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群最后方是一位中年妇人,动作局促地跟着他们。 背人的正是那群衙役。 几人用气音急躁交流: “小心一点!慢!” “千万别摔,高人说了,不能叫她双脚落地!” “这个人好沉啊,几步路下来,我怎么觉得更沉了?” “少说话,老张你就认了自己没用吧!” 门口摆了一顶小轿,骄子四面围着密不透风的白布,前端还绑了只刚宰杀的公鸡,脖颈处的热血顺着毛发一滴滴地往下落。 几名壮汉废了九牛二虎之力,将女人放到轿内,垂下门帘,长吁口气,合力将轿子抬起。 刑妖司的年轻弟子们虽见识不多,可对天下除妖轶事向来了解不少,还是被这诡异一幕惊得手脚发凉,问身边的那群衙役:“你们这是在做什么?都魔怔啦?” 衙役们旁观这一幕,更是脊背发寒,本就提心吊胆,叫他一出声,吓得哆嗦不止,忙竖起一指立在唇边:“嘘——!” “接着往下看,是有高人教我们,只要这样做,就可以驱散董小娘子身上的妖性。”衙役说,“还不是你们刑妖司不管,我们有什么办法!” 弟子:“简直是荒谬!无稽之谈!我们测了几十次,董小娘子根本不是被妖所杀,哪里来的妖性!” 衙役:“那你不妨接着看,若不是妖性未除叫她作怪,难不成真是闹鬼?!”
第51章 剑出山河 (关键不就在你们说的那个高人?) 一群人出门时, 高空月色还算清亮。挑起担子后,云霭忽然发沉,不知从哪里聚集, 揉碎漫天银光,走出没两步路,视野便黑了一半。 数人都没点灯,只能借着冰凉如水的夜光认路,这一暗,周遭万物只剩憧憧虚影, 心下陡然慌张起来。加上路面泥泞,一脚踩下去,泥水飞溅,总感觉走得很不踏实。 几人屏住呼吸,不敢回头,也不敢开口说任何丧气话,如履薄冰地继续往前走。 前方地面有一深洼,不知是被哪个顽皮幼童抠挖出来的,抬轿的壮汉目不能视, 一脚踩下去,心惊胆战中以为浅浅水坑其实深不见底, 当场惊叫出声,顾不上太多, 浑身泄力地一抖, 让本就不大平稳的轿子险些侧翻。 好在轿夫边上的同伴及时帮他顶住, 将轿身重新扶正。 这一惊一乍的变故叫旁观的弟子们都倒抽了口气, 暗道这帮人真是即胆小, 又妄为。 不待轿夫们缓一口气, 前头倒悬着的那只公鸡忽然剧烈扑腾起来。 那只公鸡被人从喉口深深割了一刀,本已不再动弹,此时嗓音竟是高亢嘹亮,对着残月啼叫不停。翅膀用力震动,脚上绑的绳结渐有松弛的迹象,眼看着是要被它挣脱开来。 这也就罢了,它一叫,似乎触动了什么隐秘存在,小巷深处的阴风跟着袭来,穿过狭窄的巷道,裹上了一层凄厉尖紧的呜咽,吹得轿身外面外层厚重的白布开始翻腾,仿佛里头有什么东西在搏斗,重量一会儿居左一会儿靠右,还不时有蹦跳砸落的动静。 轿夫们的身形随之左摇右摆,抬轿的那侧肩膀深深偏斜下去,不正常的重量压得他们面目狰狞,几难坚持。 十来人俱是头皮发麻,脑海中充斥着丢下轿子直接跑路的冲动,可因出行前高人再三的警告,又不敢真的松手,当下齐心协力,两三人同挑一杆,再顾不上什么声响,互相指挥着道: “停停停!” “后面的别再往前走了!推攘什么!” 一人惊恐道:“何人在背后抽打我!刚刚还顶我心口!” “谁帮我看看?我肩上是不是有只手?我感觉有几根骨头在勒我!” “娘诶!你们这帮猢狲莫要吓人!” 领头的青年一声暴喝,好歹震住众人:“都住嘴!少在这里惑乱人心!哪有什么怪东西?真要你们的命,直接就杀了,岂会在你们身上摸来动去!都给我站好了!” 众轿夫息了声响,强装镇定,可心头还是不住打鼓,额头冷汗淋漓。不敢睁眼看,便紧闭着双目,撑直双脚。 好不容易重新稳住局势,幻境外的几人忐忑跟着倾风上前,蹑手蹑脚地走了两步,刚刚靠近,就见一只毫无血色的手倏地从窗口伸了出来,死死抓住窗沿,碰撞时发出一声闷响。 干瘦指节细如骷髅,腕上系一根血红长绳。 再定睛一瞧,才发现不是缠着红绳,而是一道沁血干涸的伤口,沿着董小娘子的手腕完整走了一圈。 后排的一个轿夫闻声下意识睁开了眼,入目便是那只突兀出现的白手,当即再忍不住,全身肌肉僵直,咽喉深处发出一道背气的尖锐呼声。 鸡鸣不知何时已经停了,连鹤唳的风声也停了,四下都是他干巴巴的胸腔轰鸣声。 人虽然是衙役们自己抬的,可此番旁观比当晚亲历还要恐怖数倍,尤其是看那个长着与自己相同面孔的虚影站在轿边,心中的异样与惊惧之情强烈到难以描述,真真是毛骨悚然,身体里里外外每一处都在漏风。 五大三粗的壮汉们飞速靠拢,彼此抓紧对方的手臂,跟只鹌鹑似地缩成一团。 年轻弟子们亦是寒毛直立,见他们这般狼狈想讥讽他们几句,可实在是自己也怕,不好放什么大话。 观察一圈,只京城刑妖司来的那几位没什么反应,沉着冷静,始终在观察幻境中的影与形。 于是一群人都抱紧了往他们身边靠,从同伴的体温中汲取到了一分可怜的慰藉,才敢抬头继续查探。 轿夫们杵在原地,尝试着调整状态。 无人有动作,可却有水声在寂静深夜中传荡开来。 先前也有,不过大家都以为是踩中水坑时发出的杂音,此次四下无声,才惊觉反常。 那是一种有节奏的、水珠砸落在水面的脆响。 众人默契地没有吭声,只低下头在周围找寻,看是哪里有漏水。 声音离得很近,该是在三尺范围之内,可附近的檐角缸桶,都没找到有端倪的地方。 那只能是从轿子里传来。 就站在轿子后头的倾风倒是看得明白,一条细长的水线正从轿子底部不停往外渗透。 辨不出颜色,连绵不绝,来得蹊跷无常。 水? 倾风不期然就想起先前鸟妖提过的水妖。那通胡话不是瞎诌的吗? “滴答”声越发频繁,空气里隐约还多了女人的笑吟。 轿夫们两股战战,举目四望,吓自己不轻。 领头青年再次开腔,扯着嗓子来了句吆喝壮胆,试图用浑厚的嗓音压住那种阴邪:“莫怕!一鼓作气,咱们走!” 众人再次抬步。 寒风又起,白布高扬。深夜月斜,巷口蓦地出现人影团团,模糊能瞥出白黑两色,徐徐走动,徘徊不定。 前排的轿夫们要走两步才睁开眼,草草认一下方向,再又闭上,反没看见那些来回飘荡的鬼影。 几人下脚踩得用力,可当踏去某一步时,鞋子忽而深陷进去,跟被什么东西夹住,再拔不起来。 几人本就站得极近,抬步动作拘谨,这一番乱了身形,三两撞到一起,肩上木杆也随之滑落。 等反应过来,想再补救已是不及。 “咚”得一声沉响,粗长木杆居然直接折断半截,在泥地里磕出深深的凹陷,力道近乎百钧重。 一人叫道:“轿子落地了!” 众人面如土色,立即四散开来,围在远处打量这顶轿子。 方才还骚动不止的轿子,落地后反安静下来。天上沉沉的烟霭也迅速流尽,冷清素光,照出众人满脸的骇意。 “完了,完了!拿这顶轿子冲棺材,可是棺材还没进墓穴,落地了,还沾水了!” “闭嘴!” 就这么僵持了半晌,最后还是那个领头的衙役最为勇武,捻脚上前,走到轿口,一把将白布扯开。 他飞退一步,撤到远处,引得周围兄弟跟着齐退。 一口气堵在嗓子眼,拼了老命去看,才发现里头还有一层蓝色的门帘。 壮汉狠狠眨了下眼,再次上前,手指松握几次,豁然扯开门帘。 边上的兄弟先他一步发出惨叫:$1!——!” 倾风几人跟着跑到轿前,屈身往里看,只瞧见一具已腐烂多日的尸体。衣服被血水打湿,散发出一股恶臭,与刚背出家门时的鲜活有天壤之别。 轿夫们瞬间荒作一团,有人踮着脚绕到侧面,将门帘重重放下,牙关打颤,问道:“现下怎么办?” “那高人说不能落地,但这怎么可能不落地?也不仔细说个补救方法。” 边上住户早有被吵醒的,被他们提前打过招呼,闭着门窗灭灯不出。 可此前的动静难免会传扬开,只怕百姓听闻,会更恐慌。 领头青年浑然已是主心骨,断然道:“都冷静!去刑妖司,马上去刑妖司!” 幻境外的弟子们听得勃然大怒,抓着对面的衙役们骂道:“好你们的!惹出事来了丢到我刑妖司,还在外毁骂我们!恁不要脸!” “我说那天晚上你们怎么如此不对劲,原来是有这样的由来!” 衙役们也被说得不好意思,不过此刻畏惧之情胜过所有,惭愧与羞耻也就不多了,申辩道:“本该是你们刑妖司的官司!我们哪里处理得来?” 倾风轻哂道:“找你们的高人去啊。” 一青年低声说:“高人哪有那么好找?只他主动来找我们,不知去哪里找他。” 说话间,再看幻境,仓惶的壮汉们已重新抬轿。这次轿身变得轻快,一群人健步如飞,在街上一阵狂奔,不肖一刻钟便到了刑妖司门前。 擂鼓唤人出来。 刑妖司的师叔钻进轿子瞅了一眼,出来见一帮魁梧大汉还在战战栗栗,真以为是保存尸体的法宝失了效,将他们吓丢了魂。未再多问,直接命人找了口薄棺,将尸体装进去,准备连夜送去城外,与先前那位落水的女子葬到一起。 差役们心中有鬼,不敢多言,安静站在边上,看着他们动作。 在几人合力将尸体抬出来前,倾风转过视线,问:“下葬的过程有出什么意外吗?” “没有。”弟子回说,“瞧这小娘子可怜,我们给她裹了两层新被套,埋进土里,又烧了点纸钱,就回来了。” 为首衙役急促道:“可是事情没完呐!董小娘子下葬之后,还是有人在夜里见过她的鬼魂!我们将她尸体抬来,是想叫刑妖司帮忙断尾,可你们什么都不会!” 弟子们被他这一番愚昧发言弄得不知该气还是该笑,郁闷得很,跺脚道:“你——你们真是没救了!又来找我们,又不信我们。你们十几个人的脑子都凑不齐一个核桃大!” 林别叙没再往后看,两指顺着镜面背后的密文写了几道,数人眼前一花,睁眼后已回到内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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