事交给我,我帮你掠阵。” 饭后,依着规矩,各娘家人均回各房院子单独歇息,宁晏也将宁家人请到明熙堂的堂屋坐着,安置好炭盆,摆上点心瓜果,客客气气招待。 宁老太太与宁宣坐在上首,大夫人与二夫人分坐左右,在外宁宣是王妃,不能失了体面,老太太扫了一眼屋子里伺候的下人,问宁晏道,“金莲呢?” 宁晏露出一脸苦笑,“祖母,世子此人您也晓得,生人勿进,头两日我带回来便想让金莲伺候着,世子却看都不看她一眼,连带孙女也吃了一顿排揎,责怪我们宁家做事不体面,哪有给新婚姑娘送侍妾的,气得摔了一地杯子。” 宁老夫人嘴角抽了抽,宁晏这不是借燕翎的嘴骂她么。 忍下一口戾气,眯起眼,凉声问,“你不是说燕家在给他安排侍妾?怎么,你如今舍不得了?” 宁晏面露苦涩,“不瞒祖母,孙女着实舍不得,但也必须舍得,故而我趁着今日机会,将金莲安置在湖边的金山阁,此刻世子正在杏花厅宴饮,刚刚下人回报,他已喝得酩酊大醉,待会我便着人将他送去金山阁,想来事成…” 说完她眼眶微微泛红,用绣帕轻轻掖了掖眼角。 宁宣瞅着她这副委屈的模样,顿时解气了,“三妹妹,你已算好的,我嫁给三殿下前,府上便有三名侍妾,你这会儿才开始呢,若现在就哭,以后日子还怎么熬?” 原先三皇子答应她,一旦娶了她过门,便将侍妾遣散,果然,男人的嘴,骗人的鬼,待他过了新鲜劲,又将人给招了回府,如今三王府偏院住着五名妾室,宁宣日日被她们闹得头疼,她不好过,岂能让宁晏好过? 她必须让宁晏尝自己的苦,故而与祖母一拍即合出此上策。 宁老太太不太放心,特意在此处坐着,想等事成便好放心回府。 她这么多年见惯风浪,也看穿了男人的德性,嘴里说着不要,不过是没尝到滋味罢了,扬州瘦马出身的女人,身上的本事可不是宁晏这等人可比,宁晏再美又如何,她能放得下身段去讨好男人? 老太太在扬州时见过太多正人君子倒在风月场所,她不信燕翎不上套。 大约是申时三刻,如月打廊庑外奔来,气喘吁吁跑到门口,扒开一条帘缝朝里喊道, “夫人,不好了,金山阁出事了。” 众人闻言顿觉不妙,齐齐赶赴金山阁。 所谓金山阁便是杏花厅之西,书房之西北,毗邻水泊的一处阁楼,此地夏日景色优美,冬日寒凉,人迹罕至。 燕翎领着一众世家子弟到杏花厅就宴,独饮岂无趣,便招来舞女助兴,京城有戏馆,专门招一些精通诗书琴画的女子去权贵府上助兴。 当中一红衣女子一袭抹胸如掌上飞燕,舞姿独绝,三皇子最好这口,瞧得如痴如醉,又念着这是燕家,不能造次,趁着还没彻底醉下来,借口出来透气, 三皇子酒量不错,勉强还能行走,原是要在湖边吹吹冷风,便回去,隐约听到阁楼里有琵琶声传来,端得是如泣如诉,余音绕梁,他酒意正浓,好奇便往水阁里迈去,隔着一扇纱窗瞥见里面坐着一美人儿,她穿着一件水红色的抹胸长裙,外罩一件白玉芙蓉花色的裘衣,那裘衣被风掀得寥落一边,恰恰露出那一截线条柔美又细腻的锁骨来,三皇子喝了酒,喉结顿时滚了滚。 这不是刚刚那舞女么?她竟也会弹琵琶? 那女子身负才学,竟是边弹边吟,细听来,正是一曲《后庭花》,声调婉转,沉鱼出听,时而呜咽如诉,时而清然凌绝,难得最后一抹余音,袅袅如黄莺吟,皎皎似山间月,处处击中了三皇子的心坎。 不知何时那女子已弃了琵琶,裙带当风,彩袖飘飘,如灵蛇一般在地上匍匐涌动,又缓缓如烟妖娆升腾,似一朵自夜间绽开的幽花,摄人心魄。 三皇子当年可不就是因为宁宣的舞姿而一见倾心,如今这女子比宁宣有过之无不及,甚至多了几分宁宣所没有的魅惑与妖娆。 热血涌上心头,当即推门而入。 宁晏将金莲带回府那一日,去了一趟明宴楼,着人暗查金莲与二夫人的过往,果然查到金莲真实身份,又得知金莲家里还有一母亲与幼弟,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再许之以利,七分真诚,三分手腕,说服金莲倒戈。 留在宁晏处是个死,跟着三皇子尚有前程。 金莲权衡后,打算搏一把。 宁晏太清楚当年宁宣是如何得三皇子青睐的,依葫芦画瓢,金莲好歹出身扬州,又经过一番训练,宁宣做不到的事情她做得到,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果然将三皇子的魂儿都给勾没了。 宁家人瞅着坐在塌上按着眉心,沉吟不语的三皇子傻眼了。 宁宣嘴巴挣得鸭蛋大,眼眶盈满震惊与愤怒,若非丫鬟扶着,她便要跪下去了。 凌乱的长塌,衣不蔽体的纤弱女子,躲在角落里瑟瑟发抖,只嘤嘤啜泣着。 大夫人差点一头栽下去,还是宁老太太狠狠拽住了她,目色龟裂瞪着宁晏,“这是怎么回事?” 宁晏也昏聩地盯着这一幕,惶然地摇头,“不对啊,世子呢,世子何在?” 淳安公主轻咳一声,适时站出来说话,“对不起啊晏晏,我路过的时候,正撞见下人将燕翎与三皇兄扶出来,他们一个要睡觉,一个要醒酒,这不,就让云旭将燕翎送去书房,三皇兄便来了湖边醒酒。” 淳安公主瞥着宁宣黑里泛青,渐渐汹涌而上的怒意,不好意思挠了挠头,指了指金莲问宁晏道,“要不,我把人送去书房?” 宁晏还没反应,坐在塌上的三皇子喝声劈来, “胡闹!” 好歹是堂堂皇子,自己睡过的女人怎么可能给别人? 况且那女子是处子之身,无论如何是要负责的,三皇子也着实喜欢她,舍不得把她拱手让人。 宁宣听得丈夫这话,气得胸口起伏,双目发红,“殿下,这里是燕家,你难不成真的把她带回去?您考虑过名声吗?” 淳安公主很体贴地回道, “嫂嫂不必担心,这桩事只咱们在场的人知晓,本公主行事周全,已封锁消息了,外面的贺客一无所知。” 宁宣:“……” 淳安公主是什么人,她能不清楚吗? “不过,你若是再闹的话,我就不能保证消息不外露。”淳安摊摊手道, 宁宣一口血涌上嗓眼。 一边是吃个闷亏,帮着丈夫将人带回去,一边是闹得人尽皆知,最后人也得带回去,并同时被霍贵妃晓得,回头又甩她一巴掌。 宁宣从未像今日这般屈辱,憋愤与怒火在胸口横冲直闯,让她险些站不稳脚。 三皇子毕竟是皇子,更不可能看宁家人脸色,当即沉着脸喝道,“来人,拿一件衣裳给她,做丫鬟打扮,跟着王妃回府。” “我不答应……”宁宣咬着唇,眼底寒芒涌动,换作平日她也不是不能答应,但这是在燕家,让她当着宁晏的面丢这么大脸,还不如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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