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柜的一见后头来了人便行礼:“东家安好。” 许管家侧身让了一步,笑道:“这位才是东家。” 江亦川怔然:“我?” “这是大人半个月前就准备好的地方。”许管家道,“一开始老奴也不明白为什么。” 大盛的官员俸禄低微,故而朝廷默许官员经商以作贴补,宁大人是难得的奇才,手里五家当铺两家镖局,都是蒸蒸日上收入不菲,其实不必再开一家药铺。 但看见江亦川,许管家明白了。 “大人就是想圆您一个心愿。”他道,“这儿早就备下了看诊的地方,有屋檐遮挡,有招牌在外,您不必来回奔波,在此处就能继续行医问诊。” 江亦川轻轻一震。 侧头看向旁边的隔间,里头摆着与花明村门口那副差不多的桌椅,长桌上笔墨纸砚一应俱全,连药笺都是他惯常用的样式。 纳外室是她的计划,想让他开心也是她的计划? 江亦川有些想不明白:“有人会这样对待一个外室吗?” “老奴说了,大人没有坏心。”许管家叹气,“大人也是别无选择,并非有意折辱大夫你。” 这话更是荒谬,江亦川指了指外头:“您去看看她有多权势遮天,这世上还有能让她别无选择的人?” 许管家瞪眼,刚想说话,却就听得外头一阵起哄声,声音越来越大,似乎是从街那头一路汹涌过来。 几个药童连忙探头出去看热闹,看了两眼却是觉得不妙:“许管家,这些人好像是冲着宁大人的别院去的。” 许管家脸色一变,扭头就匆匆从巷道回去。 江亦川在原地站了一会儿,还是抬步跟了上去。 “开门!”一个黄门带着人来站上台阶,声音尖锐地喊。 许管家连忙打开正门,笑着迎出去:“刘公公,什么事儿要您亲自来啊?您里头请。” 刘德胜大步走着,没好气地道:“亏得杂家还在旁边替你们大人直说好话,没想到你家大人竟还真敢独身舍下老父,另府别居!” 许管家连忙摆手:“哪儿的事,圣上推崇孝道,我家大人又一向忠心,岂会违背圣意触怒龙颜?” “这院子就摆在眼前,台鉴老宁大人都跪在御前哭了半个时辰了,你们遮掩又有何用?” 扫了一圈四周,刘公公停下了脚步:“得了,也没必要往里头再进,该看的我都看见了,这便要回去复命。” 许管家跟着他走,顺势往他袖口里塞钱袋:“您辛苦。” 刘德胜不动声色地收了,又与他多说一句:“今日淮乐公主没进宫,你们大人是要辛苦些。” 许管家会意,连忙送他出去,又偷摸吩咐人去知会殿下。 忙完这些,他就只能紧张地站在院子里等。 江亦川一直在旁侧看着,等人都走了,才站去许管家旁边。 “你们大人的父亲。”他纳闷地问,“不是亲生的?” 许管家苦笑:“你也这么觉得吧?自打大人十五岁入凤翎阁开始,老宁大人就没有停止过参奏她。今儿参她收入不明,明儿参她忤逆不孝,若不是大人实在争气,早就死了一万遍也不止。” 听得倒吸一口凉气,江亦川跟着皱眉:“为何如此?” “老宁大人总觉得女儿家不堪成事,官还越做越大,早晚连累门楣。” 这是什么话? 江亦川有些生气:“真怕连累门楣,做什么不断绝关系?除非宁家一边担心被连累,一边又舍不得她的权势福泽。” 许管家恨得拍大腿:“可不就是如此么,老宁大人一边给大人使绊子,一边还要给她安排婚事,说大人是官身,足以配个王侯将相,将来只管相夫教子,就能让宁家繁荣昌盛好几代。” 所以她才急着想纳一个外室来抗争? 一直膈应的情绪突然溃开个缺口,江亦川抿了抿唇,不甚自在地低声道:“那她也不该骗我。” “大人哪想骗您,不过是想要您自己愿意留在这儿。”许管家连连叹气,“她在宁府里需要防备的人实在太多,所以在别院里只想要个简简单单的伴儿。外室又如何呢,只要不成婚,您就是大人唯一的眷侣。” 警惕地皱眉,江亦川道:“您也想帮着她骗我。” 说得再天花乱坠,外室不也还是外室? 许管家噎住,想了想,也是,人家清清白白一个郎君突然就成了外室,怎么可能完全不生气。 “您先歇着。”他道,“老奴去打听打听。” “哎——”江亦川抬手,欲言又止。 许管家了然,转身就道:“放心,一有大人的消息,老奴就来禀您。” 略微不自在,江亦川闷头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许管家嗐地摆手:“老奴都明白的,您要不是当真喜欢我家大人,也不会被纳外室的事儿气成这样。既然真心喜欢,那担心担心也正常,老奴不笑话您。” 谁真心喜欢她了! 江亦川气得一肚子反驳的话,但连个偏旁都还没吐出来,许管家就跑得没了踪影。 他兀自站在原地生闷气。 人可以被人觉得卑贱,却不能自己犯贱,他是被她玩弄的升斗小民,没道理还反过来同情她的不易。 谁爱在乎谁在乎去! 拂袖转身,他大步跨回了东院。 午膳的时候,宁朝阳没有回来。 晚膳的时候,宁朝阳还是没有回来。 江亦川冷脸瞪了烛台许久,还是捏着火点燃了一盏。 好歹是个大宅院,起码不能乌漆抹黑吧,他想。 火苗慢慢跳起来,点亮了一方内室。 他看着看着,又去将屋子里另外几盏一并点了。 宁大人有钱,用不着替她心疼灯油,他想。 灯光从小屋里亮起来,慢慢地一路亮满了整个东院。
第26章 怎么看都让人不爽 江亦川吹熄手里的火芯子,没好气地想,都这么亮了,有人总能找到回来的方向了吧。 但是又等了好一会儿,外头还是没有任何动静。 他试探着起身,将院门拉开了一条缝。 然后就看见几个大夫模样的人正跟着许管家匆匆地在往主院的方向走。 心里一跳,江亦川抬步就跟了上去。 宁朝阳正趴在主院的竹榻上,满背的血肉与衣裳都黏在了一起。 她额上冷汗涔涔,神色却是不怎么在乎:“愣着做什么,揭了上药就是。” 说着,将叠好的手帕往嘴里一咬,兀自将头埋进软枕。 几个医女面面相觑,这伤势太过严重,她们资历尚浅,万一落下什么残疾,那能有什么好果子吃。 正犹豫,后头就来了几个更有地位的名医,医女们连忙让开:“您几位快请。” 宁朝阳一转头,就看见了沈晏明那张满是担忧的脸。 她抬手挡住了他的动作,微微皱眉:“我没请旨要御医来。” “是淮乐殿下的吩咐。”沈晏明抿唇,“病不避医,还请宁大人别动。” “我是不避医。”她微微眯眼,“但我避你。” 今日宁肃远与她对峙御前,旁人都没说话,这位沈御医却是当堂大论孝道,若不是有他,她也不会伤这么重。 这时候来给她上药,谁知道用的是伤药还是毒药。 沈晏明欲言又止,微微皱眉:“这里除了我,还有谁敢接你这伤势?” 说着,就挥手让人落帘,只留他一人和两个医女在里头。 看到这里,江亦川就觉得差不多了,人还活着,也有大夫治伤,没什么好担心的了。 但是,往外刚走一步,他就停了下来,不甚舒服地眯起双眼。 沈晏明年纪轻轻就能做御医,医术自然了得,地位也挺高,哪怕宁朝阳不愿意,他也捏上了她的后襟,想把那层血衣褪下来。 然而,刚动了一下,沈晏明的手臂就被人抓住了。 “大人是外人,如此给个女子治伤不太妥当。”有人开口。 他一愣,转头看去,就见一个白衣郎君站在旁侧,面无表情地道:“我来吧。” 说着,径直接替了他的位置,拿起他的细刀与剪子,半跪去榻上替宁朝阳剥衣。 沈晏明愕然地站了起来:“你是何人?” 宁朝阳开始也紧张,但一听见这声音,她就重新埋回了软枕里:“沈御医ᴶˢᴳᴮᴮ莫要惊了他,这是我院子里的人。” 院子里的人?沈晏明摇头,更想不明白:“什么意思?” 江亦川一边替她将结痂的血块化开,一边皮笑肉不笑:“还能是什么意思,帐中客、枕边人,总是比大人更合适留在这里的。” “……” 沈晏明有些难堪地后退了两步,看着宁朝阳道:“你,你什么时候也学得这等做派?” 宁朝阳纳闷了:“什么做派啊?我遇着个喜欢的郎君而已,这也有违大盛律法不成?” 不违律法,甚至在大盛律法里,有外室也可另府别居。 想起自己今日在御前的高谈阔论,沈晏明脸上有些挂不住:“你院子既然有人,今日在御前为何不辩解?” “辩解?”她嗤笑,“我说一句,沈大人和老宁大人便有十句等着我,圣怒当头,岂不是多说多错。” “可你要一早说这院子是养了人的,就不至于挨这一顿打!” 不至于? 宁朝阳眼含讥诮:“自我入朝为官,这打还少挨了?今日不至于,往后也总有挨的时候,与其疲累奔于辩白之途,不如叫他们一下将我打个够。” 这话是唬人的,她今日就是故意挨顿打,叫满朝文武都看看宁肃远这个当爹的可以狠到什么地步,如此一来,待事情反转时,她才能彻底与宁肃远撕破脸。 父慈子孝,父先慈,子才会孝,圣人推崇孝道,自也舐犊情深,不会叫她独吞这么大的委屈。 这步棋是当日在凤翎阁见淮乐殿下时就定好了的,只有狠下心,她才能摆脱宁肃远对她的钳制。 一切都在计划之中,除了殿上跳出来的沈晏明。 暗暗翻了个白眼,宁朝阳突然闷哼一声。 江亦川的手一顿。 他不悦地道:“伤口粘连难分,是有些疼的,你先别说话了。” 宁朝阳郁郁道:“原来只有我的伤口在疼,我还以为你的心也会疼一疼呢。” 江亦川:“……” 余光瞥见旁边僵住的沈晏明,他轻咳一声,含糊地道:“还有外人在。” 宁朝阳吃力地侧过脑袋:“那外人不在,你就不生我气了?” “倒也未必。” 沾血的衣裳扯下来了些,眼看着要露出她的肩膀了,江亦川停下动作,突然转头道:“这位大夫可否回避一二?” 沈晏明回过神来,脸色发青:“我回避?我是内庭三品的御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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