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景乾怅然遥望远处:“荣王幽闭,中宫自尽,我一介武夫尚不知该如何在上京立足,更遑论请旨东征。” 苍铁敬了然,接着便笑:“如今淮乐殿下入主东宫,又与侯爷你多有交情,侯爷还有什么可担忧的呢?” “淮乐?”李景乾念着这个名字,嗤笑摇头,“难成大事。” 此话一出,苍铁敬吓得手都一抖,杯子里的酒险些就洒出去了。 李景乾像是才发现自己失言一般,心虚地垂眼道:“这桌上没几道菜,便拿些碎话下酒罢了,大人该不会当真吧?” “自是不会。”苍铁敬连忙拱手。 两人接着饮酒闲聊,不再提政事。 接下来的几日,苍铁敬与李景乾的来往渐渐多了起来,李景乾带苍铁敬去看校场练兵,又引他结识军中几个武艺出众的小将,把苍铁敬浑身的好武之骨全活络了出来,热血沸腾得半夜都起来在院子里练剑。 作为回报,苍铁敬也邀他过府作客。 李景乾把陆安带去了。 晚上回府之后,陆安从袖袋里抖出了一大堆信件:“您看看有没有您找的那一封。” 李景乾哭笑不得:“拿这么多岂不是要打草惊蛇?” “不会,属下已经摸清了他府上的地势,夜半时分再把别的送回去即可。” 李景乾迅速地翻找起来。 夜半时分,陆安避开宵禁巡逻的人去放回信件,李景乾避开宵禁巡逻的人去了宁府。 宁朝阳刚想开窗看月亮,结果就见有白衣仙人乘月而来,雪色的衣摆落在窗沿上,墨色的长发倾泄下来,在她眼前微微扬起。 “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大人想先听哪一个?”他低眸看着她问。 朝阳仰头看他,勾唇道:“坏的那个。” “坏的就是,淮乐殿下的密函已经不在苍铁敬手里了。”他道,“陆安将他书房里的暗格都翻遍了也没有。” 意料之中。 她点头又问:“那好的是什么?” “好的消息是——”江亦川拿出十几封旧信函来,“淮乐殿下的密函没有,别人的密函倒是有很多。” 宁朝阳愕然,连忙将信函接下来,顺带将他也从窗台上接下来。 “苍铁敬疯了?这么多密信看完都不烧?”她展开一封对着烛光看了ᴶˢᴳᴮᴮ看,皱眉道,“这密信的样式……竟有些眼熟?”
第157章 卿卿 满篇都是奇怪的数字夹杂着几个不重要的字,跟淮乐殿下平时写来的信长得很像。 宁朝阳迟疑地走到自己的书架边,拿下了一本《道德经》。 淮乐殿下不知从何处养成的习惯,密信是以道德经作对照的,整个凤翎阁也就几个要紧的人能看懂。 她翻开书卷与眼下的密函对照,神情逐渐凝重。 “你们镇远军里,是不是有个名字里带远的副将?”朝阳突然问。 江亦川想了想:“云晋远。” “他是从兵部派过去的?” “不是。”江亦川摇头,“是从萧北望手下过来的。” “不对。”朝阳拿起那封旧信,抿唇道,“这上头写着,派远入你营帐,将你在边关诸事一一回禀。” 江亦川神色严肃起来。 他接过那信函了看了看,眉头紧皱:“什么东西。” “对照着《道德经》的页数和行排数可解。” 宁朝阳微微眯眼,又拿起了剩下的信。 写信的人没有暴露身份,只简洁明了地下达命令,但就这么十几道命令,那人就已经在凤翎阁和青云台都安插了人手、掌握了李景乾的行踪、导致了胡山的叛国冤案、甚至还趁宫中肃清荣王势力时,安插了苍铁敬的人统领宫禁。 这不就是那双无形的手,一直逼着青云台和凤翎阁对峙,自己在坐收渔翁之利吗。 荣王夺位失败出乎了他的意料,所以他最近给苍铁敬的命令是鼓动定北侯东征。 只要定北侯在上京,他就无法发动兵变。 心里一跳,宁朝阳抓住了旁边这人的手。 江亦川下意识地回握她,而后才问:“怎么了?” “大盛兵力,在你手里的有几成?”她问。 这是机密之事,哪有她这么直接问的,哪个傻子会大大咧咧地答啊?江亦川直摇头。 而后他答:“三成。” 除了镇远军,东边还有报国军,北边和南边也有大量囤兵。 “在上京附近的呢?” “镇远军精锐离上京最近,但人数少,也分散,再往远些的地方有戚定山的五万囤兵、封运和刘长秋麾下也各有五万,呈三角之势守卫上京。” 苍铁敬背后的人敢有这么大的底气,那这三方的囤兵里一定至少有一方是归属于他的。 可这么说来,上回荣王谋反,定北侯勤王时,外头的兵力怎么不见动? 宁朝阳仔细想了想,突然抿唇:“上回我说想去皇子所,你说了一句什么来着?” 江亦川道:“我说我已经派人守着了,没有看见任何人进出。” 原来如此。 不是不想动,有可能是压根动不了。 那人将自己藏在最不会被人怀疑的地方,同时也是最不自由的地方,一旦失了逃走的先机,他的所有计划都会变得十分被动。 神色和缓下来,她将所有信函折好放回去,只留了一封在手里,抬眼问他:“这样不容易被发现吧?” 江亦川道:“苍铁敬有收集东西的癖好,无论是什么东西他都喜欢堆得整整齐齐地放着,但鲜少会去翻旧信,别说留一封,你全留了他也不一定会察觉。” “风险太大,还是不着痕迹最好。”她把其余的信都塞回他的袖袋里,“情况紧急,我就不留你了。” 江亦川眼眸一黯:“用完就扔?” “何必说得这么难听。”她干笑,“是正事要紧。” 轻哼一声,他不情不愿地踩上窗沿。 宁朝阳打开了旁边的门,神色复杂地道:“为什么不走这里?” 僵硬地收回腿,他大步走向门口,“走哪儿不是走。” “卿卿。” “嗯?” 他侧头,门边这人刚好踮脚吻上来。柔软的触感在唇瓣上稍纵即逝,他喉结微动,垂眼往下看,就看见她的眼眸里清晰地映出了自己的影子:“万事小心。” 就这点亲近,他难道就会开心了? 他会。 江亦川愉悦地勾唇,趁夜而出,眨眼就消失在了黑暗里。 宁朝阳关门落座,没有休息,径直翻开百官名册仔细阅看。 第二日一大早,东宫就传了信来宁府。 宁朝阳刚准备策马出门,结果宫里又来了一道令,陛下急召,不得拖延。 意识到情况不对,她先进了一趟宫。 圣人高坐龙位,依旧还在咳嗽,自高高的龙位往下看她,眼神晦暗不明:“宁老大人在雷州染了病,向孤求恩典要还京,宁爱卿怎么看?” 宁肃远自从去了雷州就每月一折地求恩,往常她是都让人拦下了的,今日居然送到圣人手里了? 心里不悦,她面上却还是恭敬地道:“家父年老体衰,的确不适应雷州那苦寒之地,不过天下之理,先君臣,后父子,臣还是听凭陛下的安排。” 这种小事,圣人一贯是自己做主,今日不知怎么居然要特意召她来问。问一遍也就罢了,听了她的回答,他居然又问:“那孤若是不想许呢?” 不对劲。 宁朝阳的脑子飞快转动起来。 不管发生了什么事,圣人总归是推崇孝道的,明知道她和宁肃远不太合却还刻意这么问,那一定不是想看她大义灭亲。 暗暗掐了掐自己的掌心,她眼里涌出泪来,磕头便道:“圣意如此臣不敢辩,但老父已然年迈,还请陛下开恩,准许微臣前去探望。” “哦?”圣人很意外,“你先前一意分府别居,孤以为你不待见你那老父亲呢。” “陛下明鉴,臣分府别居也只是不想打扰他老人家养病。”宁朝阳一脸正经地道,“臣之孝心,日月可明。” 圣人点了点头,语气却更沉起来:“爱卿倒是比孤那皇女更懂事些。” 淮乐殿下? 宁朝阳不解:“殿下孝心纯厚,先前之事陛下也都看在眼里,又何出此言呢?” 圣人冷笑:“孤有性命之危时,她倒是知道来救。但孤好端端在这里坐着,她却是想气死孤。” 说着,手一扬,几本奏折就扔在了宁朝阳身边。 朝阳拿起来翻看,越看心里越沉。 淮乐殿下私放死囚之事被揭发,台谏官直指殿下贪功骄傲,忤逆犯上。
第158章 试着求求我 更有甚者,说圣人还在位,淮乐殿下就贪争贤名,未免急功近利,难成朝野表率。 这字字句句都是在往圣人的心口里扎刀。 无怪圣人要提起孝道。 宁朝阳收拢这些折子,刚打算说话,圣人就道:“你是在淮乐手底下长起来的人,自是要帮着她说话的。但是宁爱卿,孤希望你明白,你现在已经是代掌首辅了。” “这位置不是谁都能坐的。” “景乾之所以能一直捏着兵权,便是因为他很清楚自己效忠的是谁。即便是自己的亲姐姐亲侄儿,在他眼里都没有孤的安危重要,这就是一个忠臣。” “宁爱卿要多想多学才是。” 一番话将她的开脱之词全堵了回去,宁朝阳沉默良久之后明白了。 陛下要她这个代掌首辅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处置淮乐殿下。 只有断了她的退路,她才能一心一意地效忠于龙位上的人。 没有挣扎的余地,她只能叩头领命。 离宫之后,宁朝阳先回了府,待外头没什么眼睛了,她才换了一身素衣,偷偷奔向东宫。 淮乐殿下还在里头等她,一见她穿素衣来,便明白了一大半。 她沉着脸色让她进门,而后便端着手道:“此一事本宫没有做错。” “殿下自然没错,错的是告密之人。”朝阳叹息,“原本该是天衣无缝的。” 淮乐殿下看着她,认真地道:“密信的对照,我只告诉过你、华年、秦长舒。” “殿下这用《道德经》对照的习惯,是从何而来?”她没有急着辩解。 淮乐一愣,想了想道:“我幼时念书,读的第一本经书就是道德经,字多且常看,能记住哪页有什么字,写起来容易些。” “是了。”宁朝阳点头,“所有皇子皇女在宫中念书,学的第一本经书都是它,也就是说除了殿下您,别的皇子也可能有这个习惯。” 这倒是没有想过。 淮乐皱眉:“荣王已经被幽闭,雍王又不理事,剩下的皇子皇女都还年幼不成气候,谁会去破我的密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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