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夫语塞,眼珠乱转,正待开口,就听得啪地一声响。 宁朝阳打下手里的惊堂木,瞬间冷了脸:“还想再编?!” 膝盖一软,农夫瞬间跪了下去,浑身发抖地道:“大人饶命,小的从小爱编瞎话,不是有意欺瞒!” “哦?”朝阳重新缓和了神色,一双眼紧盯着他脸上的纹路,“是你爱瞎编,还是有人教你瞎编?” 农夫想说是自己瞎编,可闻言眼珠就不受控制地又往右下一瞥。 完了。 他恐惧地看向对面这女官。 她的脸上已经露出了了然的神情,眼里还有种洞察一切的轻蔑,仿佛只他那一个小动作,所有的真相就要再也瞒不住。 “您还是让先前那个大人来打我吧!”农夫往地上一伏,死活不再开口了。。 村民做伪证,先前沈浮玉说是被胡海唆使的,但胡海已经关在牢里半个月了,这新抓来的村民却还是如此。 捻袖思索,宁朝阳道:“带下一个。” “是。” 面前的农夫被押了出去,她刚想喝口茶,外头突然就响起了一阵喧闹。 宁朝阳不悦地转头:“怎么回事?” 宋蕊立即出去查看,片刻之后返身禀告:“是嫌犯的家人在牢门外闹事。” 牢门可不是菜市口,别说闹事,光是站那儿久些也会被狱卒打两鞭子,这些人是不要命了? 她想了想,道:“让他们别下重手,赶走即可。” 宋蕊摇头:“有些困难。” “怎么?” “里头有个大夫,脾气很倔,卑职出去的时候,他已经跟牢头杠上了。” 心尖突地一跳,宁朝阳站了起来。 江大在牢里,那人会来是意料之中的事。 但她想不明白,江亦川真当世上所有的人都会看在他美貌的份上让他几分不成?狱卒手里有鞭子,带倒钩的,他也敢往上冲? 抬步往外走,她没好气地对宋蕊道:“你跑快些,去将他们拉开。” 宋蕊是想应下的。 但是,说完这句话的宁大人脚下生风,走得可比她快多ᴶˢᴳᴮᴮ了。她才一个眨眼,面前的影子就已经消失在了前头的拐角之外。
第22章 天上云与地下泥 身为女官,仪态须得优雅。 宁朝阳觉得自己的步伐曼妙极了,不慌不忙又气势如虹,脸上的表情也镇定自若,仿佛只是审累了案子,随意出去透透风。 就是这样,很自然。 但是人到牢门外,莫名就有点喘。 “给我住手!”她咆哮。 打成一团的狱卒和村民都是一愣,愣神之间,村民还多揍了狱卒一拳头。 接着,牢头就甩开他们,气愤地上来告状:“大人,这些刁民要造反!” “顾念亲人是人之常情,他们只是举止不妥,如何能扣上造反的帽子?”宁朝阳摇头,“你先把人都拉开。” 牢头一愣,不情不愿地吆喝着分开了双方。 十余个村民,二十余狱卒,双方实力差距悬殊,挂彩的多是村民。这些村民高矮胖瘦什么样的都有,却无人着白衣。 她扫了一圈,喘着气问牢头:“方才与你动手的大夫呢?” 牢头指了指最右边站着的大胡子:“就他。” 目光在那人身上一顿,宁朝阳皱起了眉。 不是江亦川。 浑身一松,血反而沸腾起来,挤得指尖都发胀。她伸指蜷了蜷,心情很是复杂。 “大人!我儿子是冤枉的,他身体不好,你们不能关他呀!” “我婆娘也是个老老实实的种田人,抓她做什么!” “放人!快放人!” 被推开的村民重新又吵闹了起来,宁朝阳脸色一沉,拂袖就看向他们:“你们花明村若非执意要蒙骗官府,这些人又怎会现在还不得出!种什么因得什么果,闹事如果有用,还要大盛律法何为!” 她站在台阶上,本就是居高临下,再加上这极大的气势,村民们一时都噤了声。 “各位要是实在不放心,我可以将你们一并关进去。”她皮笑肉不笑,“哪位想去?” 村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沉默了。 没好气地拂袖,宁朝阳转头就要回去继续审问。 一只手突然横在了她面前。 她一怔,低头看下去,就见那雪白的衣袖被人一下一下地挽了起来。 “我想去。”江亦川露出手腕给她,脸色苍白地道。 “……” 刚刚才平息的心,倏地又重新飞跳起来。 宁朝阳抿唇,面上什么表情也没有,也没抬头看他,也没露出情绪。 她只沉默了片刻,便冷声答:“如你所愿。” “宋蕊,捆上他,带进去。” “是。” 兀自拂袖往里走,她走得很快,像是不想与后头的人有什么沾惹,寻着最近的一间牢房便让人将他关进去。 那牢房就在江大旁边,江大一看见自家弟弟就乐:“你怎么也来啦?” 江亦川喉结微动,隔着栅栏摸了摸他的脑袋:“母亲说不放心你,让我过来看看。” “是你不放心我吧?”江大眨眼。 江亦川没有多说,目光越过他看向旁边角落里的犯人。 那人似乎已经受过审,满身都是血,无人救治,身上已经爬了些虫子。 瞳孔微缩,江亦川下意识地摇头。 不行,江大身体比别人都弱,这么挨一顿下来,丢命也不一定。 他转身去拽住路过的狱卒,试图解释:“我大哥神智都不清,又如何会与牢狱之事牵扯,烦请您——” 狱卒皱眉打断他的话:“兄弟,我们只是负责看守的,你跟我们求情有什么用?” 微微一滞,江亦川松手,转眼看向不远处的那道身影。 宁朝阳气定神闲地坐在案桌之后,手里捧着一盏茶,正与身边的女吏商量着什么。 察觉到他的目光,她懒眼看过来,眼尾麻木,眼神冷漠,仿佛两人素不相识。 江亦川捏紧了拳头。 昨日刚闹翻,今日他大哥就入了狱,很难不让人觉得她是在挟私报复。 的确,高官是天上云,草民是地下泥,她想怎么就可以怎么,不高兴起来,动动手指就能名正言顺地让他大哥去死。所以真急眼起来,她和沈浮玉的作风就是并无二致。 心里火起,江亦川扭开了头。 牢房幽暗,不知何处传来了几声痛苦的喊叫,凄厉绵长,听着就让人背脊发凉。 江亦川气着气着,突然就觉得悲哀。 愤怒有何用,记恨又有何用,现在想要大哥活命,他压根就没有别的选择。不但不能斥她责她,甚至还要想,现在要如何才能让她肯帮他的忙。 他盯着发黑的栅栏出神。 宁朝阳突然起身离开了。 待江亦川回过神来,不远处的座位上已经没了人影,她带着女吏走得很快,似乎换了地方审案。 接着,隔壁的牢房就被打开,又有一个人被押了出去。 “不,我不去!”那人撕心裂肺地喊,“我不要被她审,放开我!放开!” 恐惧从这人颤抖的尾音里溢出来,慢慢地渗到了江大的周围。江大突然扁了嘴,隔着栅栏与他道:“二弟,我害怕。” 江亦川的手在栅栏上抠得发白。 他轻声安抚道:“我想想办法。” 话是这么说,哪有什么办法好想,他只能看向宁朝阳离开的方向。一开始还犹豫迟疑,待久不见人,眼神里便只剩下了认命。 一个又一个的村民被押出去,没看见有回来的。牢里远处的凄厉叫喊却是没停歇,像一把没开刃的刀,一下下地凌迟着江亦川的心绪。 于是宁朝阳刚打算剩下的人明日再审时,就听得狱卒拱手道:“大人,那位江大夫说想见您。” 将娇臀重新放回椅子里,宁朝阳不甚在意地弹了弹指甲,抬着下巴道:“那就请过来吧。” “连他也要审?”宋蕊不解,“他又没有嫌疑。” “这便是你不懂了。”宁朝阳抬眼,一本正经地道,“查这种谜案,任何蛛丝马迹都不能放过,越是看起来没有嫌疑,就越有可能是幕后黑手,你明白吗?” 恍然大悟,宋蕊很是受教地朝她拱手,然后就拿起笔,打算接着记录口供。 结果就听她那极为谨慎的宁大人道:“这个不用记,你拿上这碎银子,与人喝酒去吧。”
第23章 自暴自弃,自轻自贱 去喝酒? 宋蕊满眼困惑。 那白衣郎君若是很重要,怎么能不记口供呢?但若是没那么重要,那大人又做什么还要见? 她想问,又怕自己没思量周全、白耽误大人功夫,于是干脆起身,收拾东西出去想。 跨出牢门的时候,宋蕊与江亦川擦肩而过。 她下意识地就侧身让开了。 嗯? 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袍角,又回头看了看江亦川的背影,宋蕊觉得自己可能是傻了,堂堂六品武执戟,为什么要给一个嫌犯低头让路? 敲敲脑袋,她费解地去了最外头守着。 牢房森冷,斑驳的墙壁裂开了口子,有蟑螂进出其中。比手臂还粗的栅栏木上渗着黝黑的脏污,一口小窗斜列房顶,落下来的光正好照在来人的脸上。 宁朝阳抬了抬眼皮,照例询问:“姓甚名谁?” 他捏紧了拳头,眼皮微颤:“江亦川。” “何时来的上京?” “年初之时。” “因何而来?” “原住的地方有战事,家母病重,大哥也离不开人照拂,江某无法从军,只能带家人到上京一避。” 宁朝阳抬眼,仔细盯着他的表情:“那为何不就在城内行医,反要走那么远去花明村看诊?” “在城内接病看诊须得上京医行许可,江某初来乍到,未能被他们接纳。” 他说话带着停顿,却不是心虚,一字一句,比先前那些嫌犯要认真坦诚得多。 朝阳目光下移,就见他嘴唇有些干裂,雪白的袖口也攥紧成一团,像朵正被寒风凌迟的玉兰花,枝叶都抖得不成样子,独花苞却还不肯低头。 轻啧一声,她端起茶杯遮了脸。 牢房里安静下来,没有人再说话。江亦川试探着抬眼,就只能看见光束里漂浮的灰尘。 他盯着其中一粒看了许久。 这粒灰尘好像有自己想去的方向,一路直下往右斜,看着很坚定。然而,自己只轻轻一抬手,风起,它毫无选择地就瞬间没入了左侧的黑暗里。 嘲弄地扯了扯嘴角,江亦川放下袖子,喉结几动,终于还是问:“大人可找到合适的外室了?” 抿茶的嘴唇一顿,宁朝阳掀起眼皮。 面前这人已经稳住了身形,甚至连神情都变得柔和,微微低着头,脸侧的弧度纤瘦又漂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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