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后来她明白了,自己这样的人,其实只要一点好就能打动。 只要他能在她最狼狈的时候把她捡回去、给她煮一碗粥。只要他能自不量力地挡在她身前护着她。只要他能接住她喜欢的狸奴、跟她说今晚的鸡汤里没有放当归。 她就真的会心动得一塌糊涂。 宁朝阳不喜欢王公贵族,她自己就是王公贵族。她喜欢普普通通的小大夫,这样只要她自己够努力够厉害,他就不会离开她。 可是。 宁朝阳想不明白。她真的很努力也很厉害了,为什么还是没能留住他? 喉间紧得几近窒息,她挣扎着睁开眼,就看见顶账上的绣纹恍惚地打着圈。 “大人。”一道雪白的衣袖伸了过来。 宁朝阳一怔,欣喜又慌张地侧头,映入眼帘的却是沈晏明的脸。 “……”眼里的光骤然熄灭,她撑着床弦起身,挣开了他诊脉的手。 沈晏明垂眼,嘴唇苍白地道:“我这两日一直在想,若死的是我,你会不会这般伤心?” “不会。”她干净利落地给了他答案。 眼里涌上痛苦,沈晏明颤抖着垂眼:“你就非得这样对我吗。” “当初先选择放弃的是你。”她平静地道,“所以现在你没有任何资格质问我。” 感情是相互的,若只有一个人在里头努力,那就会显得荒诞而可笑。从前的她是这样,现在的沈晏明也是这样。 “许叔。”她喊了一声。 许管家就在旁侧,闻言就上来道:“大人已经睡了整整两日,大夫说是忧思过重,还请您保重身体。” 鼻尖又有些发酸,她瓮声问:“他人呢?” “在东院停灵。” “……” 宁朝阳闭了闭眼。 她起身,披衣下床往东院走。 原本灯火通明的地方,一转眼又变得昏暗寥落,院中摆了厚重的棺材,纸钱烧起来的烟灰翻卷往上,又像雪一样纷纷扬扬地飘散四处。 宁朝阳刚走到门口就停下了脚步。 她抬头看了一会儿天,突然道:“我不进去就好了。” 只要不进去,不看见他躺在棺材里的脸,不看见灵位上的名字,那江亦川就没有死。 她的小大夫只是不喜欢做人外室,所以出远门了。 没错,他只是出远门了。 眼眸重新亮起来,宁朝阳笑着转头:“许叔,劳您替我把文卷都搬到旧书房,我睡了两日,一定堆了很多事。” “还有,把东院封起来吧,一切如旧,这样等他回来,就还可以接着住。” “还有……” 晒好的药材都堆在墙边,风一吹,药香便越墙而出。 宁朝阳脚步一顿,眼眶跟着就红了。
第51章 班师回朝喽 四月底的上京发生了一件大事。 凤翎阁秦大人的婚宴上死了人,喜事取消不说,还来了上百名兵眷闹事,说是凤翎阁贪墨抚恤粮,中饱私囊,他们要求皇长女给死去的将士们一个交代。 此事闹得沸沸扬扬,很快就被好事者传入宫中,圣人大怒,当即就命荣王牵头,彻查抚恤粮的去处。 凤翎阁中多桩差事被停,秦长舒也脱簪待罪,淮乐公主欲进宫求情,却得知圣人连一月一次的阖家宴也取消了。 她立刻想找宁朝阳,华年却说,宁大人病了。 淮乐一惊,挥袖摆驾宁府。 宁朝阳看起来很是虚弱,身上的罗裙空空荡荡,整个人如同游魂一般。 她上前行礼:“微臣见过殿下。” 只这一下,淮乐就察觉到了不对:“你在生本宫的气?” “殿下言重。”她垂眼道,“朝阳已将命卖在了凤翎阁,只管办事妥不妥帖,哪有生不生气一说。” 那就真的是在生气。 淮乐抿唇,轻声问她:“朝阳,你可还记得本宫见你第一眼时说的什么?” 宁朝阳眼皮动了动。 “殿下说,微臣的好处是不管大小事都能藏在心里,坏处是不管大小事都藏在了心里。” 淮乐点头:“那现在,你说出来,本宫听着。” 朝阳抬眼看她。 面前的女子已近而立,凤眸含威,一身皇家气派,但她说这话的语气是略有委屈的,像谁家温柔的长姐,不明白自己错在了何处。 她看了一会儿之后,平静地开口:“微臣心里什么也没有,只有忠君之志、报国之愿。” 淮乐皱眉。 她拂开凤袍起身,从窗口看向隔壁院落纷飞的灰烟:“是因为你那个突然暴毙的外室?” 拳头骤然捏紧,宁朝阳冷声道:“启禀殿下,微臣正在准备婚事,他以前是外室,以后不——” 话没落音,脸上倏地就挨了一巴掌。 宁朝阳眼眸微睁。 面前的人与她对立,冷着眉眼一字一句地与她道:“朝阳你记住,为一个男人要死要活的女人,只配待在后宅里,不配站在朝堂上。” “本宫一心提拔你,不是让你来与死人成婚、做名留青史的痴女的。本宫要的是良臣,大盛要的是好官,你有这个本事,但你现在显然没了这份心。” “本宫对你很失ᴶˢᴳᴮᴮ望。” 喉头微动,宁朝阳缓了一会儿才淡声问:“在殿下眼里,朝阳是一个人,还是一条狗?” “你放肆!”淮乐大怒,“为他,你这已经是第二次顶撞本宫!” 凌厉的气势逼得那纸一样单薄的人来回晃了晃,淮乐看着,又有点不忍心。 她深吸一口气,忍着怒意道:“朝阳,你是凤翎阁近两年来最好的苗子,本宫不希望你折在这里,不值当。” 宁朝阳安静地站着,听她说为官要义,又听她说男人不值得信任。 一通深聊之后,淮乐问:“你明白吗?” 说了这么多,殿下始终没有与她解释到底为何一杯茶毒死江亦川。 嘲弄地勾起嘴角,宁朝阳慢条斯理地拱手行礼。 她答:“汪。” 淮乐殿下气得红了眼。 这等的冒犯,殿下无论如何也是忍不了的,宁朝阳平静地看着她,已经做好了被外调的准备。 谁料淮乐殿下一边抹着眼泪,一边却还是道:“后日定北侯班师回朝,你代本宫去长安门迎他。” 朝阳不解地抬眼。 “让你去你就去!”淮乐恼道,“办不好本宫就将你那外……你那郎君的棺材掀了!” “……” 沉默良久,宁朝阳才淡淡地应了一声。 · 五月已至,天光更加灿烂,戴着盔甲的骏马长嘶一声,雄赳赳的镇远军精锐就跨进了上京的城门。 宁朝阳站在长安门下,身着三品海棠花官服,手持淮乐殿下的玉笏板,恭敬地朝着来人躬身:“凤翎阁领命在此恭候。” 以她为首,门边两侧上百名官员皆躬身。 长安门以内是不能骑马的,这些人见了这阵仗就应该下马还礼,然后再随她一起往皇城里走。 然而,镇远军的这些人没动。 打头的副将高坐马上,皱眉盯着她就道:“你们就是凤翎阁啊?方才一路走过来我就想说了,那路边是谁掌的规矩,守卫极少,防范松散,以至百姓拥挤踩踏,险些冲撞我们将军。” “百叶!”旁边的老者斥了他一声,而后就朝宁朝阳拱手,“在边关长大的毛头小子,没那么懂规矩,还望大人见谅。” “没关系。”宁朝阳道,“我活该的。” 此话一出,镇远军众人皆是一愣。 传闻里的凤翎阁宁大人,不该是个凶神恶煞奸猾馋佞的形象吗?可眼前这个小姑娘,虚弱憔悴就罢了,眼里还一点光都没有,仿佛已经被这世间蹉跎了所有的希冀,只剩一副躯壳还站在这里。 有人突然嗤笑了一声。 声若流泉,潺潺涓涓。 宁朝阳身子一僵,但也只片刻,她很快就恢复了正常。 幻听而已,这几日她经常幻听,能听见江亦川让她喝药,也能听见他在她枕边说让她多睡会儿,情况严重的时候,她甚至能听见他说想她了。 人死后也会有思念吗?她以为这东西都会留给活人,不然她这里的,怎么会这么这么多? 正想着,镇远军的这些人突然就都下了马。 宁朝阳麻木地让开身子,就见一片黑沉沉的铠甲从自己身侧交错而过,乌泱泱的,像沟渠里挤满的鲫鱼。 有将士撞了她一下,那肩上戴着护甲,力气又大,她一个走神就被撞得往后趔趄,险些摔跌。 乌黑的人群里突然就伸出来了一只戴着银甲的手,那手接住她,将她带得晃了一圈,站去了旁侧的空地上。 宁朝阳怔愣抬头。 红衣银甲,墨发如瀑,来人长得很高,脸侧被耀眼的日头照着,看不太清。 她恍然想道谢,这人却又嗤了一声。 熟悉的声音,比方才听的真切了许多。 宁朝阳心里一紧,猛地后退半步,不敢置信地再次抬头。
第52章 一些很狗的计划 耀目的光线随着她的站位往旁边移开,眼前这人的轮廓也逐渐清晰。 薄唇、挺鼻、丹凤眼、双剑眉,她每往上看一寸,心里就紧一寸。 一模一样,当真是一模一样,她嘴巴张了张,几乎就要喊出一声江亦川。 可是,还不等她开口,面前这人竟就先皮笑肉不笑地颔首:“宁大人好啊。” “……” 不是他。 一整张脸都灰暗下来,宁朝阳收回目光,敷衍地往旁边让了让:“这位将军好,烦请走路看路。” 李景乾眼里的讥讽之意全僵住了。 他皱眉将脸凑近些:“方才不看路的是你还是我?” 宁朝阳不感兴趣地垂眼:“嗯嗯嗯,好好好,是我。” 李景乾:“……” 他看着面前这人,企图从她脸上看出些被掩饰的震惊和慌乱、惭愧亦或者愤怒。 但是没有,都没有,眼前的宁朝阳一如他从别人嘴里听说的那样,装腔作势,虚伪冷漠。 像是完全没有认出他是谁。 他有点生气。 · 给花明村送证据这件事,原本是不用李景乾亲自来的,但他先前派来上京的人一个接一个地失踪,足足一个月,竟无一人成事。 眼看着胡山的叛国之名就要定下了,李景乾别无他法,只能自己前往上京。 他身边原是带了十五个人的,谁料这一路竟比打北漠的战场还凶险,十五个人,抵达上京时就剩下了两个,一个是江大,一个是紫苏。 哦对了,紫苏叫陆安,是他麾下的百夫长。而江大就叫江大,他只是没那么傻。 感觉形势不对劲,三人一入上京就隐姓埋名,打算装作普通人老老实实地生活一阵再不着痕迹地联系胡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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