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冀抬手指着她,嘴唇微张,又要说出那句很熟悉的话,倾风预知地开口,不给他机会:“我不知道你为什么没有,反正我有!” 陈冀悻悻撇嘴,一个字儿没吐出来,被噎得难受。权衡片刻,觉得事无不可。 恰好今日纪钦明还指责他宽纵太过,那就叫这株矮木去他家里转转,试试他家院墙是有多宽,栽不栽得下他这逆徒。 再者—— “你这逆徒!我真是要被你气死!”陈冀心绪转了个数个弯,抓到关键处,火爆道,“法宝都与人设计好了,还来问我意见。我说不行,你就不去了?你是想偷摸着去,到别人家里做贼?你在上京城里学的都是什么不伦不类的东西?” 倾风没脸说是跟狐狸学的,不如干脆自己认了。豁然起身往外走。 陈冀拦了她去路,觉得这徒弟再不教可能真要歪了,在界南时顶多性情疏狂了些,现在偷鸡摸狗、打家劫舍的事也干,还毫无愧色。 不得了哇。 “你别有朝一日,要我去衙门的狱里捞你。”陈冀恐吓道,“我告诉你,漂亮小姑娘叫人抓住了,首先就是要刮花你的脸……” 倾风逃似地从窗户翻了出去。 入夜流光黯淡,热意退去,还下起些微末的雨丝。 那雨一直将停未停,延绵不断地下了半个来时辰,树叶上的雨露频频往下滴落,倒是个做贼……夜探的好时机。 倾风翻出件深色的衣服,将头脸都罩得严密,只留出一双眼睛。腰间肩膀也垫了两块布,聊胜于无地修饰下身形。拿起陈冀送她的那柄破剑,便趁夜偷溜出刑妖司,往京城赶去。 地面湿滑,光色昏暗,雨停之后又开始起风,这一路走得并不顺畅。 她这一身鬼祟装扮,带着腰牌也不好进城,索性做贼到底,从城墙侧面翻了进去。又绕了一圈路,才找到宣阳王府。 倾风没立马进去,靠在墙边先喝了口水,将水壶藏在角落,又小坐着休息片刻。 深觉下次该骑匹马来,否则还没进门,先把自己削弱了三分。 等喘过气,倾风拍拍屁股起身,确认了周遭没有巡检的兵将,快步跑动绕至侧巷。 狐狸说他是从西院进去的,那边没什么守卫,再循着回廊入到中庭,人手渐多,可也不足为惧。 一路往后,只在纪氏宝库前会有几名修士与一只小妖巡卫,需当留心。 不要靠近纪钦明的书房与寝居,那边才是危险。 因狐狸最擅长的法术便是魅惑与化形,因此宝库前的护卫奈何不了他。 倾风飞身跳上院墙,不做停留,又落到前方草地上。体迅轻鸿,脚底踩着湿软泥地,未发出一声杂音。 今夜月色朦胧,西院又栽了不少植株,纵然倾风目力过人,看景物也都带着憧憧虚影。 那些个疯狂抽长的枝干,总好似有个人站在背后,倾风不敢大意,单手执剑,如履薄冰地摸索前行。 她自觉已谨慎非常,没露出什么破绽,绕过一处拐角,甚至还没出这个院落,脊背上一股冷意便陡然蹿了上来。 暗夜中寒光微闪,看不清是什么的东西,猝然朝她面门袭来。 倾风心脏猛然一提,举起剑鞘直接削去,听见清脆一声撞响,虎口竟被那力道震得有点发麻。若是阻挡不及,怕是现下脑壳都得透风了。 她不退反进,抽出剑身,脚下蓄力一蹬,整个人飞扑如电,往前冲出一丈远,顺势翻出长廊,落到前方的空地上。 两侧是苗圃,没有高大的树木,视野相对开阔一些。倾风乍一落地,视线便循着暗器来处扫去,果然在院墙后头看见一道挺立的身影。 那人大抵也想不到她敢迎面而上,还站在原地不动。 倾风旋踵追去,进如疾浪。 对面那位应当是只妖,见她来势汹汹,不闪不避,抬手掐了个诀,瞳孔与周身隐没出一道红光,对着她低喝一声:“定!” 倾风只感觉大脑被人晃动了下,起了一点波澜,尚不等她做什么,那异常便疏忽消散了。效力微弱得还不如一只蚊虫。 而她借此已与那小妖近身,毫不犹豫抄起剑鞘对着他脑袋狠狠砸去,将人一把拍晕。 看着青年闷哼一声倒在地上,倾风还没回过神来。心道真是有病,怎么放这么一只小妖过来守门?法术学成这鬼样,半桶水都没就敢出来丢人。 蹲下身掰着对方下巴检查了下,发现居然就是一只狐妖。不由大惊。 纪钦明是捅狐狸窝了吗?还是她天赋异禀,专门克狐狸? 倾风心念急转,不经多想,决定就将这只狐狸带出去。拽住他的胳膊往上一提,那毛骨悚然的危险直觉又来了。 身后一道猛烈掌风如尖刀劈来,逼得她仓促后退。 落空余劲打在边上的木柱上,直接一声巨响,柱身崩开数道裂纹。 也是个高手! 倾风抬起手腕,戒备扫视四周,打起十二分心神。 ……狐狸不是坑她吧?这也叫不足为惧?!
第89章 剑出山河 (九尾狐的小公子失踪与我们有什么干系!) 来人隐在黑暗处, 借着回廊下的阴影,仔细打量着月色中的倾风。 那双视线直白得刺人,其中夹杂的杀意不加掩饰, 叫本就浓郁的夜色又沉凝了几分,从草叶瓦檐上滚落的水珠都带上股刀光剑影般的萧瑟。 倾风耳朵动了动,听到身后也传来一阵极轻微的脚步声,对方身形腾跃间卷起的风声,倏忽停在离她约莫一寸的距离,随即一声锵金利响, 是长刀出鞘的声音。 已是被人给围了。 不应该啊! 倾风头疼地想。狐狸偷盗那都是一年之前的事情了,哪有日日防贼的?更不可能为了防个贼,将东西院都要调个个儿。 倾风暗暗心惊,好在面上五官蒙了严实,只一双眼睛在警觉地转动,确认着庭院的布局与敌手的所在。 她不动声色地问:“好汉,哪时发现我来?” 对方声线低哑,亦是压着嗓子叫人辨不出音色:“阁下既敢进宣阳王府,不如留下草酌一杯。” “不必不必。”倾风客气道, “下次走了正门,备上厚礼, 再来相会。” 对方听她居然还能油嘴滑舌,而不是抓紧跪求饶命, 冷笑着说:“走不得了。” 倾风也笑:“那也未必。我在别人家借钱花的时候, 你还不知道在哪里玩泥巴。” 对面人一言不发, 想来是判断不准她的年龄。听她言语老道, 信口胡说, 不像面薄的年轻姑娘, 真以为她是个前辈。 双方都没摸得对方底,下一瞬,不知是哪边先动的手,只听得衣袍的猎猎鼓动声,不过眨眼,几道黑影已冲杀到一起。 潮气被风裹卷着直扑面门而来。身后那人进击时刻意将刀尖擦过院墙,发出刺耳不适的噪音,引得倾风下意识偏头瞥去。 倾风大睁着眼,一时感觉眼眶里多出些湿意,不知是那点滴不绝的雨水又下了起来,还是对方刀刃上的水珠随他动作飞溅。 前头掌劲后有刀风,哪边都不是善茬。倾风处境不利,该火速抽身撤退才是。可她向来喜欢剑走偏锋,断然不能还没开打,就被对方压住势头。 于是双脚反稳稳定在原地,剑光斜挑,从对方的刀锋中滑入一道,直逼他咽喉而去。 料定对面两人第一招多是试探,不会用出六成以上的力。 果然,刀客被她须臾间爆发出的狠劲所震慑,从没见过有人第一招就打出玉石俱焚这等觉悟来的,自觉收回攻势,顿住身形,拿刀背去挡她的剑锋。 倾风借着他的力道,转身回刺,出手暴烈,泠泠剑光以雷霆之势直击另一人胸口,逼得那人不得不退,掌心运劲去推开她的剑刃。 这短促的一次交手,三人都从彼此身上察觉到了陌生的妖力,各自惊疑。 倾风竟连两只妖的本相都勘不出!该不是人境常见的妖族。 纪钦明家中怎那么多厉害的妖? 若是纪氏宝库由这几人看守,甭管狐狸从哪个角落里偷摸着进,识得什么白泽的密文,都绝无可能从纪府安然逃脱。路过的蚂蚁都得给他们卸下六条腿来。 倾风借着二人合击的空隙,搏出一丝漏洞,脑海中飞速转过几个念头,已生退意。 这两只妖赶来最快,等其余侍卫反应过来再来合围,她想走就真得插翅了。 似是察觉到她心中所想,不等她虚晃几招趁机开溜,对面那两只妖已一改攻势,不作纠缠,只堵住她的去路。 青年摩挲着自己掌心,擦去被她剑气震破淌出的血渍,低声道:“九尾狐?哪里来的?” 倾风望向说话那人,手中长剑握得死紧,眯起眼睛,没有吭声。 距离近了,此番才得以看见对方的脸。可因乌云蔽月,仍不大清晰。 只能看出对方双眉斜长,目似点漆。全身毛发旺盛,手臂露在外面的一截也全是浓密毛发,乍看一眼还以为是件黑色薄衫。 脸上胡须更是似丛林密布,将他半张脸都给遮住了。配上他魁梧的身材,活似一只站立的野熊。 倾风端详几眼,忍不住调侃一句:“你怎么在自己府里,还见不得人呢?” 对方也不生气。 任何长毛的妖族大概都不会为自己皮毛厚亮而感到难堪。 他垂下手,冲着对面的刀客使了个眼色。 倾风动作更快,先一步提剑与那刀客发难。 野熊这回站着没动,静看二人过招。 他与刀客都是更擅独行的武者,双方混斗到一起,反互相掣肘,不好施展,更易被倾风制住。 他干脆守在就近的院墙前,以防倾风使诈脱逃。或觑个时机,出手偷袭,好叫倾风时刻精神紧绷,不敢松懈,消磨她的意志。 很是阴损。 倾风自然察觉他的用意,但顾不上许多。她手上这把剑就是半个破铜烂铁,自不敢与人比拼力气,剑招走得行云流水,与那刀客拉扯周旋。 一个猛扑,一个灵活,一进一退间真像猫捉耗子。 远处脚步声逐渐杂乱起来,该是被刀剑撞击的响动吸引。 侍卫们自知力微,没有上前相助,而是绕去巷外院口,将此地密不透风地包围起来。 倾风见事态越发不利,不能再与二人僵持了,眼珠不停飘动,寻找着撤离的路线。 她出门自不能什么都不带,也没打算走光明正大的路子。与那刀刀好好喂着招,装作心不在焉的模样,突兀抛出一把毒粉,再抖出一把暗器。 刀客咒骂一声,屏息后跃,但还是晚了一步,猝不及防吸进一大口毒粉,卷动刀身去挥散药粉时,又被一柄手指剑刺中胳膊,当即阵脚大乱。 他不知道这些东西毒性如何,不敢再贸然乱动,立即封住心肺处的筋脉,僵在原地,试图用妖力将毒素排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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