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绾气恼地拍掉他抓着自己的手:“危险。” “我没那么容易死的,”慕迟认真地看着她,“我的血能解毒,伤口恢复也很快,我试过的。” 乔绾僵了僵,心中蓦地一涩,她瞪着他:“可那是连山上好几百年的寒冰,不是毒,御医说了,你体寒,若是进了冰室会没命的!” 慕迟只看着被她拍红的手,抿唇不语。 然而当乔绾从冰室药熏完出来时,一眼便看见正等在冰室门口,被溢出的寒气冻得脸色煞白的慕迟。 见她出来,他便上前牵着她的手,手指森冷如冰。 乔绾眉头紧锁地拉着他回了卧房,甚至特地让人在炎热的六月烧了炭盆,拥着他,看着他的脸色有所好转方才罢休。 之后更是明令他以后只需在冰室外的院子等待。 而整个过程,慕迟只安静地望着她,良久笑道:“你关心我。” 乔绾狠狠地剜了他一眼,默不作声。 而这晚,乔绾熟睡后,慕迟始终未曾阖眼。 他听着她均匀的吐息,看着她卷翘的唇,晕红的颊,良久从身后将她重重拥入怀中。 这段时日,他好像回到了当年她“假死”后的那段日子,浑浑噩噩,难以入眠。 也许今日她拥着他取暖的缘故,慕迟想起了四年前他卑鄙地利用她得到雪菩提的那晚。 他服下雪菩提后,也如今日一般浑身发愣,她敞开了狐裘,将他拥入怀中。 隔日她对他嚣张的笑,她说:慕迟,我觉得你离了我可能会死。 慕迟只觉眼眶一阵酸涩,他轻轻地蜷在她的身后,抵着她的青丝,小心翼翼地唤她:“绾绾……” “不要离开好不好?” 他的声音太嘶哑,说出口的瞬间,以至于像是在恳求。 乔绾只觉得自己后颈一阵冰凉的气息,睫毛颤动了下,微微眯了眯眼睛,而后才发觉慕迟正紧抱着她。 他抱得太紧了,以至于她觉得自己会因此窒息,她动了动身子:“你最近怎的这般粘人?” 慕迟的身躯凝滞片刻:“你嫌弃了?” 乔绾默了默:“就是……觉得奇怪。” 慕迟这一次没有动,安静了许久轻声道:“只是突然想起一些事,觉得你说得很对。” “我说什么了?” 慕迟笑了一声:“你说,我离了你可能会死,”他说着,轻轻盖住她的双眼,不让她看见自己泛红的眼睛,“你说的,是对的。” 乔绾眨了眨眼,睫毛扫过他的掌心,饱含睡意地嘀咕一声:“花言巧语。” 而后在他的怀中寻了个舒适的角落,沉沉睡了过去。 * 离着药熏结束还有三日时,宋攀又来了一次,为乔绾探脉后,直言她的身子恢复得极好,体内余毒已去十之八.九,药熏后再服百日药汤便可痊愈。 乔绾闻言心中欢喜极了,她的确每月十五再未肺腑燥痛过,只是体温生来便比旁人要热,是以她依旧格外不喜闷热。 而慕迟,许是那夜说他“太过粘人”之故,他这段时日倒是恢复如以往的样子,白日忙碌,晚上来偏院中。 尤其这几日,他似乎越发忙碌。 终于到了结束药熏这日,乔绾欢喜至极,特地让人做了一桌好菜,和倚翠、无咎一同等着司礼和慕迟回来,一同用膳庆祝一番。 未曾想只有司礼一人回来,只说慕迟有公务要忙,要晚回来。 乔绾凝眉,她原本还想同他说实话的,告诉他自己明日要去的并非青州,而是稍远的金城。 可他竟然没有回来。 乔绾在心中轻哼一声,用完晚食便回了房,收拾好的包括正放在床下的角落。 而这晚,直到乔绾沉沉睡去,慕迟也未曾归来。 只在睡梦中感觉到有人紧紧拥着她,吻着她。 第二日一早,乔绾醒来时,身侧仍空荡荡的,被褥却微微下陷,显然慕迟昨夜回来过。 乔绾看着身边的空位发了一会儿呆,直到倚翠轻唤才反应过来,应了一声走出门去。 商队已经在金银斋门口等着了,乔绾带着包裹和商队其余女子一般穿了宽松的男装,虽仍一眼便能认出是女子,可到底方便了许多。 直到她随着商队一同徐徐朝城门出发,慕迟始终未曾现身。 更让乔绾没想到的是,在她离开燕都城的第二日,司礼竟驾马追赶了上来,神情疲惫,显然是日夜兼程风尘仆仆而来,见到她便半跪于马车前,连保密她的身份也忘了,惊惶道:“长乐公主,公子不见了。” 乔绾错愕地看着司礼,一时竟不解他的意思。 慕迟不见了? 他不好好地待在燕都,他还能去哪儿? 而就在这一瞬间,乔绾发觉,自己对于前往金城的心思骤然淡了,脑子被“慕迟不见”这几字塞得满满当当。 司礼驾马车带她回京的路上,乔绾抱着木箱,听司礼说,前日开始慕迟便始终未去上朝,更没有理会朝堂政务,他只是一个人安静地躺在偏院的卧房中,谁叫也不出声。 昨日司礼还曾进去送过午膳,未曾想再送宵夜时他便不见了,整个府邸、东宫、皇宫都找遍了,禁军险些将燕都翻过来也没能找到人。 慕迟只留下了一个木箱,便是乔绾怀中抱着的这一个。 乔绾听司礼说完,眉头紧皱地待在马车内,打开了木箱。 映入眼帘的是一枚焚烧过的笏板,看起来很是眼熟。 乔绾愣了愣,将笏板翻过来,看清上方的字迹时,手蓦地紧攥。 乔绾。 慕迟。 他们的名字。 这是她当初在般若寺篆刻的那枚笏板,她一直以为他毁了它,原来他还留着。 除此之外,木箱内还有一枚金色令牌,一卷明黄色密诏,一本文牒,及一封书信。 乔绾怔忡地拿过书信,打开。 “绾绾,休要笑我,终不敢露面相送。亦不必惊惧,我此生再不会囚困你。 你合该如鷞鸠,恣意放肆,而我生于卑贱,鄙薄不堪。如此结局也好,往后再无需惴惴惶恐你得知我低贱出身后会嫌厌我。 不知你日后会前往何处,若念旧人折返陵京,执令牌,文相及威武将军会护你一世安稳;若喜爱大齐盛景,我已下密诏,往后你便是大齐长乐郡主,司礼会保你回封地,享一世富足;若你仍想四处闲散,文牒便是你的新身份,一个崭新的绾绾。 虽会招你不喜,却容我妄念片刻,称你为妻。 我妻绾绾。 浅语深深,长乐未央。” 乔绾看着书信上的字迹,不知何时,那些字变得模糊起来。 “公主,”马车外,司礼轻声道,“过去半年你服用的方子,并非不需药引,只是公子不愿你心生愧疚。” 药引。 慕迟的血。 乔绾的眸动了动,一滴泪珠突然便砸在了书信上。 她催促着马车狂奔着,商队一整日的行程,仅仅四个时辰便回到了燕都。 乔绾快步朝府邸跑去,发髻散开,青丝凌乱。 她找遍了府邸的每一个角落,去了金银斋,去了城郊放纸鸢的山庄,去了看过戏的戏院,去了买过糕点的点心铺子…… 去了很多很多的地方。 她曾以为,燕都繁华,可于她太过陌生。 可此刻方知,原来不知不觉间,已经有人将整个燕都呈在了她的眼前,不知不觉铭记在了心中。 可是她找不到他。 那些人说,他们看见过一个如仙人般的男子来过,可他已经离开了。 他曾经重新逛过这些地方。 司礼也找不到,那么多人都寻不到他的身影。 乔绾肢体僵硬地站在人群之中,只觉得满心仓皇。 不知多久,她蓦地顿住。 那晚,他不再“粘人”的前一晚,他说:乔绾,你说过,我离了你可能会死。 他还说:乔绾,你说的是对的。 “乔绾,我没那么容易死。” “可那是连山上好几百年的寒冰,你若是进了冰室会没命的!” 许许多多的纷杂闯入乔绾的脑子,乔绾张大双眸,飞快地朝府邸后方跑去。 冰室的门“碰”的一声被人用力撞开,森冷的白雾翻涌而出。 乔绾站在门口,死死盯着里面的人影,浑身如雪一般苍白,长睫上起了一层薄薄的霜,听见动静,他的眸子动了动,微微泛红。 乔绾快步冲上前,如同当年般若寺一般,义无反顾地抱住了他。 慕迟的手指微微抬了抬,炙热的体温让他忍不住靠近着,恍惚中,好像回到了过去。 他不是那个卑鄙的慕迟,而是一个深深爱着她的男子。 门外传来阵阵脚步声,乔绾抱着他的手顿了顿。 司礼匆忙赶来,将慕迟背了出去,又命人备好炭盆。 炎炎夏日,慕迟如同一尊冰玉似的雕塑,坐在炭盆旁,肌肤近乎透明。 周围无数人,他的目光始终看着那抹红影,由最初的不敢置信,到后来的怔忡痴迷。 宋攀赶了过来,为慕迟把脉良久后松了一口气:“肺腑并无大碍,只是肢体太过严寒,怕是要养一段时日。” 乔绾死死攥着的拳微微松了松,掌心被指甲掐得泛红,她走上前,狠狠地盯着慕迟。 下刻,啪地一声,巴掌声响起。 周围的众人大惊。 只有慕迟仍站在原地,许久弯了弯唇笑了起来。 不是做梦。 他抬手,用力抱住了她:“绾绾。” 她回来了。 乔绾死死地睁大眼睛,明明不想哭的,可泪珠仍不断地涌出来。 司礼识相地将众人挥退。 慕迟无措地擦拭着乔绾脸颊的泪:“不要哭……” 可是她的泪越擦越多。 到后来,乔绾蓦地哭出声来,就像当年失去一切时,蹲在雨中嚎啕大哭一般。 不同的是,这一次她知道自己为何而哭。 她其实,在怕。 “对不起,对不起……”慕迟呢喃着,慌乱地抹着她的眼泪,下瞬陡然将她抱入怀中,“不要哭……” 乔绾也不知自己哭了多久,再清醒过来时,外面的天色已经暗了。 她默默坐在梳妆台前,看着双眼红肿头发凌乱的自己,狼狈得紧。 乔绾紧抿着唇,默默地瞪了眼慕迟:“都怪你。” 慕迟的脸色仍苍白着,拿过木梳为她梳着长发,闻言颔首轻应:“都怪我。” 乔绾没好气地撇撇嘴,任他梳着长发,自己拿过一旁的点心吃了几口。 不知多久,肩头便多了一个脑袋:“绾绾。” “干嘛?”乔绾侧头。 “你回来了,”慕迟呢喃,“为我回来的。” 乔绾转过头不再看他,只是耳尖微热,良久小声道:“我本就没有要离开,是你自己蠢笨误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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