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凝燕静静等在浴室外面。 打好的热水渐渐凉了又换,重打了一盆又一盆。 内里“哗啦啦”的水声盖不过女子酥骨的低吟,还有时不时的絮絮私语。 直到浴室门开了一小道口子,面无表情的将军从缝隙里探出半身,只随意披了一件中衣,衣料紧贴在身上,浑身不知是汗还是水,映着衣下宽肩窄腰的身形,露出浅蜜色精赤的肌理。 他取走了热水。浴室的门一眨眼又“嘎吱”一声被他很快关上了。 浴盆本来的水已凉了,重新换了新取来的热水后,清河被男人抱入了温热的水中。 额间的碎发已被升腾的水汽沾湿,连带着颤动的眼睫也覆满了细小的水珠,半掩住其下一双雾气迷离的眸子。 清河看到他长腿一迈,也进入了逼仄的浴盆。不由自主地挪了挪身子,往角落里靠,赌气一般别过头去。 脸即刻被一双大掌捧起,缓缓将她的面庞掰了过来。 他要直视她。 男人埋首下来,目不转睛地定在她的面上,深邃的眸子似在一寸一寸描摹着她且娇且羞的容颜。 “不是梦……”看了许久,他突然喃喃了一句。 清河本是心虚,现下忽地有些心疼,抬手轻抚他的掌,也道了一句: “我回来了。这回,我不走了。” 好不容易平静下来的水面猛地一荡,她已被男人搂入怀中。水波柔柔地在二人身间漾开,一层又一层的涟漪悠悠散去。 氤氲水汽中,男人坚毅的侧脸多了几分清俊,目光比底下的深水更温润,一刻不移地罩在她周身,仿佛怎么都看不够她似的。 她也伸出双臂,环住了他,柔腻的手指一下一下摩挲他有些粗糙的颈背,将她在肃州的经历一点一点说予他听。 “为什么不立刻回来找我?”他声音低沉,问得不容置疑,却隐隐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委屈。 “我本打算想借此机会消失于世的,可还是舍不得。本来只想回来看你一眼,谁知,来了就走不掉了。”她嫣然一笑,长睫掩落,垂下清亮的眸子,神色仍带着微微的羞怯。 男人眼神温柔,语调却凶狠,手指收紧,掐着她娇嫩都滴得出水来的面靥,道: “你若再走试试。天涯海角,碧落黄泉,我都会把你追回来。你这辈子,只能是我萧长风的妻。” “我可不敢走了。”她没好气地在他后背用玉指一圈圈勾画着,低声道,“我不知道你为了我,河西军不顾了,连命都可以不要。” 她眉心涌动着哀意,嘟起了嘴,故意用小臂拍打了一下面前的水,溅了两人一身明晃晃的水珠,气呼呼地垂头道: “若不是凝燕告诉我,我都不知道你已向圣上下了聘书。你藏得可真好,让我白白难过一场……” 长风皱眉,用拇指小心翼翼地拂去她唇上刚沾上的水珠,神容专注,眼神赤诚,道: “我与你相守一生的心意,从未改变。” “你不恨我了?”清河黑白分明的眸子望着他,眼尾微微勾起,似笑非笑,心潮已是暗涌不已。 “我是恨过你,但并不是因为当年之事。”他望着她缓缓抬眸,面露惊异和不解,语调始终平静,“我只恨你选择欺瞒,而不是与我坦诚。我恨你选择逃避,而不是与我一道直面。” 清河眼眶一湿,侧脸贴着他的前胸,低低道: “我只是怕你知道了真相后,不会再理我了……你一生清明刚正,又怎会要一个杀父仇人的女儿?” 长风垂眸摇头,温柔地用长指撩开她唇瓣上被水沾湿的发丝,双唇吻了下去。 不探进去,只是在唇口间浅浅厮磨着,如同在雕琢一件易碎的珍宝。她听到近在咫尺的他,用深沉的气息对她说道: “我已知晓当年之事的全貌,亦知你的难处。你为我所做的,已经够多了。” “五年前,先是让你在你父皇和我之间两难;五年后,我成了叱炎,又让你在长姐与我之间两难;待我归来,你更是在我和与你情谊深厚的陇右军之间两难。” “我只恨自己知道得太晚,太过无能,未曾尽到一个夫君的责任,没能保护好你。却让你独自一人承受那么多年的委屈。每每忆及你为我所受之苦,我便心如刀割。” 他眼中有痛惜,有爱怜,亦有悔恨。 清河怔住。 她曾经觉得,这一辈子都是为了弥补少时一个错误,由此生了心魔,成了执念,一生为憾。 像是独自一人,于长夜无尽中走在一条幽深的歧途。 前不见来人,后不见归路。 每每觉得难以挽回,每每为此心碎胆裂。 直到蹉跎半生,再与他相认,像是那束耀眼的天光再照了黑暗中彷徨的她一回。 身处无间的她,是多么想留住这束天光,由是有了私心,起了欲望,撒下了一个又一个诡计。 可明明最该痛恨她的那个人,却在心疼她所经历的所有梦魇,珍惜她赎罪似的所有付出。 只因为,他爱她,想与她相守一生。 池水的湿气又熏了她的眼,清河止不住垂眸,落下了泪。 他见她眼中又泛起了迷蒙的水雾,无奈地替她拭了拭眼角,轻轻抬起她低垂的下颚,声音放缓,极尽温柔地一字一顿说道: “我们还有一生一世,让我用余生来护你,可好?” “你是在求婚吗?”清河一愣,转而狡黠一笑,故作板正地道,“若是我不想答应呢?” 他似是早有预料她会如此调笑,微微挑起俊挺的浓眉,沉声道: “方才是谁哭着求着说,要嫁给我,要入我萧氏祖坟的?这么快忘了么?不如,我让你再回味一番……” 天翻地覆,水花飞溅。 他又连哄带骗,在水池中要了她好几次。 …… 之后,他小心地替已完全动不了的她一一拭干湿漉漉的身子,望着细密的水珠从她滑腻的肌肤上滚落。 一时间,仍觉得如梦似幻。 他喉结微耸,咽了一口气,用不容辩驳的语调漫不经心地说道: “婚期定了,就本月十五。” “这么快?”她愣了一愣,绾发的手停了停。 “嫌早?”他眉梢一动,低睨着她泛着红雾的双颊,淡淡道,“我只想,越快越好。免得你又大费周章,想再跑一回。” 闻言,清河粉面微含嗔怒,气得转身欲走。 腰间又被劲臂揽了回去。他搂住她,不管她怎么扭着想挣脱,一句一句将心中酝酿已久的婚礼安排娓娓道来,极其用心,仔细到令人咂舌。 言及宾客,他沉吟片刻,道: “到时,让司徒陵作娘家人给你送嫁。你想邀谁,尽快把来客名单定下来。凉州乃军机重地,河漠部和回鹘王庭的人不宜来太多……” 清河观察着他看起来不错的脸色,小声打断道: “还有陇右军……” “依你。”他想到崔焕之那张寻衅的白脸,虽不大情愿,但仍是应了她。 也罢,就该让他亲眼看看,她到底是谁的人。 他松开她,望着她背过身去,身姿窈窕地慢慢换上了素白淡雅的衣裙,一下又一下拢着乌黑的发,不着珠钗,不施粉黛,素衣翩翩。 正是他经年想了很久的,她成了他妻子后自由自在的模样。 他心中欢喜满溢,面上仍是正色道: “你已不是公主,不能按照公主出嫁的仪制,但河西主帅夫人的排面不会少。可会觉得委屈?” 话音未落,女子已从身后环住了他的腰,为他系上了革带后,轻轻左右摇晃着他挺拔的身姿,从他臂弯处露出巴掌大的小脸,狡然地眨了眨眼,笑道: “我巴不得不做公主。想做河西主帅夫人很久了,我求之不得……” 他宠溺地勾了勾她娇俏的鼻尖,心下已被她撩得柔情如水,道: “这番也算因祸得福,我的清河,终于自由了。” 他想感谢上天垂怜。她没死,回到了他身边,即将要正式成为他携手并肩一生一世的妻。 更重要的是,她不必再以公主之身束缚自己。那个被命运裹挟多年的清河公主已死去,剩下的,就只是他要用一生一世来宠爱的妻子李清河。 今后的史书上并未有记载清河公主的生平,整个王朝都似乎在刻意抹去关于她的记忆。 因正史极少记载女子,更何况是被敌军俘虏如此不堪的历史,由是被皇室的史官讳莫如深。 只有西北各地的县志对这位为国捐躯,坠楼而亡的清河公主有提笔只字片语,记载着她为河西军破肃州的卓著功勋。 在河西军镇守大唐西北,横扫祁郸强敌,夺取甘凉十一州的壮阔史诗的最末尾,总有一行蝇头小楷,寥寥数语有载: “清河公主,谥昭华,河西军主帅萧氏长风正妻,成德十七年薨,殉国于肃州,葬于凉州。” *** 凉州城五月十五这一日,天朗气清,苍穹高阔。 天气晴好,天公作美,是河西主帅萧氏迎娶李氏女的好日子。 这位李氏女的身世,秘而不宣。在西北各大高门中亦是查不出由来,只道是寻常人家的小女子,却引得西北大英雄长风将军为她折腰倾心。由此,引得城中贵女纷纷艳羡不已,争相效仿她的白衣素服,神容举止,一时间竟风靡全城,传为佳话。 婚礼前一夜,清河宿在了自己在凉州的府邸。 她的府邸在那场大火中被烧毁,却在她远去甘州之时已被不知不觉重整一新了。 原先的布局和装饰全然换了。府邸的碧瓦飞甍,花草亭台,雕镂砖面,一点看不出过去的痕迹,可见安排之人细致的心意。 似是刻意避开了之前的所有。是何人所为,其意昭然。 天色微熹之时,清河就被凝燕唤了起身,被她和几个侍女哄着推搡着,落坐在簇新的妆奁铜镜间,为她着新妇之妆。 三千青丝被一一尽数束起,绾成新妇发髻,再饰以叠翠鸾凤金冠。 她这几日来,日日被那男人盯着饮食,山珍鱼肉,炖汤补品不停,使得瘦削的面靥被养得圆润了几分。今日膏沐之后,施以粉黛,眉贴花钿,耳坠珠珰。清丽之中倒更添一丝妩媚,皓如皎月,灼若春光,风华更甚日前。 她以金丝纨扇遮面,大红喜服曳地,款步走向堂前。 司徒陵已等候多时,他今日代父兄之职,送她出门。 “今日又是陵哥我为你送嫁。”他见了新娘,目中难掩欣慰之色,微微笑道,“嫁了那么多次,总算嫁对人了。” “陵哥又取笑我……”她不敢笑,怕唇边的金箔面靥粘不住会掉。 “吉时已到,你的夫君早就候在外头了,心急得不行。”司徒陵笑得爽朗,将独臂一弯,让她挽着,向门外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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