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那我换个比较。”倾风从善如流,挑着剑尖在二人之间虚指,“他好歹是我认识的妖,你不过是我没见过的人,你如何能跟他相比?且你先前出言辱蔑我师父,目无尊长、不孝不义。我不是非要帮妖,我不过是人之常情,不忍见这野狐无辜遇害。” 狐狸脸上顿时浮现出感动神色,想说你陈倾风果然是个能讲道理的人,但如果不叫他野狐就更好了。 那感情刚滋生没多久,又听倾风悠悠跟了一句:“何况我为何要将他的命让给你?狐狸就算真犯了什么罪,我拿下他送去刑妖司,好歹可以换点赏钱。任由你今日在此诛杀了他,那我在山下巡查数月所废的苦功该怎么算?” 纪怀故此生没见过这般坦然还这般无耻的人,黑着脸气结道:“这狐狸从我家宝库偷走蜃楼都才不到一个月,你哪里来的巡查数月?!” “我打小记性就不好,我记着就是数月。”倾风说,“不过这个关系不大,跟这狐狸犯了什么错关系更大。” 纪怀故权衡片刻,眼珠转了半圈,抬起下巴:“你若只是想要换取赏银。说吧,你要多少钱?” 倾风伸出一只手。 纪怀故:“五十两?” 倾风摇头。 “五百两?”纪怀故想了想,“可以谈。” 倾风还是摇头。 “五千两?”纪怀故嗤笑,“简直是痴人说梦!” “这就痴人说梦了?”倾风说,“可我开的价,是五万两。” 纪怀故眯起眼睛:“所以你是打定主意要帮这只狐妖了?” 倾风一脸孺子不可教地指着他:“唉你这人。漫天开价,坐地还钱嘛。你懂不懂规矩?” “你脑子是不是——”纪怀故气得跳脚,强行忍住,暴躁一拂袖,“五十两,多了没有!” 倾风干脆道:“不行。我不谈价。” 纪怀故总算回过味来,浑身火气沸腾,恨不能撕碎眼前的人:“你耍我?!” 倾风哂笑出声,此时才显露出自己真正的怒火:“耍你怎么了?先生创办刑妖司,是为详明法制、显箸纲纪,以震慑留在人境的妖族,不要妄图借由妖力伤害寻常百姓。旨在人、妖两族能平等共处。朝廷管人,刑妖司管妖,素来泾渭分明。刑妖司的刑罚里没有一条是炼妖傀,你朝廷也没有权力来责办妖族!” 纪怀故见事已败露,倾风又不愿放过,连说了几声“好”,索性承认:“是又如何?难道你敢杀我?” 他说得冠冕堂皇:“这几个孽畜都是敢进我家宝库行窃的小贼,他们不仅窥伺我人族的秘宝,还想窃取朝廷的机要密文,我留他们一命已是法外开恩。不提交刑妖司,是为防机密外泄。我带他们出来,是为捉拿同伙。你能判得了我的错处?” 狐狸跟着叫道:“是啊,你们刑妖司的人敢杀他吗?!” 倾风脸上那似笑非笑的表情还未退,扯着唇角缓缓回头。 狐狸阴阳怪气道:“他父亲可是代理朝政的亲王,与国运气机紧密相连。你刑妖司的司主就是应国运而生的瑞兽。如今人族本就势微,白泽法力已大不如前。杀他父亲牵动国运等于重伤白泽!” 倾风一脸古怪道:“我又没要杀他父亲。” “他父亲就他一个儿子!你杀了他,他父亲岂能善了?”狐狸森然怪笑,龇牙咧嘴,“你刑妖司的人,敢对付他吗?看在白泽面上,也只能多番纵容!” 倾风剑光往狐狸脸上一扫,冷声道:“狐狸,你要是再在这里用这么拙劣的激将法,我就先拔光你的毛,再把你丢出去。” 狐狸喉咙滚了滚,最终还是乖觉了不少,没敢再拿腔捏调地讽刺刑妖司。 纪怀故身边的侍卫恩威并施地道:“姑娘,既然他已主动说明,以你的聪慧该知晓其中厉害。我劝你不要给你师父添麻烦。天下局势风云变化,早已不是当年的境况。人境也不止界南这一个地方,希望你审时度势,将此事烂进肚子。你若同意,我现在就可以给你五百两,你当无事发生离开此地。” “我若真想挣钱,你觉得我会缺什么五百两?我若真贪生怕死,你觉得我会在界南待这十来年?”倾风整个人同她手上的剑一样,有着一种无所束缚难以捉摸的随意。她对着谁说话,却不一定看着谁,就好像她此刻分明是盯着纪怀故,下一句又是问的狐狸。 “他要杀你,是因为你偷了他的东西。那你要杀他,又是为了什么?因为这些妖傀?” 狐狸一提此事,瞬间两眼发红,盯着纪怀故,深恶痛绝,一字一句道:“何止是妖傀!” 作者有话说: 本文有言情线,但是师徒情很纯粹,就是父女情
第12章 剑出山河 (她是你们陈氏的人!) 侍卫表情微变,还想再劝:“姑娘……” 倾风抬起手,示意他闭嘴,让狐狸接着说。 “我进到他家宝库,寻到暗门,从那幽深的走廊进去,整整一面墙全是我妖族的尸骨!” 狐狸深吸一口气,才压住怒火往下讲:“他父子杀我妖族何止成百上千?剥他们的皮、拆他们的骨,制成法宝再来对付我妖族!凶戮残暴至此,怎么?我妖族活该死吗?白泽真是瞎了眼,亏他自诩通晓万物,竟不识尔等真面目,还帮你们坐镇刑妖司!” 纪怀故这人虽不良善,也不在意一只狐妖对自己作何评价,但听完狐狸的控诉却急赤白脸地跳了起来,似是不堪忍受,也学狐狸那般粗鄙地骂出了声:“你放屁!” 狐狸高抬右手,直直指向他的鼻子,唾沫星子飞溅,当下胸不疼了血也不吐了:“你敢说不是?!你这窝囊废!” 二人之间隔了一群乱斗的妖怪,彼此瞪视的目光被他们挡得时断时续。 纪怀故提着剑当场就想过去砍了狐狸,但被几名侍卫死死拦住,只能焦躁地左右走动。 “那是我纪氏留传下来的宝库,自我懂事起里面就摆满了各式法宝!说明是我祖上英勇,世代英烈!” “扯了块遮羞布就真以为无人知晓你纪氏是什么来路?”狐狸反唇相讥,“这只能说明你祖宗一直造杀孽!” “是他们该杀!妖族杀我人族的还少吗?” “我妖族死得就少吗?是你人族祖宗先不讲道义直接斩了龙脉,把我妖族大半都困死在了那种山荒水凉的地方!凭什么要我妖族去忍受龙脉的戾气?这都几百年了,我妖族有心怀仇怨难道不应该?!” “我人族被困死在里面的可比你妖族多!当年迫不得己行此下策,可也保全了妖族的火种!” “更说明你人族心狠手辣、冷血无情!” 纪怀故与狐狸对骂,还不忘抱着手上的罗盘时不时划上几道,神神秘秘的不知在做什么。傀儡妖的动作倒是迟钝下来,想是他已无心控制。 加上一个柳随月上蹿下跳蛮缠捣乱,纪怀故那七个傀儡妖纵然不畏生死且蛮力无穷,也逐渐落入下风。 几位负伤的小妖感觉对阵压力骤减,顿时松了口气,希望狐狸嘴上别停,多分散分散那厮的注意力。 倾风一直提着剑守在狐狸身前,纪怀故几次想操纵傀儡从旁偷袭,都被她轻巧挡了回去。 她出剑速度极快,又有着一道诡异的怪力,那几只傀儡妖对付对付几个小妖还行,在她这里全然讨不到好处。 纪怀故见她这般不识好歹,气笑道:“陈倾风,我确实不想在界南杀陈冀的徒弟,但我不是不敢!” 倾风不为所动:“今日我让他说完,他就一定要说完。他说的不对,你反驳便是,心虚什么?” “非是我要替纪家开脱。”柳望松在旁听了半天,忽地插上一句。“留在人境的妖族本就不多,大半都被刑妖司登记在册,若是那么多小妖无故失踪,刑妖司早该有所察觉,纵然先生有百般顾虑,也断不可能容忍朝廷这般凌虐妖族。你看见的那些法宝,多半是十五年前妖族越界攻伐时,他父亲在战场上拾捡来的。一部分上交刑妖司,一部分用以私藏。” 狐狸愣住了,积攒了满肚子的脏话一时卡在了喉咙。 纪怀故也没反应过来,错过了这反驳的绝佳机会。 场面变得非常尴尬。 柳望松替他找补了句:“应当也有新的。譬如万生三相镜。” 狐狸腹稿被打乱,险些被带偏了思路,坐在地上,飞快又接过了话:“必然是有新的!一些尸骨上的血肉都还未干透!就算那些不论,他们敢炼那么多妖傀,这么妖又是从何处掠来?炼妖的邪术何其残忍?断其骨,伤其神,求生不得求死不能!这小子心肠狠绝,怎么不试试自己被人炼成傀儡是什么感受!” 一名小妖腾出空来,抹了把脸上的血,附和道:“虽说只有刑妖司能缉拿妖,但是他纪氏的兵,以事急从权为由活活将投降的妖族打死,不过是老手段而已!你们刑妖司难道愿意为了区区一个犯罪的小妖,跟朝廷翻脸吗?我等虽是被这狐狸从刑妖司里掠出来的,但陪他来此复仇是心甘情愿!” 柳随月说:“打死了妖,是要受罚的!我刑妖司没有放纵此事!” 小妖觉得她这话天真得好笑:“是受罚,推说是不懂规矩的小兵一人所为,将他送到边远小城关押一段时日,改名换姓就给放出来了!何曾悔过?你刑妖司官署数量稀少,能管得了所有地方?” 柳随月第一次听说还有这种阳奉阴违的处理办法,脸上肌肉不受控制地抽搐起来,仿佛被人狠抽了一巴掌,半晌只冒出一句:“岂有此理!” 另外一只妖直接扯开衣领,露出自己胸膛。 他右半边脸上全是狰狞的疮疤,那道伤口顺着脖颈一路向下,至于胸口,竟无一处皮肤完好。有的地方看着像刀伤,有的地方又像是被利器活活剐去。 即便是几人见惯了风雨,一眼瞧见仍是觉得触目惊心。柳随月更是忍不住抽了口气,眉头皱到一起。 蛇妖本就狭细上斜的眼睛瞥向远处,更显阴冷:“我从未害人性命,是纪怀故派人进深山将我打伤带出,锁在地牢之中,每日剥我的皮、取我的血,用以制药。若非狐狸恰巧去王府寻宝,我如今焉有命在?纪怀故此人对妖族没有半分怜悯之心,恨不能赶尽杀绝!他做过的祸事,我一桩桩一件件皆可道来,你刑妖司既说得如此理直气壮,此事你们管不管?!” 柳随月想答,可她位卑人微,替不了刑妖司说话。 倾风思忖片晌,说:“我不算是刑妖司的人,此事还真应不了你们。这样,你们要杀他,我不管。他要杀你们,我管。” 柳望松眼里一贯的浅淡笑意不见了,余下两分凝重,竟字正腔圆地应下:“我管。” “你管得了吗?”蛇妖嗤笑,“你们刑妖司做事束手束脚,我妖族自己报仇。冤债有主,你们不插手,我也不与你们为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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