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瑟冷静的皇宫却热闹起来,宫道上厚重的红毯蜿蜒至大殿, 石灯幢与宫檐下系着红绸。 殿内龙凤环柱,彩绸绕梁,配之以梁上的金龙喜凤, 处处繁华若梦。 文武百官分列两侧与结亲使团入席, 皇帝乔恒与昭阳公主生母云贵妃坐于龙椅凤辇上, 接受群臣叩拜。 而龙椅的后侧方,几页江山社稷屏风后, 放着一尊座椅。 若隐若现的屏风后,慕迟平静地坐在座椅上,苍白如玉的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椅侧,另一手把玩着酒杯,目光淡淡地从大齐的使团身上一扫而过。 不知多久, 尖锐的嗓音在大殿上响起: “宣昭阳公主觐见!” 众人纷纷朝殿门处看去。 慕迟眸光微动,循着众臣的视线看过去。 今日的乔青霓穿着一件云锦描金嫁裳, 如火如霞,嫁衣外以金线绣着栩栩如生的凤凰, 未曾盖喜帕, 只戴着华丽的凤冠,前额的珠翟只微微晃动着。 雍容华贵。 可…… 慕迟的神色却不觉有些恍惚起来。 朦胧之中, 乔青霓的脸变成了乔绾的模样。 她素来放肆, 最爱这样的红裳金饰了,似乎也只她能穿出味道来。 可若是她来穿, 那嫁裳定不会如现在这般规整, 她走起路来风风火火的, 裙摆摇曳着,真就如同正在燃烧着的一团火焰。 那前额的珠翟也不会像现在这般老实,定会蹦跳地雀跃不止,像她这个人。 也定不会乖巧地任由那沉重的凤冠压着她的头。 她怕是会在无人注意之处,烦躁地拨一拨翟珠,松一松凤冠,然后紧锁着眉头问身边的嬷嬷“这繁琐的礼仪何时结束”。 若是得知还有许久许久,她嫌弃地撇嘴说上一句“这亲本公主不成了”也不是没有可能。 这样娇惯又蛮不讲理的性子,若是成亲怕是须得人哄着骗着才行。 想到那个画面,慕迟的呼吸不觉一紧,轻敲着椅侧的手不觉顿住,胸口处像是无端升起一股温热的感觉,在冰冷的躯体内欢快地奔涌着,他的唇也不觉勾了勾。 若是乔绾,只怕一大早起来上妆都要好一通折腾…… * 昭阳公主偏殿。 倚翠小心翼翼地扶着凤冠,以金钗插入乔绾高耸的发髻中,前额珠圆玉润的珍珠串成的珠翟晃动着:“公主,好了。” 乔绾看向铜镜中的自己,红妆浓抹,朱唇鲜红,她不觉一笑:“倚翠,你这妆上的越发精进了。” 倚翠不见被夸奖的喜悦,只满眼担忧地看着她:“公主,您真的要替昭阳公主嫁人?” 在她心中,穿了嫁裳,便是没有嫁人,也差不多了。 可公主尊贵无双,怎能……怎能给人做代替? 乔绾站起身,前额的珠翟雀跃地跳动着,她挑眉一笑:“不是说了,我们不是嫁人。” “而是我们要自由了。” 她的衣裳首饰早已收拾利落,还有小一万两的银票,加上乔青霓的两万两,无论去哪儿都可以荣华富贵过一生了。 乔绾甚至已经想好,等找到一个每年都可以看见雪的地方,便买处宅子,请几个丫鬟护院,做个小生意,她便每日巡视下铺子,查查账本。 若是足够幸运,碰见一个让她心动的人,便成个家,若是碰不到,便就这样恣意终老。 倚翠看着乔绾,动了动唇刚要说些什么,门外传来一声极轻的叩门声。 乔绾拍了拍倚翠的肩:“好了,时辰快到了,你也去收拾一番。” 说着,她走到殿门外,小心地打开门,探头看去。 程清川正站在门外,看见门开便拱手道:“参见长乐公主……” 声音却在看见眼前人时低了些。 往日坊间总说昭阳公主国色天香,可今日二人分明同着嫁裳,却不知为何,他只觉长乐公主身上这样张扬的生机,仿佛周身盈了一圈光雾,足以令一切黯然失色。 “书呆子,怎么,看呆了?”乔绾挥了挥手,调侃道,“好看吗?” 程清川猛地回神,耳根红了红,低咳一声道:“约莫一炷香的工夫,便会有人搀着长乐公主上大齐使团的迎亲马车,到时便……” 他的声音低了些:“再无长乐公主。” 乔绾闻言微怔。 程清川道:“长乐公主若是后悔……” “不会,”乔绾打断了他,笑出声来:“一炷香,我知了,多谢程公子。” 程清川听着她第一次唤自己“程公子”,不知为何心中泛起些难以言说的低落,只俯身道:“在下先行告退。” 乔绾颔首,便要关上殿门。 “长乐公主。”本已走到长廊的程清川蓦地唤了她一声。 乔绾不解地抬眼看去,珠翟轻轻碰撞着,恰逢一阵风吹来,吹着她身后的嫁衣徐徐拂动。 程清川沉默片刻,初次逾矩道:“长乐公主甚是好看。” 乔绾一愣,看着远处穿着青色袍服的背影,良久关了殿门,得意地笑:“本公主当然好看。” 说完安静了一会儿,轻声嘀咕:“不对,以后不能再称本公主了……” 与此同时,大殿。 昭阳公主已拜过皇帝与贵妃,庆典也已近尾声,轻歌曼舞与笙箫丝竹声逐渐淡去,群臣纷纷离席。 吉时将至。 大齐使团的人马列于大殿前的丹墀上,以文相为首的文武百官立于玉阶之下,遥遥望着。 慕迟未曾露面,只缓步上了城楼。 城楼上凉风习习,吹着他身上的白衣翩跹,玉冠下墨发扬起,眉眼昳丽而清冽。 他要亲眼看着,他安排的婢子,上了李慕玄前来迎亲的马车。 不知多久,一声长长的“昭阳公主到”的声音后,两名侍女扶着身着火红嫁裳、头盖鲜红喜帕的女子走了出来,身后仍跟着八位恭敬俯首的侍女。 风乍起,吹着女子身上的嫁裳拂动不止,于枯燥阴沉的天色与宫墙间,像一团熊熊燃烧的火焰。 慕迟不觉看向那女子,明明是他安排的人,可心口却莫名涌起一股不祥的预感。 他看着女子一步一步走向中央那辆豪华的马车,看着大齐的使团对她恭敬地俯首,看着她缓步踩上朱色的马凳…… 慕迟的胸口涌起阵阵冰冷的涩意,像极了以往中毒后的感觉,他忙伸手攥住眼前的阑干,抬眸看了眼头顶的阴云,只觉这阴沉沉的天色,压得他呼吸都困难起来。 城楼下,一袭嫁衣的女子最终俯身进了马车,盛大的裙摆如练,一点点地消失在车门内。 接亲的车马队伍在短暂的停留后,徐徐朝宫外行去,渐行渐远…… 慕迟最后看了一眼盛大的队伍,转身下了城楼。 百官已经散去,慕迟走出皇宫,没有乘马车,只平静地朝前走着,可直到走到市集都不知该去哪儿。 他觉察到心中一阵慌乱,这慌乱搅得他手足无措,他同样不知慌乱从何处起。 一股前所未有的怅然若失包围着他。 “婉婉,你瞧这胭脂多好看。”街市旁,一个女子轻声唤着身侧的闺中密友。 慕迟下意识地转头看了过去,待看到两个陌生人时,怔愣了下,又若无其事地移开目光。 绾绾。 慕迟嗤笑一声,肉麻的称谓,他似乎……一直都是“乔绾、乔绾”地唤她。 再者道,以乔绾那奢侈挑剔的眼光,才不会想要街边的胭脂,他若是给她买了,只怕她会将胭脂砸在自己脸上。 慕迟的脚步猛地停了下来。 许是这段时日一直夜间见她,许是今日的火红嫁裳像极了她会穿的衣裳,慕迟突然很想见到乔绾。 哪怕……她因脚梏的缘故,定会对自己没有好脸色。 慕迟环视四周,目光最终落在远处的首饰铺子上。 从铺子出来,他手中多了一枚鲛珠手串,根本不值千两的小玩意儿,也便是她喜欢了。 可当转过街角,司礼从公主府的方向迎面飞快地走来,脸色焦急。 慕迟的脚步不觉停了下来。 司礼飞身到他跟前,哑声道:“公子,长乐公主不见了!” 慕迟拿着手串的手一僵,竟第一次不知“不见了”是何意,好久他歪了下头,反问道:“不见了?” “属下今日去送药引时发现,长乐公主的脚梏已被打开,人不知何时不在府中,守在院外的守卫平日不敢私自进院,均不知长乐公主离开一事。” 脚梏已被打开。 守卫不敢私自进院。 他给她的特许,却成了她逃离的契机。 可她为何要走?陵京的一切她都不想要了吗? 他让她依旧当那个高高在上的长乐公主,让她吃穿用度比之前更好,甚至知道她有了脚梏的钥匙都未曾拿回来…… 她为何要走? 慕迟紧攥着掌心的手串,只觉一阵阵杂乱的思绪涌入脑海。 如火的嫁裳,大齐的接亲队伍,消失不见的乔绾…… 他像是将要触碰到难以接受的真相。 却在此时,暗卫悄然落在二人面前:“公子,南城门处发现文相几个门生和侍卫的身影,驾着马车想要护送车内的人偷偷出城,被我们的人以盘查之名拦了下来,现已连人带马车接回慕府。” 慕迟眸中的混乱陡然清醒,像是抓住了唯一一缕生机问道:“确定是文逊的人?” “确定,”暗卫肯定地应,“宫变前,属下便曾在文相府中看见过那几个门生。” 慕迟垂下眸,漆黑的瞳仁涌起戾气与杀意,却又带着一丝微弱的亮光。 所以,是文逊。 是文逊想让她离开陵京,并非她主动离开的。 她不想离开陵京、离开他。 “公子……”司礼担忧地唤他,却没等话音落下,慕迟猛地转身,身形如练般朝慕府的方向而去。 急迫的身影,如要去验证些什么。 司礼一惊,忙追上前去。 可当他气喘吁吁地跟到慕府时,身躯不觉一震。 庭院中一阵浓郁的血腥味。 慕迟身上的白袍溅了几滴暗红的血珠,缓缓地迈过一个又一个倒在地上苟延残喘的躯体,朝着马车一步步走着。 直至走到马车近前,慕迟的手却迟疑了,僵在半空良久,方才徐徐打开车门,却在看清马车内的女子时,瞳仁骤然紧缩。 这是……那个本该替嫁的婢子。 可若马车内是她,今日替嫁之人是…… 慕迟的脸色骤然苍白,之前将要触碰到却又逃避开的真相,就这样大喇喇地摆在了他的眼前。 那个在丹墀上穿着嫁裳的人,是乔绾! 他亲眼目睹着一步一步迈入嫁给旁人的马车的人,也是乔绾! 她怎么敢宁愿嫁给未曾谋面的陌生人都要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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