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酌泉顺手摸起一个掷给倾风。 倾风在界南还没见过这么鲜红的果子,好奇咬了一口,被酸得天灵盖都要开了,提起衣摆,在她边上坐下。 狐狸想拦没拦住,一腔打好的挑衅腹稿落了空,眼珠转了几圈,歪脑筋蠢蠢欲动,转瞬忘了不久前刚吃过的教训,趁她两个恶霸在说话,蹑手蹑脚地从边上冲过去。 他动作很是迅敏,可惜还没爬上几阶,便被季酌泉挥着剑鞘打了下来。 季酌泉慢条斯理地收回剑,说:“当着我的面硬闯?这么不给我面子。” 狐狸摔在地上打了个滚,吃痛地捂着肚子站起来,对倾风告状道:“她当着你的面打我,不给你面子!” 倾风拍拍边上的空位,劝他别折腾了。 “陈倾风,我是让你来帮我的!结果你却同她沆瀣一气!”狐狸边骂边走过来,刻意与倾风隔了一个位置,坐在石阶上生闷气。 季酌泉说:“你来晚了一步,方才霍拾香哭哭啼啼地走了。” 倾风正埋头挑选果子,觉得季酌泉吃得面不改色,里头肯定有甜的。等了半晌也就这一句,主动问:“然后呢?” 季酌泉耸肩:“我总不能让她先别走,慢慢哭,把事情给我讲清楚了再离开吧?” 倾风一听就乐了,挑起一个野果砸到少年怀里:“狐狸干得出来。” 狐狸咬了口,龇牙咧嘴地大叫:“酸死啦!” “也着实没什么好安慰她的。她还有能消解煞气的一天,届时天高海阔任她腾跃。来路虽崎岖,却也坦荡。我则要终生困守刑妖司,离不得先生半步,不过是只井底蛙。”季酌泉手里抛着野果,神色平静道,“没什么好说,‘生生死死,非物非我,皆命也。’。” “我管它是不是命,反正在我死之前,谁也别想拿命压我。来一个我砍一个,叫他们也见识一下什么叫皆命也。”倾风用手肘碰了碰她,“你也别太悲观。指不定哪天龙脉真的活了,为你大赦呢?” 这宽慰的方式可真是够“倾风”的,季酌泉承受不了:“……那可真是要天下大乱了。” 狐狸被酸得口水横流,一张嘴叨叨着道:“龙脉当初不过是孕育出一丝灵性就疯得那么厉害,要是真的化形活了,岂不是得掀翻整片山脉好好折腾一顿?几次斩断他腰身,断他机缘的,可都是你们人族!还大赦呢,你们求三清告天道都来不及了!” 倾风指着他说:“到时候你就把他带上,让他为你求三清告天道的,别浪费了他这张铁嘴。” 狐狸大叫:“陈倾风!” 他一时气愤忘了场合,高声吼完后听见身后木门被人暴躁推开,吓得两手一抖,噤若寒蝉。 三人一齐回头,就见陈冀大步流星地下来。 陈冀不知怎么满身的火气,见人就发,见到倾风就更是暴躁了,哼出一气骂道:“想打听什么,有本事就堂堂正正地进屋去,缩躲在外头偷听?瞧你这稂不稂莠不莠的,可真够出息!” 倾风被殃及池鱼,莫名其妙挨了顿骂,嘴硬道:“我怎么了?我又不是来找你,我是来找先生的。” 本来她也是被狐狸拉来的,关她什么事? 倾风这样想着,转头去看始作俑者。 狐狸这会儿倒是老实,低眉敛目一副恭顺模样,半声不敢多吭,好似他才是那个被倾风欺压着逮过来的人。 这蠢狐狸,跟鸟妖见了才没几面,从心的本领倒是学了个十成十。只不过鸟妖是只真的小妖,狐狸多少沾点九尾狐的血脉,亏他还有脸声张自己是大妖子嗣。 倾风对着这真没出息的泼皮,是连邪火都发不出来,于是抬脚拌了他一下。 这一幕被陈冀看在眼里,又惹得他老人家不快,阴阳怪气地讽道:“你这锐气,就是在这里欺凌弱小?好大的脸面!随你爱去做什么吧!为师是没本事管教你!” 说罢懒得看她,满脸怒容拂袖离去。 倾风:“……”这是什么无妄之灾啊? 纪钦明与她错身而过,沉沉看她一眼,亦是一身寒霜地走了。 长阶之上只剩下一个白泽。他听见二人方才对话,便刻意等了等,问:“你有事要问我?” “我要问的第一件事——”倾风指着陈冀背影,愤愤不平道,“他为什么要骂我!” 白泽:“……” “你是来找林别叙的?”白泽说,“他不在。” 倾风哪还记得起林别叙,挽起袖子要追过去找陈冀理论。不过听白泽提这一嘴,又想起林别叙同样是令人冒火,转回身冲上去问:“先生,我确实有一件事请教。有没有什么高深的话,是告诫人不要算命的?” 白泽茫然道:“高深的话?” 季酌泉侧耳旁听,还是第一次见到白泽被问懵了的表情,不由对倾风又生出一份敬佩之情。 倾风比划着解释道:“就是古文啊、诗词啊,圣人之言!诸如此类!” 白泽默然良久,几次审视倾风,不知是这问题太难答,还是因为倾风太过令人语塞。 但他面上表情没什么变化,倾风就当自己不知道。 白泽迟疑着,还是报出一句:“‘德行亡者,神灵之趋。知谋远者,卜辞之繁。’。” 倾风默念着背诵,记在心里了,决定下次见到林别叙就直怼他脸上去。对着白泽抱拳行礼道:“多谢先生。” 说完也觉得有点丢面,给自己找补了句:“每次到骂人的时候,才发现书念少了。今后我定多多念书。” “你是说,别叙为你算命吗?”白泽困惑道,“可是你与他气机相关,他无法为你卜卦。” 叫陈冀没头没脑地迁怒,倾风都还能忍得住,听见这句险些暴跳如雷,叫道:“什么?!” 狐狸看热闹不嫌事大,方才还跟墙头草一般地在角落里窝着,这会儿恨不得大吼出来昭告天下:“意思是林别叙骗你!” 倾风觉得莫名其妙,脑子都晕了:“他骗我做什么?!” 白泽:“……”我怎么知道你们怎么想? 倾风看着陈冀已然走远,纵是觉得林别叙欠揍也只能暂时抛到一边,说:“我先去找我师父!请先生代为转告林别叙,叫他给我等着!” 她不大端正地作了个揖,反身匆匆去追陈冀。 作者有话说: 德行亡者,神灵之趋。知谋远者,卜辞之繁。孔子 生生死死,非物非我,皆命也。列子
第88章 剑出山河 (要不我今夜去他家里探探底?) 倾风走到院门前, 已听见里头呼啸的掌风声,陈冀站在空地上打拳,继焰被他随手丢在一旁的石桌上。 倾风不想触他霉头, 在一旁等了等,陈冀瞥见她,三言两语挑拣着说了:“人境里潜藏了不少心怀叵测的妖兵,要按捺不住了。纪钦明想借你引他们出来,好肃清人境的妖风。也想知道,为何妖境的人能在我人境来去自如。” 倾风听着一愣, 头一回知道自己这么招妖恨,作为初出茅庐的半生牛犊,颇有点受宠若惊,紧跟着狐疑道:“他究竟是想借此以报杀子之仇,还是真心公而忘私。” 陈冀收了势,闷声闷气地说:“要是十五年前的他……” “——那就是真心。现在你也不知道。”倾风抢断他的话,又说,“师父,往后这样的废话可以不必说。” 陈冀被这逆徒气得短寿, 抄起边上的长剑,觉得干脆自己帮妖族清了这祸害得了。被倾风嬉皮笑脸地按住。 跟今日日头太毒也有关系, 陈冀看着倾风那明媚的笑就有点燥意,转身进了屋, 用脚勾着木椅往外一拖, 就着桌上的冷水直接喝了两杯。动作间摔摔打打, 连上翘的头发丝儿都写着他脾气不好。 倾风快步跟进来。 室内阴凉不少, 她反手合上门, 决定避一避陈冀的火气, 没坐到他对面去,而是搬了把椅子,离他一丈远,靠在墙边,问说:“不过,纪钦明究竟是想我如何做这饵啊?” “还能是怎么?像这次儒丹城一样,不过要将你送去个更荒落的地方。”陈冀嗤笑道,“我还是第一次见着,要亲自送羊进虎口的。” 倾风嘀咕道:“我也不是羊啊。” 陈冀瞪着她,将手上杯子往桌上一拍,语气十足冲道:“你就算是狼又有什么用?那帮妖族在人境不知有什么内应,不舍出块肉去,如何能钓得他们出来!你当是那么简单?到时候就放你一人孤零零地在空城里打晃,街头巷尾四面八方全叫那些妖给围了,你就是狼,也得被摁着当狗打!我看你拿什么嚣张!” 陈冀今日真是七窍都在冒烟,倾风不过蹦出个火星子,都能给他点着了。 倾风摸摸耳朵,暗自腹诽几句,小声为自己辩解:“我没嚣张啊。何况纪钦明若真有这种打算,总不可能连个后招都没吧?他对我杀性再重,明面上的功夫总得做一做。” 陈冀满口唾沫星子地数落:“我看你就是有心答应,不知轻重,好逞英雄!你们这些小年轻,出门带个脑子都要嫌肩上太重,我能不知道?” 倾风回过味儿来了:“你就是觉着我会答应,所以先骂我一顿是不是?” 陈冀回得理所当然:“不然呢!” 倾风说:“那我要是真答应了,你还得再骂我一顿?” “不然呢?”陈冀挑眉,“还得添顿打。” 倾风将“尊师重道”几个字默默念了三遍,才勉强扯出个笑来,说:“呵,师父,胡天胡地都没您能算。” 陈冀掀开眼帘,心不在焉又带点警告地瞅了她一眼,随即单手搭着木桌,低头沉思起来。 倾风见他露出一副苦大仇深的表情,本就沧桑的一张脸更又老了几岁,拖着椅子坐近一点,说:“师父,你与他说谈那么半天,总该对他品行有所了解。又有那么多年交情在,多少该有点把握。单凭感觉,你觉得纪钦明这人在想什么?” “说不好。”陈冀摇头道,“人境不安生,谁都不可信,就算是亲兄弟,也有骨肉相残的。我今日几次逼问,他都是隐约其辞,该是有自己的谋算,与我们未必相合。” 倾风都不知道自己还有谋算,这人分明今日才告诉她实情,还懒得详说。憋住了没呛声,憋出个不道义的想法来,说:“要不我今夜去他家里探探底?听狐狸说,纪氏宝库里有不少好东西,还有狐妖为他布阵。我去走一趟,指不定能窥出什么秘密。哪怕偷不出宝贝,也争取绑只妖出来。” 陈冀张开嘴,作势要骂,狂风暴雨都酝酿好了,倾风及时从后腰摸出那枚白泽碎片,照着狐狸教过的秘文调出九尾狐的妖力。 陈冀当即忘了发怒,一脸新奇地看着那玩意儿。 倾风说:“狐狸都能全身而退,那我就更不成问题。何况是在京城,真要出什么意外我随意吼叫一声,他能拿我怎么样?只要不被他当场捉住,他哪猜得到我是谁?待盘问完了,我再把人放回去。好过你我在这里瞎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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