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瞧见凌凤宴,一副恨不得吃凌凤宴血肉的模样,挣扎着想扑过去,令女官们险些按不住她。 沐雨慕马面裙一动,人已经站在了莲心和凌凤宴中间,只留给凌凤宴一个挡在他面前的窈窕背影。 她道:“莲心,你与凌秉笔说辞不一,先让你二人当面对质,你曾言凌秉笔想与你当对食,他在何时何地提出此事的?说过什么话?” 莲心被堵着嘴,仇视的眸子里闪过慌张,紧接着转变成凶狠。 凌凤宴则听见对食二字嫌恶地皱了眉,沐雨慕扬扬下巴,压着莲心的女官拿走莲心嘴里的破布。 沐雨慕不给莲心喘息去想的时间,立喝:“说。” “我,凌凤宴,他,对,他去年时常出入锦乐宫,就是在那时瞧上的我……” “具体些,哪月哪日在锦乐宫何地?”沐雨慕不客气地打断。 莲心吭哧瘪肚说了几句话,突然像是想起来什么似的,眼神里流露出丝丝伤感来,话跟着流利了。 “那时中秋宫宴,他与我在锦乐宫桃花树后,说‘莲心,我、我偷偷关注你很久了,我、我稀罕你,你能不能跟我好?’” “荒诞!” 不等沐雨慕询问可有此事,凌凤宴先肯定道:“中秋宫宴,我虽奉旨去寻贤妃娘娘,但在锦乐宫仅待了半盏茶时间,期间全程都在贤妃娘娘屋外等候,从未离开,诸多宫人可作证。” “且……”他小心地将目光从沐雨慕侧脸上移开,凝视着手中白玉茶杯道,“若我表白,只会说‘美人如花隔云端,上有青冥之长天,下有渌水之波澜’、‘春思乱,芳心碎’(1),唯想执尔之手,过余生漫漫。” 此话一出,和莲心所言的表白之色一比,高下立判,所有女官都偷偷去瞄凌凤宴清冷的容颜,她们就说,凌秉笔怎么可能说出那么露骨粗鄙的话来。 那样的话配上凌秉笔的脸,简直不敢想象。 就连沐雨慕都回头看了一眼盯着茶杯出神的凌凤宴,复又与羞恼至脸红的莲心对上视线,“凌秉笔有证人,你可有?若你没有,只能算你诬告他。” 莲心梗着脖子道:“他是司礼监秉笔太监,自然他说什么是什么,就算锦乐宫宫人没看见,也会说看见了。” “好,你不认。”沐雨慕点头,随即转过身去,询问凌凤宴,“凌秉笔可认识锦乐宫一个名叫争子的太监。” 此话一出,还在梗着脖子的莲心倏地就瞪圆了双眼,不敢置信地看着沐雨慕,刚要大声喊叫,沐雨慕侧头一个眼神,便有女官利索地堵住了莲心的嘴。 “唔唔唔唔!” 凌凤宴思索片刻点头道:“他我自是记得,他在锦乐宫犯了事,被逐出,司礼监将其罚入直殿监,负责打扫庭院,而后他私自离开打扫区域,冲撞了贵人,乃大罪,被杖毙。” “唔唔唔!”莲心剧烈挣扎,竟是挣脱开女官的手,揪出嘴里的破布大骂,“你胡说!分明是你怀恨在心,嫉恨争子在锦乐宫处处为难你,所以故意罚他,害他丢了性命!” “你个杀人凶手!” 凌凤宴没有温度的眸子落在莲心身上,骇得她激动之色骤停,而后反应过来也来不及了,只听他道:“他被罚出锦乐宫是贤妃娘娘下得令,各中缘由,你们锦乐宫应比我还清楚。” 坐在凌凤宴对面的锦乐宫宫婢月莹不自在地捋了捋头发,瞪了莲心一眼道:“我们锦乐宫处罚太监自然有我们的理由,凌秉笔继续。” 莲心回神,捂着自己被吓到乱跳的心脏道:“对,那他好好在直殿监,怎么就犯事,还被仗死了!?” 说到最后一句话,她再也忍不住,突地哭了出来,“凭什么你们司礼监说他犯事,他就犯事了!” 凌凤宴眼里少见的露出一丝怜悯,“五月初四,他私自离开打扫区域,而后冲撞了刁贵妃,由司礼监掌事太监亲自执得刑。” “五月初四,”莲心没了心气一般喃喃着跌倒在了地上,双手捂着嘴哭道,“五月初四?” 五月初四,她的生辰啊。 “呜呜呜!” 沐雨慕叹了口气,却是不得不在这个时候开口,“莲心如此关心争子,我在此猜测,她真正的对食是争子,争子身死,她不知恨谁,只得恨上与争子有过冲突的凌秉笔,这才无故攀咬。” 莲心还想挣扎一二,要拖凌凤宴下水,沐雨慕却在这时从袖子中掏出一个木梳,是她在梦中瞧见莲心抚摸,特意让顾典正吩咐人去寻来的。 本想审问莲心时,诱她招供,却没想到要用在这时。 木梳一拿出来,莲心整个人态度都变了,吸着鼻子哀求道:“女史,女史我错了,你小心拿着些,可千万别摔了。” 沐雨慕闻言,默默改为双手托举,说道:“莲心,还不说实话?” 莲心一双眼睛盯在木梳上,泪水汹涌而下,哽咽道:“便如女史所言,我的对食是争子,我以为争子是被凌凤宴害得,这才冤枉他。” “好,”沐雨慕再问,“贤妃娘娘的青簪又是怎么回事?” “青簪是争子送我的,”莲心擦着眼泪说,“他说是他通过出宫采买的太监买的,我早该想到,他哪来的钱买那么好的青簪,我也是被抓后才知晓,原来这簪子,是贤妃娘娘的。” 沐雨慕轻轻嗯了一声,蹲下身将木梳送还给莲心,莲心一把抢过,珍惜地护在怀中,泪水噼里啪啦掉落。 她看了一眼,站起身同月莹道:“如此,事情就清楚明了了,青簪是原锦乐宫太监争子所偷,复送给宫婢莲心,至于凌秉笔,属实是无辜被牵连。” 锦乐宫的月莹点头,别人不知,她身为贤妃娘娘身边的贴身宫婢自然知道,娘娘喜爱将长得年轻俊俏的太监带在身边。 争子便是上一个被娘娘喜爱的小太监,定是娘娘发现了小太监和莲心的私情,所以容不下,随便找个由头赶了出去。 便道:“此事我知晓了,那青簪何在?” 案子解决了,顾典正冒头了。 她径直越过沐雨慕,举着锦盒笑眯眯道:“青簪我们妥善保管着,姑姑且放心,我们都找人轻柔地擦拭过了,姑姑直接拿给娘娘便是。” 月莹颔首,“那我先回宫禀告娘娘,她如何处置?” 所有人顺着她的视线,看向倒在地上哭得不能自已的莲心,顾典正眼珠一转,她可不想得罪贤妃娘娘,这判得轻了重了不好说。 便道:“沐女史,你熟读宫规,你且说说,应如何判?” 沐雨慕无语片刻,刚才还妹妹长妹妹短呢,现在就是沐女史了。 她倒是也不怵,想起梦中场景,便道:“真正的偷窃者已经身死,莲心并不知情,但她无故攀咬凌秉笔,且为拿着青簪的当事人,便罚她去浣衣局吧。” 顾典正问向月莹,“妹妹你看,这样判可好?” 月莹将沐雨慕从头看到脚,没说行与不行,只道:“待我回禀娘娘。” 说完,她带着锦盒昂首挺胸往外走,路过凌凤宴冷哼一声。 待她走后,顾典正又去向凌凤宴赔罪,凌凤宴弹了弹衣袖起身,颔首:“无碍。” 地上的莲心被女官们拖起,她死死握着木梳,对凌凤宴凄惨一笑,“你们太监没一个好东西!” 而后她又扭头对沐雨慕道:“为虎作伥,女史,你小心了。” 沐雨慕轻轻蹙眉,抬头便与凌凤宴的眸子撞在了一处,她悄然挪开视线,便见他如一根青竹,踏出了门槛。 顾典正命人赶紧将莲心带下去,亲昵地搂住沐雨慕的手臂,“我的好妹妹,今儿可多谢你了。” 沐雨慕不着痕迹将手臂从她手里抽出,打了个哈欠,就被生怕被她抢功的顾典正,催着回房休息了。 她从善如流告退,没走出多远,便瞧见了候在道边的凌凤宴。 此时金乌东升,暖红色的酱阳将澄蓝的天空当做戏耍的场地,带着暖意的清风拂过两人的衣摆。 她走到他身边,不自觉地闭着眸子徜徉在阳光中,洗去一身疲惫,深深吸了口气。 他低头,能清楚瞧见她头顶的云髻,悄得在向他招手,唇角隐隐有些笑意,“今日,多谢女史了,女史又帮了我一次。” 沐雨慕睁眼,话却有些冷淡:“凌秉笔说笑了,无非是分内之事罢了。” 凌凤宴唇边笑意淡去,低声嗯了一下。 明明初入宫之时,女史还看他可怜颇为照顾他,也不知何时起,就开始厌他了。 纵使暖阳,似也穿不透两人之间冰封的气氛。 沐雨慕率先开口道:“我有些累了,便先行告退。” 蓝袍绿裙融进阳光中,凌凤宴望着她的背影久久站立。
第4章 贤妃青睐 《宦官折娇颜》/南珣著 直到沐雨慕的背影再也看不见,凌凤宴方才一撩红袍,往自己住所走去。 牙牌坠在袍角沉甸甸,却也分外好使,他一路无阻的回到了自己在司礼监的住所,隆宗门东北角的一处直房。 直房虽小,却五脏俱全,书籍书箱银钱皆可藏于此,且只有他自己一个人,和初进宫与二十个太监挤大通铺的日子比天壤之别。 打开放置物品的黄花梨木柜子,最显眼的一层上扑着红色绒布,上面放置着三个物品。 一个刻有凌家家徽的玉牌、一个他双胎姐姐的梅花玉簪、以及沐雨慕当年送给他的药瓶。 他刚执起药瓶,门就被一个身体顶开了。 进门的太监鱼浩,是用后背去顶的,整个人倒退着进来,手里拎着三层高,雕刻着活灵活现花鸟的食盒,气喘吁吁地放在圆桌上。 而后他摊在褆红椅子里,“你说说,你但凡有个对食,能操心你一日三餐,为你送食,还用得着我从河边巴巴把吃的给你拎过来?” 别看凌凤宴住在直房,有自己的小屋子,也是不能开火做饭的。 但凡内廷,各宫不能设庖畗,何况太监,只能在河边专门做饭的地方做好之后移入内。 可因着宫婢有自己的地方可以吃饭,所以不少太监会主动与宫婢结对食,从而通过她们拿饭,可比自己在河边整饭容易多了。 鱼浩便有一个在尚食局当烧火宫婢的对食,没少从尚食局给他拿点心,这食盒里有一半就是他的对食安米洛给塞得吃食。 他絮絮叨叨一通,没听见凌凤宴回他,转头一看就见他立在柜旁,正摩挲着那个巴掌大的青釉瓷瓶。 顿时无语道:“再摸就要被你摸出包浆来了,总摆弄你那个瓶子,听见宫正司需要司礼监配合审案,巴巴贴上去,就为了见女史一面,那你倒是遇见女史的时候和她多说说话。” “也是,你也不敢。” “话说你这次去,瞧见女史没?” 凌凤宴低低嗯了一声,鱼浩道:“女史人不错了,眼睛都高在脑袋上的女官们,何曾正眼瞧过我们这些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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