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未如何,怎么你倒先乱了阵脚,是担心江实赔上性命?”符崇不耐地打断了梅岑的话:“在御赐兵符面前,那个小公主人微言轻有何用处?”说罢却又似笑非笑地看向凌霜道:“不知凌霜将军意下如何?是在此等候府上管事带兵攻进城来,还是索性丢开此间纷扰,随朕回扶朔去?” 凌霜径直回道:“既然宁州刺史已归附尊驾,又更有毓宁公主在城中为质,尊驾应该不至急于乘间逃奔吧?况且这一战本就不必起,何必定要大动干戈,自置万金之躯于危险之中呢?” “将军所言差矣。”符崇轻轻一笑,摇头说道:“江实与朕不过略有合作,说到底他还是南晔的刺史,即便他们两厢真打起来,也是南晔诸军内战,于朕何妨呢?将军不会以为眼下那些人围住了宁州,朕就不得脱身了吧?”
第六十四章 峙城门故旧相疑 符崇言笑之际,未及看清凌霜如何身影如疾风一般旋到梅岑身后,待他定睛看时,凌霜手中的那把剑早已出鞘,并且架在了梅岑的颈间,一众亲随此时也都眼疾手快,顺势护在了凌霜前后。见状上前的众女侍都被挡住不能近前,于是索性退回去护持在她们的主君左右。 凌霜向着看似不动声色的符崇,从容开口说道:“尊驾说得有理,有梅夫人这样久居宁州的向导,自然是可以来去自如了。“说话间便将剑刃向内移了寸许,那剑刃便在梅岑的粉颈上刻出一刀浅浅的血痕。 一个女侍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呼后,也和其他人一样屏住了呼吸,室中于是转入极端的寂静,使得气氛更为紧张,以致瞬间亦变得漫长。 “凌霜”此时却是晏麒出言打破了这凝滞的沉寂,温和的声音中夹带着犹疑,眸中流动着的情绪无比复杂。 凌霜的目光从晏麒面上掠过,仍旧落在了符崇身上,眸光中的嘲讽丝毫不加掩饰:“尊驾的爱才之心到底是真是假,此番应可见得分明了。尊驾是与我到城门上走一遭呢,还是在此先送走梅夫人?“ “将军对母亲的族人不讲情面也就罢了,难道竟忍心血脉相残吗?“符崇不答反问道。 凌霜轻笑道:“周燕齐鲁,如何不是血脉同源?尊驾身为一国之君,此时倒想起讲人情了。虽然凌霜至此窘境,多承梅夫人之力,但尊驾当知此时我之所为并不为私怨。不过是想与尊驾共谋止戈之策,顺便也代晏上卿一观,如此新主是否值得托付。” 凌霜几句话便道破了符崇心中的计较,可谓正中要害,亦使他无可推诿,只是言语之中却不免刺到晏麒痛处。对此凌霜实非故意,只因眼下情势危急,她不想在此费时周旋,以免来不及阻止城门之战。 晏麒闻言语结,掩额垂下头去。符崇望了一眼晏麒,又看了看梅岑,终于对凌霜点头叹道:“好,不愧是平朔将军。” 宁州城头,江实居高临下,握剑立于堞雉之间,威风凛凛,俯视着城下黑云翻墨一般的师伍,高声道:“我再说一遍,要我打开城门,除非靖远公亲临!尔等无端兴兵,搅扰国之重镇,其罪当诛,更又伪造兵符,假托天子名义,罪同谋逆!今日有我江实在此,岂容尔等放肆,此战权当平乱了!” “且慢!”手持玉螭兵符的那人再次据马向前说道:“江刺史纵不记得我这个靖远公府的仆翁,总该不忘自己也曾是明公麾下,曾受明公再造之恩,对我们公子也该讲几分情义。公子此番是奉明公之命而来,此时必在宁州,而你却推说不知,若非你失职不察,便是已存不利之心。是乃忘恩负义、以怨报德!何况公子身居朝职,乃国之勋将,今其转授玉螭兵符在此,你却指为伪造,视若无物,是乃目无军法,犯上欺君!如此狂行悖乱,还敢口称大义,真是改不了街头无赖的本性,实实辱没了当年主公许你的江姓!说到平乱,你才是待平之乱!” 江实听了这一番话,激起满腔的愤怒、委屈与耻辱,气得腥红了双眼,他眯起眼死死地盯着说话之人,很想看清楚这个口齿了得的老翁到底是谁,终于透过他花白的鬓角与胡须,看到了那个意气风发的故人的脸庞——他曾靖远公麾下的一员裨将,名唤江春,彼此已多年未见,原来他如今做了公府管家。待想起了他是谁,江实着实惊出了一身冷汗,重又陷入犹疑之中。 他自问自己确实不知平朔将军来宁州之事,此前既无公文又无私函知会于他,但即便如此,若她真来了,他也该知道,除非有人刻意欺瞒。可无论如何,他何曾对她存有不利之心,由于京中情势不明,他也正在为靖远公府提心吊胆。说他“目无军法,犯上欺君“,他倒不在乎——如果靖远公无故被罪,他将不惜举兵造反;但若说他”忘恩负义、以怨报德“,这却是他不能接受的! 因此他此时的犹疑,也并不为自生愧疚,反而是因为吃不准江春的真正意图——他是不是也和自己一样,一心忠于靖远公呢?毕竟他手里的兵符,是国君的物赐,原是独赐予平朔将军一人的,今既不见将军,此符却在他人之手,怎知不是他先对平朔将军不利,后又借救急之名,欲行夺城之实呢?毕竟他先前从梅岑那儿得知,如今南晔朝野都在图谋靖远公府,受靖远公节制多年的巡防营的校尉殷虎已行背叛…… 一时疑难未定,城上城下依旧两厢僵持。忽闻一阵紧密而急促的马蹄声自城中传来,江实转过身看时,只见一个身姿飒爽的少年骑乘一匹白驹,驰策在前,旁边与白马并进前驱的枣红马上却是他倾慕多年的梅岑,江实清楚地看到羁糜两骑的缰索都掌握在凌霜手里,而梅岑的双臂却被捆缚着倒背在身后。 紧随凌霜之后的是一队随从,皆身着江家亲卫的常服,有条不紊地成护卫队列,看得出来个个是身手矫健的精锐之士;其后并驾而行的是钦差晏麒和颇受梅岑尊崇的醉梦里的贵客,前后相随着几十个戎装带剑的青衣女侍。 江实还在为眼前的情景感到疑惑,一时未回过神来,凌霜已驰马进入瓮城。众兵士正等着听主将下令应对,半晌没听到号令,却先看到了凌霜举持在前的长剑,或者是看到了剑柄上垂下的那一抹迎风飘动的明黄,在剑戟的寒光中显得分外醒目而威严,使人见之不敢轻举妄动。 凌霜在城墙下揽缰勒马,将牵着枣红马的缰索交给其中一个亲随后,翻身下马,手持长剑,走向城楼。 她的背影透着坚定与凝重,晏麒的目光一路追随着她,心中涌起阵阵温热的酸楚。想起凌霜凯旋京师那一天,他站在宫门口看着她向自己走过来,步履稳健而轻盈,今日之英姿似与当时无二,却有一种渐行渐远之感,仿佛自己再也没有机会能与她并肩而行了,胸口有一口气郁结难吐,半晌,晏麒才终于由鼻中缓出一个隐忍的长息。 符崇闻声侧过头看了看晏麒,挑了挑唇角,没有说话。他的视线转而先掠过梅岑,接着落在了站在城头的江实身上,今日宁州之战是否发生,只看他如何决断了。此战若起,其出师之名必将与声援江氏父女相关,彼时也将再无人细问其中内情如何,江骋在京中无可塞责、必受其累,纵失悔于自释兵权亦无补于事,一旦身遭不测,江凌霜必将为势裹挟、进退失据,即使她不入扶朔,也将难以在南晔立身。
第六十五章 止兵戈凌霜感将 而直待凌霜走上城楼,江实仍旧未有任何动作,但他的目光却不曾离开眼前这个风姿俊逸的少年,并试图从他的举手投足之间确认其身份,这实在比他预期中容易得多,因为眼前之人,生着和靖远公江骋一样的眉眼,且他手中握着的正是那把先帝赐予靖远公的尚方剑。 “公子!”城下的江春看到凌霜,惊喜地高唤出声,使江实更加确定此人便是靖远公之女,南晔威名赫赫的平朔将军。看着她闻声向江春点头示意,显然是有约在先,也足以说明江春确是为助凌霜而来。江实既已明白此节,本该放下心来,可是当他看到正被挟持着的梅岑在不远处向他摇头时,心中却是五味杂陈,显得更加迟疑。 城楼上的兵士虽然未得命令,但仍在凌霜走近时,迅速围了上来,摆好了防范的阵势,并且护住了他们的主将。 凌霜从容地擎出御剑,问江实道:“江使君可还认得这把剑?” 江实摆手示意兵士退开,昂首站在凌霜面前,答道:“认得。” “使君既识得此剑,却如何见而不拜?”凌霜看着江实,果毅的目光中更添了几分冷冽。 “末将自不敢怠慢先帝之威,但尚有一事不明,平朔将军既是奉明公之意而来,为何不曾先到州府通问,却约同别州兵马围困此城?现竟又拘执末将爱眷在此,欲行号令,岂非有辱明公家风?末将实不解此为何意,不敢轻易就范!”江实自谓细数眼前情势,不卑不亢地回道。 凌霜听了,侧头瞥了一眼城下的梅岑,暂且将剑收回,郑重说道:“江使君,我对你所知不多,但却常听父亲称赞你是个忠勇笃实之士,是以我愿意相信你这番话非为设意托词,恐是不明就里。不然,我入城之时,前有城门烟花报信、后有梅氏在公主行辕相待,前后皆有兵士在场,如何你却竟不知我入城?难道你麾下士卒可随意供其趋使却不需向你复命?毓宁公主贵为一方领主却被拘禁于行辕之中,晏上卿明领钦差之责,身负推行新政之重任,却一连数日困居于风尘之地,此二事皆梅氏所预,你身为一方镇守,于中又担何种角色?你说我挟持此人以行号令,但若明知她身后之人正是扶朔新君,其人居宁州以为谍探,则只问你与之联结之罪便足以不问而诛!你果真看重江府家风,我可在此靖远公府的荣誉作保,所言非虚。也正因为你是家父旧属,是以不能不告而诛,无论如何,有以告之。还望使君慎重以决,不惟可副家父厚望,亦为不辱忠义之名。“ 江实听着凌霜的话,脸色红一阵白一阵青一阵黑一阵,那面上的风云变化终于积攒成了胸中的一声惊雷,那声从他的肺腑中发出的长吼仿佛可以穿透他人的心肺,使得城上城下的兵士皆为之一震。有几个方才近前护卫他的兵士甚至有些手足无措了,握着兵器的手似乎不知该朝向哪边。 凌霜见状随之抬手握扶上剑柄,眸光被落在城墙上的夕阳映照着,深沉的期待中注入了些许警惕的疏离。 在城下远观的符崇也不禁皱了皱眉,侧身向晏麒说道:“江凌霜对他说什么了,看来这刺激不小啊!” 晏麒只是默然看向梅岑的背影,没有作答。 喊声方止,江实猛然抬手拊胸,身体亦随之向前倾去。晏麒见状不禁猛地拉紧了手中的缰索,坐下的马被勒得发出一声吃痛的嘶鸣,晏麒顾不得此马的躁动,此时他的全部精神都在凌霜身上。只见凌霜顺势向后退了两步,接着一个迅捷的转身同时已拔剑出鞘,剑锋直指江实,而江实却未再向前,但呕出的一口鲜血却无所回避堪堪喷在正对着她那雪亮的剑刃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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