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他把人从水里捞了出来。 他说:“大好春光,死了可就什么也瞧不见了,活着才有命瞧啊!” “我想再多见一点春光,多见殿下几面,所以活了下来。” 文臻臻跪下,低低道,“我在绍川亦听说了一点京中的消息,知道殿下的处境。殿下追到此地,想来是已经对我娘起了疑心,早晚会查到我娘身上。娘亲有过,子女代罪。我愿随殿下回京,招供一切罪状,还殿下清白。” 赵贺悄悄跟张伯远咬耳朵:“京中百姓若是知道自己冤枉了殿下,一定会后悔得不行,到时候哭着喊着给咱们殿下赔罪。” 张伯远还在震惊中,一代文豪的内里竟是如此卑鄙,张伯远难以置信。 关若飞急道:“文姑娘你胡说些什么?罪名哪有胡乱认的?到底是令堂下毒还是文大人有意自尽尚未确定,你怎么能胡乱认罪?” “文公度不会自尽的。”文臻臻冷声道,“他舍不得死,他恨不能吸着我们母女的血,活上千年万年。” 关若飞道:“这不行,这绝对不行!” 他抓住姜玺的衣袖,“殿下,你绝不能答应!” 姜玺沉吟。 唐久安坐在一旁,拿帕子擦刀。 一般这种费脑筋的事情都不关她的事。 但文臻臻忽然膝行朝向她:“唐将军,请为我说两句,殿下听您的。” “……”唐久安抬眼看向姜玺。 姜玺也抬眼望过来。 两人从重逢起还没有说过一句话,此时视线在空中碰到一起,不用一点言语,仿佛像藤蔓一样自动缠在了一处。 唐久安垂下头,继续擦刀:“殿下自有公断。” “咳。”姜玺开口,“文姑娘,不是我不信你,但此事关系重大,不能只凭你一面之辞。明天老君庙,文夫人若来,我们听听文夫人的说法。文夫人若不来,那便说明文夫人另有想法,你也不必急于顶罪,对不对?” “娘若不来,一定是那些黑衣人不让她来!”文臻臻道,“我愿意跟你们去京城认罪,但你们一定要把我娘从那些人手里救出来!” “我不能答应你。”姜玺认真道,“我要的不是替罪羊,而是真凶。若文夫人有罪,我不能放过。若文夫人无罪,我不能冤枉。世间之所以有律法,便是因此。” 外面传来叩门声,小二送来一封书信。 上面是文夫人笔迹,约定明日亥时,老君庙相见。 但文夫人有个要求,只许姜玺一个人来。 * 第二天天刚亮,唐久安已经练完一套拳,拎着水囊喝水。 姜玺的房门打开,姜玺从里面走出来。 他今日穿一身藏青圆领通肩大袖外袍,袍子通体纯色,别无装饰。 头发也唯有一支玉簪,样式简单。 这并非是特意为掩人耳目,不引起旁人注意。事实上,自姜玺养好伤后,便再也没有碰过那些华美衣饰。 姜恩是心疼这个小宝贝的,在姜玺能起床下来走动之时,便一身又一身又给小宝贝准备了整套整套的行头。 但姜玺看也没看,只说怪累赘的,轻便就好。 这一路上唐久安只是远远跟着他,这会儿正儿八经一个照面,不由得生出一种恍如隔世之感——殿下,确实是和以前不一样了。 若是从前,姜玺根本懒得深究文公度的死因,只要解决自己的麻烦便好。 “殿下真的要去吗?”唐久安问。 姜玺没有想到一开门便见着唐久安,有一点避之不及的狼狈,不过很好地掩饰住了。 他道:“文夫人才是知道真相的那个人。” 昨晚收到书信,张伯远便表示万万不可。 关若飞也觉得若非有诈,文夫人不可能提这种要求。 文臻臻更是直言一定是那些人让文夫人这么写的,这根本就是一个陷阱。 “殿下不怕是黑衣人的陷阱?” “人在惶急之下的笔触与平时大有不同,那封信从头到尾笔锋稳如泰山,是文夫人的亲笔,没有半点受迫的意思。” “那这就是文夫人的陷阱?”唐久安有点不愿相信,文夫人那样柔弱温软的人物,怎么能做出这样的事? “久安,世间什么事情都有可能发生,亲密的会背叛,仁爱的会残忍,软弱的会心狠,你看,连文公度的才华都是假的。” 晨雾有些浓,笼罩在院中草木上,天空灰蒙蒙的。 “京中发生的种种,我原以为只是针对我个人,现在想想,我只是个靶子,他们要的恐怕不是我一个人倒霉。现在麻烦的就是我既不知道他们是谁,也不知道他们到底想干什么。文夫人是唯一的线索,我不能不去。”
第63章 唐久安点头:“臣暗中随行。” “你别去。”姜玺道, “对付文家那些黑衣人我另有安排,文夫人一介女流,总不能拿我怎么样。” 唐久安想了想:“殿上,您是怕臣坏了您的计划不让臣去, 还是单纯担心臣的安危, 不想臣去?” “……”姜玺, “有区别吗?” “自然。若是怕臣坏事, 臣自当领命,若是担心臣,那大可不必。” 姜玺顿了顿:“我是为三哥。” “?” “那对迦南姐弟不是好对付的,三哥为显诚意,要将两人一路送到边境, 他身子本就不好,全是因为我才吃这样的苦。你们两个,不能总是为我受苦。” 姜玺望着唐久安, 神情里有隐忍,有痛楚, 还有一种近乎辛酸的温柔。 “唐久安, 我知道你是因为三哥才来的,那么,请为三哥保重自己。这里的事我会看着办,你回北疆去吧。” 唐久安以前从未见过这样的神情出现在姜玺脸上。 “臣……知道了。” 知道归知道,但她不会听。 听了不是白来了吗? 每个地方都有一些阳光照不到的暗处,绍川也有绍川的得意楼。 赵贺奉姜玺之命,借着乞儿的关系网, 很快找到了当地的地头蛇。 昨夜文家人虽然最后都被黑衣人赶出来了,但已经把里头闹得一团狼藉, 地头蛇再带着人去纠缠黑衣人。 黑衣人腾不出手,最后只有一人护送文夫人。 这边文夫人一出门,消息就送到姜玺处。 姜玺带着关若飞和赵贺赴约。 老君庙外,与文夫人狭路相逢。 文夫人尚在孝期,仍是一身孝服,她打量姜玺身后的关若飞与赵贺:“殿下并非一人。” 姜玺看着文夫人身后的黑衣人:“夫人亦非一人。” 文夫人冷声:“看来殿下不是诚心想要真相。” “我无所谓的。”姜玺懒洋洋道,“反正令媛愿意给夫人顶罪,她已经承认是她在文大人饭菜中下毒,对了,她还说文大人的诗都是她和夫人写的。我看她脑子真是糊涂了,说话行事具是荒谬至极,文大人盛名满天下,何需借由两个女子之手写诗——” “他就是!”文夫人脸色越听越难听,最终尖声,“文公度他就是个卑鄙无耻的小人,他罪该万死!死一万遍!” 姜玺冷哼:“没想到连你也疯了。” 文夫人一把抓住姜玺的手腕:“跟我进来!” 黑衣人试图阻止她:“夫人,他并未按约,还带了其它人——” “你不也是‘其它人’?!”仿佛是被戳到了痛处,文夫人多年的愤怒一起喷发,平时的柔弱无力荡然无存,“我和他进去,你们谁也不要过来!” 张伯远的目中微有感慨。 当初,他还是个初入太学的少年生徒,看着太学中最为意气风发的那几位师兄师姐充满艳羡与仰慕时,文夫人便是这样阳光爽直的模样。 那时候她还不是文夫人。 她是虞娴。 出身书香门第、以博闻强记超群绝伦,与柳皇后相交甚密,被无数人暗暗仰慕的虞娴。 自从嫁给文公度,她便像是转了性子,换了一个人。 熟悉她的人都说她终于长大懂事了,知道要做一个贤妻良母。 她变得贞静,变是贤良,变得温柔,变是苍白,变得虚弱,变得……不再像虞娴。 她最终成为了文夫人,仿佛是文公度身边一抹淡白的影子。 但此刻,张伯远却好像重新看见了当年那个意气风发的虞娴。 * 文夫人把姜玺拉进老君庙,脚步不停,一直来到后院。 庙内已经年久失修,院中杂草丛生,院墙也塌了一半。 老君庙建在半山,院外便是山崖。 “殿下既然如此相信文公度,为何还要来见我?何不将臻儿带去京城交差,洗清你的罪名?” 她的声音里已经没有多少怒气,只有一种锐利的冷静。 “因为我知道下毒的人不是她。”姜玺道,“我为真相而来,还请夫人赐教。” 文夫人慢慢松开了他。 “我和臻儿说的话,会有人相信吗?名满天下的文豪,每一篇诗文皆是出自妻女之手,他贪得无厌,不断逼讨诗篇,先是逼我,然后逼臻儿,我们写不出来,言儿。” 文夫人眼角有泪光,“殿下,你会信吗?” 姜玺想起了文德言当日被迦南人绑架时的反应。 “文大人……他若真是如此,您为何当初要嫁给他?” 文夫人满脸嘲讽:“是我眼瞎。” 十七八岁的少女,仰慕成熟男子的稳重。 文公度当时是讲经博士,于经学甚是擅长,而虞娴热烈散漫,不愿死记硬抠,经书一直考得不好。 她私下向文公度请教,文公度不厌其烦,认真仔细,将许多个午后辰光都用来指点虞娴。 少女的心动来得剧烈又澎湃,他在她眼里无一处不好,温柔,体贴,充满耐心,而且,什么都懂。 她不顾家中的反对,一心孤行,终于嫁给了他。 婚后文公度对她尚还过得去,在她生下文德言之后也算是照顾周到,还总是鼓励她莫要一心只顾着孩子,诗文常须磨练,莫要浪费一身才华。 她十分感动。 许多姐妹嫁人之后只顾相夫教子,她的丈夫却鼓励她写诗。 后来她才知道,她闲时写的诗,每一篇都会出现在外面的诗会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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