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秀娘自然也遇到过给倌爷赎身的老爷,可这慕迟却和那些人不同,只是今日的初夜,便能卖得高价,往后只怕给松竹馆带来的何止两万两。 可长乐公主又是圣上最宠爱的公主,思来想去,鸨儿看向慕迟,笑道:“既然长乐公主想要给他赎身,我自不敢阻拦,只是,也须得看看慕迟公子的意思不是?” 方才旁人没看见,她可是在一旁看得清清楚楚,慕迟对长乐公主分明没有半分兴趣,反而对那位出价八千两的“三公子”很是青睐。 那“三公子”虽扮着男装,不仔细瞧只当是哪家的温柔公子,可她在这里接触的人多了,一眼看出那是女扮男装。 乔绾同样看向慕迟:“你如何说?” 话音刚落,房门再次被人急匆匆地敲了两下:“张妈妈,禁卫军的人来了,说是近日有逃犯逃到了陵京,正在逐户搜查。” 张秀娘一惊,只觉今夜麻烦事诸多,扭头看向乔绾,勉强扯出笑了笑:“长乐公主,你看,我仍有事要忙,公主要赎身不妨改日……” “好啊,”慕迟打断了张秀娘的话,抬眸看向乔绾,“奴,愿意追随长乐公主。” “也望长乐公主不要忘记方才答应奴的事。” 张秀娘闻言,狠狠地瞪了一眼慕迟。 慕迟察觉到她的视线,转过头来,随后突然温柔地笑了一声。 张秀娘怔了怔,看着他的眸子,只觉得里面盛满了混乱与不堪,后背涌起一股寒意。 “好,”乔绾听到满意的答复,眉开眼笑,“鸨儿,那我便不客气了。” 说着看了慕迟一眼,后者体贴地将狐裘披在她的肩头,二人朝门口走。 直到二人离开厢房,张秀娘才反应过来:“长乐公主,不可……” “张妈妈,”走在后面的倚翠眼尖地拦住了她,从袖口又掏出一张银票,“趁着还能拿到银钱,该舍就舍,免得连银钱都没了。” 张秀娘脚步猛地一顿,继而看着远处笑盈盈朝外走的女子,升起一身冷汗。 她怎得一时糊涂,竟忘了比银钱更可怕的,是权势。 乔绾了却一桩心事,脚步轻快地朝外走,路上倒是遇到了身穿铠甲的禁卫军,倚翠亮了令牌,一路畅通无阻地到了松竹馆大门前。 马车正等在那里,乔绾懒得再骑马回去,径自朝马车走去。 身后传来熟悉的声音:“公子小心。” 乔绾脚步一顿,循着声音转身看过去,乔青霓正从松竹馆出来,想必是因为禁卫军的突然搜查,才在松竹馆内耽误了一会儿。 此刻乔青霓看见乔绾也是一怔。 “三公子。”乔绾对乔青霓笑着打了声招呼。 乔青霓微微颔首:“长乐公主。” 说着,目光落在她身旁那位姿容绝色的男子身上,这样的颜色,很难让人忽视,却又不知为何,总觉得有些眼熟。 转念又想到琴艺如此卓绝的人,本该是大雅之士,此刻却成了乔绾的入幕之宾,乔青霓眉心不觉皱了下:“慕迟公子弹得一手好瑶筝。” 慕迟原本微垂的长睫动了动,徐徐抬眸,深深看着不远处的柔婉娇媚的女子,嗓音低柔:“多谢三公子夸赞。” 乔青霓勉强一笑,朝不远处的马车走去。 乔绾早已任倚翠搀着上了马车,不多时慕迟也走了进来,坐在对面,低眉敛目一言不发。 乔绾看了看他,又透过轿窗看了眼乔青霓的背影:“你认识方才那位公子?” 慕迟摇摇头:“不识。” 乔绾放下心来,随后朝前凑了凑身子:“慕迟。” 慕迟微微抬眸,乖顺地看着她。 乔绾看着他,弯唇一笑,亮出右边不甚明显的小虎牙:“我会给你请最好的大夫,让你知疼痛。” “但你若是敢背叛本公主,本公主定剜了你的眼,打折你的腿,让你目不能视腿不能行,只能关在笼子里守着本公主。” 慕迟定定看着她,像是被她吓到了,好一会儿才垂下眼帘: “奴自然会,好好守着公主。”
第4章 、刺字 乔绾回到公主府时,天色已经暗了。 初冬的夜色有些寒,通往内院的小径旁,一座座石灯幢内燃着晕黄色的灯火。 乔绾吩咐倚翠去收拾一下暖阁的房间,带着慕迟径自回了自己的寝殿。 寝殿内同样富丽堂皇,檀木作梁,一盏盏金灿灿的烛台映得屋内亮如白昼,幕帘是珠圆玉润的珍珠,帷帐都是上好的蚕丝织将而成,帐上是金线绣的凰鸟。 刚一进去,一股热气汹涌而来,乔绾呼吸微滞,随后便听见长尾鹦鹉便在金丝笼内欢快地扑着翅膀:“公主好看!沉鱼落雁!” 乔绾回过神来,笑着走到笼子前逗了逗它:“今日这般听话?” 说着抬头便迎上慕迟那张祸国殃民的脸。 他也在看着笼内的鹦鹉,容色平和,察觉到她的视线,漆黑的瞳眸轻阖,敛去了目光。 乔绾顿了下,想起在松竹馆慕迟也是被这样关在金丝笼中,难得心细一回:“先把这个小东西拿出去,”她收回手,“你们几个也都下去吧。” “是。”侍女应了一声,提起金丝笼上的金钩,轻手轻脚地走了出去。 寝殿内只剩下乔绾和慕迟二人。 乔绾坐在桌旁点了点对面:“你也坐。” 慕迟看了她一眼:“谢公主。”话落垂眸走到她对面坐下,仪态从容。 乔绾看着他身上微微拂动的白衣,目光落在那张姣好的脸上,晃了晃神才问道:“你当真察觉不到痛?” 人怎会不知疼痛呢? 她平日被针扎一下,都觉得疼痛难忍,如果不知道疼痛,那岂不是就不会痛苦了? 慕迟停顿片刻,偏头看见桌上叉水果的金扦子,抬手拿了过来。 乔绾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的动作。 下瞬,慕迟毫不在意地将金扦子的尖端抵着掌心被碎片划破的地方,便要用力一划。 只是扦子才钻进血肉里,刚凝结的血珠甫一冒出,乔绾便“欸”了一声,抓住了他的手腕:“你做什么?” 此时她才察觉到,慕迟的身体格外冰凉,像是从骨子里透着阵阵寒气,真真的冰骨雪肌,散发着一种雪中幽兰的寒香。 乔绾体热,这样的接触让她在闷燥的寝殿里感觉到莫名的舒服。 “公主不是想知道,奴是否真的不知疼痛?”慕迟微微抬眸,嗓音低哑轻柔。 乔绾反应过来,狐疑地看着他,眨了下眼,将他手中的金扦子抽了出去,俯身从脚踝处抽出一柄一掌长的精致匕首,鞘上镶嵌着几颗红玉石,匕首刀锋泛着银白色的冷光。 慕迟安静且乖巧地看着她,手仍然被她抓着,一动未动。 乔绾又看了他一眼:“你说,你若是痛了,便会爱我?”她故意将他在松竹馆的话曲解着说了出来。 慕迟眸光微凝,垂眼看着自己被她拿在掌心的右手,她的掌心很热,比寻常人还要热,而他厌极了这体温,却依旧笑开:“公主说的是。” 乔绾扬眉一笑,一手攥着匕首,照着他的虎口处轻划了一道,吹毛断发的刀锋瞬间割出一道极细的血痕,有血珠冒了出来。 她抬头看向慕迟:“没有感觉?” “有感觉。”慕迟温柔作声。 乔绾面色一喜。 可下瞬她便感觉自己脸畔一凉,慕迟冰凉苍白的指尖在她的面上游走着,像是翎毛滑过,颤栗牵连着心口,脸颊也随之热了热。 慕迟面色无恙地坐在那儿,睨着她的神情,心中讽刺一笑,声音却越发柔和:“奴的感觉,正如这样。” 他能感受到匕首在自己的血肉里搅弄,但也仅限于此了。 乔绾明白了他的意思,皱紧了眉头,下刻眼珠转了转,眉头舒展开来,索性低头重新抓着匕首小心地在他的虎口上划着。 慕迟看着她继续拿着匕首在自己的血肉里兴风作浪,神色始终安静且平和,仿佛被划伤的人不是他一般,左右于他而言不过是无伤大雅的小伤。 他甚至还有些出神。 他想起那间自打自己出生就被困在其中、困了自己整整十五年的地牢,幽暗又空旷,只有头顶一个三尺见方的小天窗,能看见外面的天空。 平日里,除了太傅、太医和几个武学宗师外,他见得最多的便是那些太监们。 他们说,太子今日磕到了额头,便拿着榔头将他的额头敲破;又说太子练剑伤了小指,便拿着匕首削去他小指的一块肉…… 就像此刻乔绾做的一样。 不过老天还算是有些良心,让他永远不知疼痛,也让他的伤口恢复比常人快些。 “好了。”乔绾蓦地出声,将匕首往旁边一扔,抬起他的手仔细地看着,得意地笑,“真的不痛?” 慕迟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而后瞳眸微紧,杀意一闪而过。 她在他的虎口处,刻了一个字。 匕首锋利,伤口并没有流多少血,只几道血线拼成了一个僵硬的字—— “绾”。 乔绾的绾。 就像她身上那个香囊的右下角绣地那个“绾”字、匕首上刻的那个“绾”字一样。 不过是个供人把玩的物件。 “如何?”乔绾放开他的手,脸颊被屋内的热气晕染的微红,目光莹亮,不容置疑地宣布,“从此以后,你归本公主所有。” 慕迟平静地看着她,良久目光微微下滑到她的脖颈上,脆弱得只需要轻轻用力就能拧断。 乔绾察觉到他的沉默,不解地朝他看过去,却在迎上他的面容时心口一跳。 慕迟的身后是一盏幽幽燃烧的烛台,逆着光的缘故,他的脸色有些分辨不清,只隐约勾勒出轮廓。 可这样的身形,这样诡异的感觉,让她忍不住升起一股熟悉感,像极了……前不久那场梦里看到的那个人影。 “你把衣服脱了!”乔绾不觉站起身命令道,语气有些过激。 慕迟微微凝眉,看向她。 乔绾却有些等不及了,径自上前,将他身上松垮垮的白袍往下拽了拽,待看见他心口时才顿住,说不清是失落还是松了一口气。 那里并没有那个十字星状的伤痕。 可紧接着,乔绾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 谁也无法想到,在这样一张风花无缺的脸下,他的身上布满了鞭伤、灼伤、剑伤,各种新旧伤痕叠加在一起,在他白到透明的肌肤上格外刺眼。 “公主?”慕迟幽柔出声。 他不在意被人打量着这具身体,却嫌恶她那种直白得不加掩饰的眼神。 乔绾茫然地眨了下眼,旋即猛地回神,耳根微热,松开抓着他衣襟的手,冷哼一声:“真丑,” 说着又想到什么,转身从一旁的紫檀木箱中拿出一个碧色瓷瓶,思忖片刻,又拿出三瓶,一并扔给他,没好气道,“本公主看你身上的伤疤不顺眼,既然将你买了回来,你须得将这些疤消了,省的本公主看了心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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