靖远公对面肃立着听主君说完这一番话,方如仪见礼并回道:“臣以为这并非值得陛下忧心之事,折梅赏玩也是常情,陛下又何必为此耿耿于怀?况且梅枝既然已被剪下,陛下纵然问罪也不能使梅树复原,不如暂且放开心怀,成全一点赏玩的雅兴。” “这话听起来倒有些不像是出自靖远公之口。”南容澈并没有让靖远公平身,依旧负手站在原地,长身玉立,居高临下继续说道:“明公难道不知这株梅树是凌霜亲手所植,对朕来说绝非等闲一物,朕的心爱之物受损,何以不值得忧心呢?何况近来国之大事自有贤臣替朕分忧,朕之大事亦有明公从旁决断,朕自可高枕无忧了。然而所谓生于忧患,死于安乐,朕总要有事可忧,才不至于显得昏聩无识。可朕思来想去,如今除了对着梅树伤神而外,复有何值得忧心之事呢?“ 靖远公闻言沉默移时,他咀嚼着主君的这几句话中的意味,自已领会到南容澈心下对他私自让凌霜出京的事很是不满,并且终于要认真过问一番了,但他亦不急于道破,只说道:“陛下此言实在令臣惶恐,臣岂敢自为决断陛下之大事?陛下心中若真的如此看待臣,臣死且无颜以对先帝!“ “明公言重了。“南容澈见江骋如此郑重,容色缓和了不少,语气也温和了许多,继续道:”朕并非意在责你擅权自专,可是在思暖的事上,你为父之尊严实在远甚于为臣之执礼,靖远公,朕秉承父皇遗志,对你从无疑忌。但朕终究不是父皇,不能与明公君臣相得,两心昭昭。若你之所以如此,是为了体察朕之真心,朕亦可不予见怪。可明公纵然不肯将爱女相托,又何由让朕再遭蒙蔽?即使朕不能做明公所谓的一心人,难道连与思暖相关之事也不便过问了吗?思暖她身领京畿防卫之职,却于夜半骤然离京,朕因愿意相信其中另有隐情,终不忍加罪,但作为主君,朕本当明晰其中原委。朕一直在等你言明始末,可你除了在朝堂上拿一个儿女情长的理由来搪塞,竟别无他话。不知父皇在天之灵,见到明公如此事君,是否也会以为朕非明主,所以才不得明公全心以待呢?“ 靖远公听了主君的这番肺腑之言,不免感动中肠。这个傲骨铮铮一生戎马的重臣老将,此时感到五内灼烧,向着主君再拜稽首,直言道:“陛下自是神武英明,臣亦不曾藏私自谋。陛下责臣为父之尊严远甚于为臣之执礼,臣无意为辩。但请陛下相信,臣忠君之心并不稍让于爱女之情。此次扶朔使团来者不善,所议非宜,陛下尚未有决断,凌霜却屡遭谋算。即使陛下有心维护,却终究难止朝野非议。她此时留在京中不过空对刀笔之诤,不但于事无补,恐怕反会因行动失矩再惹祸端。况且,宁州确实也有危情。“ 江骋说着从袖中取出一封信来,向主君递上:“此信以毓宁公主名义发来府上,称晏麒在宁州有难,要府上务必派兵相助,信中说,须平朔将军亲往最佳,若其因奉职不得余暇,则请臣亲笔信一封调用宁州旧部,并特嘱见信即发,莫待圣命。“ 南容澈接过信来过目,见其上笔墨确实很像毓宁公主的手迹,但细观自中神韵,却比毓宁昔日所书更显沉稳,而信中言事口吻,又分明急切促迫,这便很是可疑。南容澈用指尖摩挲着信纸,眼中闪过精光,挑眉问道:“明公难道不曾怀疑此信有诈吗?“ “臣亦觉得蹊跷,或许写信者另有其人,但无疑是针对臣父女而来,既关兵事,不可轻忽,所以思暖赶赴宁州,一探究竟。若此信果然来自宁州,思暖亲往便于相机处置;若此信实则出于京中,那么将计就计,或可有助于牵出背后黑手。“ “明公这可是走了一步险棋啊!”南容澈走上前来,躬身双手将江骋扶起:“若宁州兵不得圣命而动,明公在朝堂之上何以自处?” “思暖随身携带陛下所赐玉螭兵符,岂言不得圣命?”江骋禀诚回道:“只要陛下无疑于臣父女,这步棋便不险。” “如此说来,明公对朕到底还是很有信心的。”南容澈闻言会心一笑,说道:“朕自也不会令你失望。只是你方才说思暖若留在京中,恐怕反会因行动失矩再惹祸端,朕却不甚明白,此言当有所指?” 江骋沉吟片刻,终于开口说道:“思暖离京那一晚,本是要进宫来见陛下的。“ 南容澈听了,眸中一亮,面上的阴云仿佛一瞬间被驱散了——原来那一晚御苑梅树下,他不是徒劳空等,他等待的那个人,亦曾向他奔赴而来,这已让他多了几分安慰与欣喜。然而,她最终却没能站到他的面前,这又让他更生遗憾和焦虑,因此一阵阴云才过,方现晴好的脸色继而又浮上一层愁雾。南容澈颇有几分不悦地说道:”明公以为她夜半要来见朕便是失矩惹祸,而对人称说她为了见晏麒夜赴宁州,难道就不失矩吗?” ”陛下当亦知臣前时所言不过是搪塞之词,连严正青都应付不过,陛下又何须介怀呢?“君臣谈话既已至此,江骋稍一犹豫之后,索性径直明言道:”况且臣已知思暖她……倾心于陛下,而对晏麒则不过待之以兄友。那日她有意夜访宫禁,恐怕是一时受情之所使,不曾细思。时下京中情势复杂,涉及扶朔来使之种种关节尚未有决断,她一身正处于漩涡之中。陛下乃一国之君,自不能只顾一己私念,臣恐怕她贸然而来不仅会使陛下为难,亦使她自己进退为谷。“ “明公用心良苦,说到底还是为朕留余地。”江骋既如此开诚布公,南容澈便也明言其意道:“但请明公放心,即不论朕对思暖之心意,明公承先帝托付之重充作朕之股肱,平朔将军亦早化作朕之腹心,朕之身心既系一国之运,便绝不做自伤自残之事。”
第六十三章 围宁州符崇反困 宣政殿中,送走靖远公的南容澈,心情格外愉悦,他只要一想到“思暖她倾心于陛下”这句话,唇角便会欣然上扬。虽然不是听凌霜亲口表白,但由靖远公说出来却也意义非凡,这意味着他终于不再阻挠南容澈对凌霜的用心。但愿凌霜宁州之行顺利无虞,能够安然而返,而他则要在她回京之前,妥善处置扶朔使团和朝野非议,并准备迎立皇后的庆典。 却怎知此时的凌霜,正与扶朔新君相持于一檐之下。 符崇的称赞在凌霜听来只觉得讽刺,便也只作轻轻一笑,暂且将手中的剑收起,并示意众亲随从符崇身边退开,说道:“听尊驾之意,似乎如今只消借着来宁州探望的使者之口,往京中带一句话去,便可将我父女二人叛逆欺君的罪名坐实了。尊驾有此设想,未免过于以己度人,以为吾主必然常怀帝王之虑而对重兵在握的重臣心存忌惮,因此但得时机,便可不用实证,只需一言即可定罪论处,以行所谓‘匹夫无罪,怀璧其罪’之事。” 凌霜的目光向着床榻的方向投去几不可察地一瞥,仍旧直对上符崇那意味深长的审视,继续说道:“尊驾甚至考虑到吾主可能存着有异于君臣之分的一点私心,不惜大费周章在此设计这一场……醉梦。” 话及于此,凌霜自知难以掩饰自己颈间耳际灼烧着的红云,于是转身踱开了几步,沉默少顷,方又开口道:“如此行径,实在有辱于一国君主之尊严。反观左少琛在我朝堂上展现的使者之风,更让人难以意料其人竟与尊驾这般主君相得以辅。其君如此,我真要为左少琛叹一声可惜了。“ 符崇的目光一直追随着凌霜,从最初着意的探察,渐渐多了几分不由自主,他试图将面前这个少女的每一个细微的表情变化收入眼底,竟未意识到自己有一瞬沉醉的失神。听到凌霜话中颇有称美左少琛而贬损他的意味,符崇竟不禁发出一声冷笑。 一旁的晏麒看着符崇,竟觉得此时这个扶朔君主眸中燃起的那一星妒火似曾相识——不禁让他想起了当凌霜唤他“麒兄”的时候,南容澈看向他的神情…… 晏麒未及深思,心耳神意便又被凌霜说话的声音牵过去了,只听她继续说道:“说来尊驾此番作为,恐怕非是与左少琛共谋之策吧?” “何以见得?”符崇抬步走向凌霜,似笑非笑地问道。 “尊驾本自不信君臣同心,即使曾共议邦交之策,过后一个阴违,一个阳奉,实则不过各自为自己借势谋权,”凌霜感觉到符崇靠近,便又走开几步,绕回到晏麒身边,说道:“由此看来,尊驾在此延揽晏上卿入扶朔便也不足为奇了。倘若此间有变,恐怕左少琛在京中也难以自保。” 符崇便停在凌霜方才站立之处,含笑打量着凌霜,又看向晏麒,抬起一手向二人指了指,道:“若能以一个左少琛,换来你们两个,有何不可?” “不知左相听到此话,作何感想。”凌霜唇角噙着一抹讽笑,继续道:“只是我何曾说过要入扶朔呢?” “将军何必如此执拗呢?难道将军对生母之国,真就没有半点情分吗?”符崇似因久立而有些倦怠,振襟展袖重整了仪态,又语调悠闲地说道:“再说,情势如此,将军以为还有自主之权吗?若是将军决意宁死不事二君,竟在这里以身殉国了,朕可不会设辞礼赞将军之节,恐怕传扬出去,不但累及将军清名,连靖远公府也要门楣蒙尘呢。” 符崇的这番话,实在令晏麒厌恶得无以复加,但他无暇去与符崇理论,一心只放在凌霜身上,时刻关注着她的一抬手一投足——他真怕她一时意气用事,竟如符崇所言,特别是在听到她突然说“是时候了”,晏麒双手迅捷如电掣般按住了她手中的剑。 正在这时,梅岑快步走了进来,她先是瞥了一眼凌霜,才向符崇说道:“陛下,不知是南晔何方兵马,声称救急,已围了宁州城,江实屡次言说此地并无急情,来人亦不理会,并称日落前若还见不到平朔将军,便要攻城了。“ 晏麒闻言,不无疑惑地望着凌霜,凌霜向他轻轻点了点头,眸中蕴含的坚定而稳重的光芒令他感到炫目。晏麒缓缓松开仅仅按在凌霜手腕与剑柄上的双手,放下心来的同时,不禁感到自己方才的想法未免荒唐——她可是平朔将军啊,自己终究未免过于以寻常少女之心性来参度她了。 符崇却仍旧似笑非笑地看着凌霜,不紧不慢地开口道:“看来,将军还是有备而来的,只是这般铤而走险,却未必能化险为夷。“见凌霜不语,方转而向梅岑询道:”江实准备如何应对?或者说,你的打算。“ 梅岑略一思忖,回道:“江实尚不知凌霜将军在此,只当对方寻衅,那边阵营中有一个自称靖远公府管事的人,手持南晔国君所赐玉螭兵符,令他打开城门,江实见符不拜,并称除非江骋亲临,否则唯有拼死守城而已。”见符崇听后并无明确的表示,梅岑方又说道:“我以为不妨让毓宁公主出面,担保此地并无急情,暂缓其兵,陛下亦宜作速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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