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笋在毓宁身后俯首接话道:“小笋子哪有那本事能惹得着公主的,倒是上卿大人……” “不许说晏麒哥哥的不是!”毓宁公主倏地涨红了脸,不待小笋说完便含怒喝止道。 “好了。”南容澈却开怀一笑,一面招手示意毓宁入座,一面将案上的诏书交予小笋收好,方又说道:“子麒方在朕这里喝了苦茶,正可清心明目,哪里会不适?” 毓宁听说,便又睁大了好奇的眸子,问道:“皇兄请晏麒哥哥喝的是什么茶,宁儿也想尝尝。” 南容澈抬手在毓宁额前轻轻弹了一记,摇头笑道:“傻丫头,这种茶可不是谁都能喝的,你还是不尝为好。” 毓宁不明所以,嘟着嘴揉了揉眉心,哼道:“皇兄真是小气!既然这样,有一件要紧事是不是告知皇兄,我也要再斟酌一下了。” “好啊。”南容澈对于毓宁口中所谓的要紧事似乎并不在意,却转向小笋说道:“朕记得子麒说过不喜欢斤斤计较的女子,可有这话?” 小笋当即会意,附和着主君道:“正是正是。” 毓宁听了,暗暗将唇瓣一咬,断然启齿道:“皇兄可知,母后要册立姈姝姐姐为皇后,已经行过纳吉之礼了?” 南容澈闻言眉峰一耸,面上笑容顿散,瞬间变色。 “这这……”小笋更是大吃一惊,登时冷汗淋漓,面向主君跪地叩首,自先请罪道:“小笋子事君不察,请陛下降罪!” “母后竟然瞒着朕,私行立后之事?”南容澈在案前豁然起身,并未理会小笋,却先向毓宁问道:“你如何知道?” 毓宁便认真回道:“母后曾同母妃商议纳征告期之事,且说皇兄日来政务繁忙,已将此事全权交予母后料理。而母妃因想到立后之事虽然向来由后宫主持,但毕竟关乎国体,皇兄应不会无一语过问的,且母后又多番叮嘱切不要惊动皇兄,是故觉得有些蹊跷。不知君意如何,恐怕终是不妥,但太后懿旨鲜明,母妃不敢有违,只有把她心中所想向宁儿说说罢了。宁儿听了也自犹疑,所以不得不当作一件要紧事来说与皇兄。” 小笋在旁细听了这一番言语,忽然灵机一动,想起凌霜那日沉郁的神色以及她所说的“会如期递上贺表”的话,当时便觉得“贺表”一语不知从何说起,而自己未及细问便被主君唤回,也就没再多想,而此时思前想后,方才恍然,想必那日平朔将军言下所指,便是此事吧。 可是主君却没有给她说出此情的机会,还让她误会是陛下要立晏姈姝为后……小笋想到此处,只觉后背冷汗涔涔——那日因见圣心不悦,小笋自思还是少言为妙,却未想到一时疏忽,险些误了大事,若不是毓宁公主来说,这事情可就更糟了。虽然太后私行立后到头来必是竹篮打水,彼意欲立而存之,主君亦可黜而废之,可若是平朔将军因此对陛下敬而远之,自己恐怕也不会有好果子吃了。
第二十一章 错承旨阙下待罪 小笋思来想去,与其等着主君事后发觉,不如眼下趁早交代,于是期期艾艾地说道:“陛下,公主这么一说,倒给小笋子提了醒儿,想想那日平朔将军进宫应该也是为了这事儿,不过陛下当时以为是……”小笋子说到此处,不由地瞥向毓宁公主,也就没指明暖袋儿的事,只接下去说道:“将军因见陛下态度坚决,甚为不悦,还引咎说自己思虑太过,逾越了本职,还说……” “还说什么了?”南容澈满面阴翳,急切而懊恼地追问道。 “还说她会,会如期给陛下,递上贺表……”小笋费了好大的力气才把话说完,又攒起了浑身的气力等着那一声霹雳随时从自己头顶炸响,却还是未能受住主君踹在他肩头的一脚,当即歪倒在地,又赶忙自己爬起来跪伏如前。 “混账!你早干什么去了!”南容澈厉声斥道。 一旁的毓宁公主被南容澈突然的震怒惊呆了,她还从没见过皇兄发这么大的火,半晌才回过神来,眨巴着眼睛怯怯地唤道:“皇兄……” 南容澈看向受惊的毓宁,似乎瞬间收敛了怒火。他瞬目片刻,便下令道:“速传任道远来见朕。” 御使到来之前,礼部尚书任道远尚在府中和他的夫人说着“家常话”,只是这些话却是非同寻常,若是被外人听了去恐怕还会变成性命攸关的妄论。 任夫人一边伸手将一颗蜜饯送到任道远口中,一边笑说道:“昨日多侍郎的娘子来,说是她已经备好了厚礼,邀我同往襄国公府献贺呢。我想着这迎后的事,目下虽然看起来是顺理成章,可晏家千金毕竟还未入中宫,这么早赶着去献贺道喜,恐怕不妥,也便没应她。”说着又用绢帕轻轻拭去粘在任道远嘴边的糖霜,继续道:“此事你真个不用去问问陛下的意思吗?前时你不是还说,看得出陛下对平朔将军情有独钟,怎么突然间却要立襄国公之女为后了呢?” 任道远不耐地将眉头一皱,说道:“为臣者遵旨办事便罢了,既然已有明旨在前,又何必再去虚费唇舌?” “虽说是遵旨,可究竟是遵谁的旨呢?太后的懿旨与陛下的圣旨,只怕不好等同看待吧?”任夫人的神情不无担忧,俯身靠近任道远,继续道:“你别怪我多嘴,我总觉得此事怪异,一提起来我这心里就慌得很。每次传旨都是太后遣人到府,甚至特意说明不必再以此事烦扰陛下,一应遵照慈安宫旨意执行即可。可这毕竟是为陛下立后,怎么陛下倒似无暇过问了?” “真是妇人浅见!”任道远抬手揉了揉额角,便向椅背上倒去:“说不得圣心难测,难道主君有什么令人不解的举动,做臣子的便要去问着他吗?况且兹事体大,本就不是由陛下一人圣断独裁的。陛下虽似对平朔将军有意,即便可以不从太后之愿,也不能不顾及宗室和朝野之议。说什么只立一后,不再选妃的话,总不过是陛下一时高兴罢了。” 任夫人听后,沉吟了一会儿,尽量压低声音道:“难道是因为前些日子安旸候之女自经一事传到了宫里,使陛下改变了初衷?听闻京中不少贵胄之女因一心等候陛下选妃,因而及笄而不适的。这些女孩儿一听到陛下只立后不纳妃的旨意,且又见恩宠独炽的也不过就那一两个人,便有像安旸候之女那般灰心求死的了。这么说,陛下为了安抚朝臣,竟又决定选妃了?可是,”任夫人想了想,还是觉得不解:“即便如此,为何就能立襄国公之女为后呢?若然竟要以平朔将军为妃,靖远公怎会无异议?” “以平朔将军为妃?”任道远闻言不禁从鼻中哼出一声轻笑:“亏你想得出。她可是半面夜叉,怎能居于后宫呢?据说前几日便有斥候进出靖远公府,说不定边事将有异动,平朔将军不日便会再被调离京师,这立后选妃之事,应不该是靖远公父女目下所虑吧。” 任夫人听任道远所言有据,终作恍然道:“原来如此,看来是我多虑了。” 任道远见夫人终于不再絮絮,便也随手拣起一颗蜜饯塞到她嘴里,说道:“朝中的事你不明白就别乱说,还不如学学多闻的娘子,早早预备下贺礼是正事。” “人家也只是跟你说说嘛。”任夫人似喜含嗔地一笑,以帕遮口嚼完了蜜饯,方又说道:“不过话说回来,比起平朔将军,襄国公之女确实也更堪皇后之选。那平朔将军虽然生得容貌清丽,可我每每见了她,都禁不住浑身的寒意——她手里的那把剑,也不知道饮了多少人的血。哎哟,想想都吓人。这样的人,如何能母仪天下?”任夫人边说边拍着自己的前心,仿佛真的受到了惊吓:“你说她那么小个人儿,怎么就敢……” 话音未落,便有家仆奔进来通报,称又有宫中内侍临府。 任道远便以为是太后遣来传旨的。任夫人便也止住了话儿,慌忙起身给夫君整顿衣裳。任道远作速迎了出来,见来者却是御前近侍小笋,不禁先自大吃一惊, 任道远的寒暄之语尚未及出口,面色冷淡的小笋便径直言道:“陛下召见,任大人,请吧。” “臣遵旨。”看出小笋似乎来者不善,任道远顿觉冷汗浃背,定了定神方说道:“请笋御侍少候,容臣速去更换朝服……”说着便示意任夫人看茶。 “不必了,”小笋毫不容情地说道:“任大人这身衣服尚可御寒,若是换了朝服,说不定哪会儿就要着凉了。” 任道远闻言脸上一片苍白,张了张嘴却终没有再说出话来,只能穿着一身家常衣裳速速随着小笋进宫去了。 看着任道远随着御使诚惶诚恐地去了,任夫人却仍定定地站在原地。终于一阵冷风穿堂而入,使她在寒噤中回过神来,这才想起方才竟忘了给夫君披上斗篷。回想着小笋所说的话,任夫人一时间又不免六神无主,思来想去,却也只有将家中的五房小妾叫来自己房中,大家相对着好生哭了一场——其中甚有两个哭得无比悲切的,看那凄凄惨惨的情状,让人很难相信实则她们也并不知道自己哭的是什么。 如此直哭到月上中天,终于看到她们的府君——堂堂的南晔礼部尚书任道远跌跌撞撞地回来了,只见他衣衫脏污,鬓发凌乱,前额上黑红的血迹下透出青紫的淤肿,好像被划上标记留待屠杀的猎物,在这夜黑风高的夜晚,把一屋子的女眷吓得尖叫连连。而他却如同劫后余生的惊兔一般,一头扎进任夫人的怀里大哭起来,边哭口中边语无伦次地喊着:“夫人啊,英明啊……我合族老小,险些就要从夫子于地下啊……陛下隆恩啊……”
第二十二章 破密谋老臣慑威 南容澈来到慈安宫中时,太后正在与襄国公晏显说话,见南容澈款步走来,太后便先抬手向晏显示意他暂且止言,转而询道:“皇儿怎么这个时候过来了?” 南容澈却似笑非笑地反问道:“母后是怪儿臣来得不是时候吗?” 太后听了一怔,自觉出南容澈言语之中的意味不同寻常,于是又作笑解道:“这是什么话,哀家不过是习惯了你每常在用膳的时辰来,今日却与往常不同,一时有些惊讶罢了。” 晏显见南容澈近前,即俯首下拜恭请圣安,因并未听见主君叫他平身的话,便只好持礼不动。却听南容澈先向太后说道:“儿臣昨日有些急务要处理,以致没能来给母后请安,还请母后见谅。” 太后便又笑说道:“无妨,皇帝本当以国事为重。” 南容澈回过身来重又面向晏显,语气淡然道:“再者,朕也只有赶在这个时候过来,才能在此得见襄国公啊。” 晏显听了这话,忙躬身拜下更低,口中回道:“臣惶恐,陛下若要见臣,随时传召即可,岂敢劳圣驾亲寻。” 南容澈见晏显虽然姿态诚恳谦卑,眼神却躲闪不定,便知他正为此时见到主君而暗自情窘无措,于是进一步敲打道:“朕听闻襄国公近日正忙着与母后商议大事,恐怕无暇来见朕,因此朕想着能借机一见,也便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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