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让他助你扶植毗伽上位为可汗,让你成为独揽大权的摄政王,再允你玄军一半兵权,你究竟还让他做了什么?” “你可还记得掖擎寿宴那日,你长姐所受的耻辱么?”希乌神色已不见了方才的风轻云淡,黑漆漆的眸中露出一丝狠戾,咧嘴笑道: “当日,你长姐所受之辱,我定要他百倍奉还。” 清河瞳孔大开,胸口已是酸涩无比,心潮如澹荡的洪波不断涌起。 脑中如有惊雷闪过,她忽然明白了,平日里还是共浴时,她的夫君为何从不让她看到他的背。二人欢愉之时,她的手指若是无意中碰到他的脊背,都会被他很快捉了回去,放到别处。 有一回,她顺着他的腰线攀过去,分明能感到他背上似有数道与她手腕一般粗的疤痕,皮肉虽已凝结,但凹凸不平的触感仍可见伤口初时之烈。她当时就有异感,深觉此伤并非战场上寻常的刀剑所留。 可有关背上之伤,他从未与她说起过分毫。 清河攥紧了手心,胸膛不断地起伏着,已是湿红一片的双眼望着希乌敛衣坐正,说出了答案: “当着王庭所有人的面,跪地承受一百鞭。当日,我见他越是一声不吭,我心中便越是痛快。”他唇角浮出轻浅的笑意,道,“如今他的伤该好了,我余恨未消,所以,他该拿命来还了。” 希乌举起杯盏,浅啜了一口已寒凉的茶水,皱了皱眉,道: “他已收到到线报,知爱妻被我所扣,必会亲自前来。到时,他一旦入了王庭,就别想活着出去。” “他不会任你摆布的。”清河抬首,面上沉定而冷峻,道,“他是河西军主帅,身兼西北万民之责,守疆大任,必不会为一己私情,随你驱使。” 希乌冷笑一声,将桌前的棋盘一把推翻,零零散散的黑子白子纷纷坠落案牍,四散在地。他咬牙道: “他害了你长姐身死。我和你长姐苦心经营的一切,在掖擎的寿宴上,本就差一步,就可以达成了。当日,我眼睁睁看着你长姐为掖擎所辱,又无能为力,只得看着他脱身,逍遥远去。为何你们就可以终成眷属,而我和你长姐就要天人永隔?” 他本来清润的声音越来越低沉,笑容阴恻,道:“如今,就算倾整个回鹘之力,都要让他给你长姐陪葬。” “希乌大人!”清河恨恨地望着他,深吸一口气,倏地提高了音量,声调更是多了一分厉色,直击人心: “希乌大人如今已是回鹘摄政王,掌回鹘万民生计,可汗尚且年幼,摄政王辅政,需得在其位,谋其政。上位者,饮得是民之骨血,食得是民之膏腴,岂能为昔日私怨,引回鹘与大唐开战,让两地百万生民,沦陷于战火?!” “长姐之命可贵,天下万民,难道就是贱命?若是长姐还在,看到她以命护下的大唐回鹘之盟被你如此践踏,她所信任的希乌大人如此癫狂,是非不分,该会如何痛心?” 毡帐中忽然静了下来,一时落针可闻。帐外,朔风凛冽,风声如泣如诉,似在呜咽。 女子孕中仍然纤细的上半身因剧烈的心跳而起伏着,侧影浅浅投在随风鼓动的帐布上,带着分明的颤意。 见他背身不语,清河又轻轻摇了摇头,语调平静而淡漠,道: “此外,我长姐心有所属,对大人不过是知音之交,并非男女之情。” 希乌怔忪了半刻,忽而笑了一声: “公主能言善辩,我自愧不如……你不是方才问我,要如何才肯罢手?”他起身高倨在上,低睨着座位上临危不乱的女子,眸光幽暗而深邃,道: “我要公主代替你长姐,在王庭常伴我左右。我与公主一道,烹茶品棋,一生相伴。不好吗?” 希乌忽然起身,越过二人相隔的矮案,抬手轻触她的眼角,用拇指掩住了她那颗泪痣,目中渐渐流露出一丝难以言喻的狂喜,道: “如此,真是像极了。” 清河后退一步,避开他的手。她沉滞的躯体因为忽然一动而颤抖起来。她忍着下腹突如其来的绞痛,硬声道: “罗敷已有夫。不如摄政王大人即刻赐我一死。” 希乌唇角噙着冷笑,目若寒泉,拂袖离帐前道: “哼,我已失东隅,必要留下桑榆。公主殿下,就好好待在我帐中罢。” “你别走!”身后传来她的喊声,希乌脚步一停。 他回身望去。 只见方才还大义凛然,身正不阿的女子,此刻已跌坐在他方换了新绸的榻上。她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双手覆在凸起的腹部上,面色潮红,汗如雨下,双眸惶然,求助地望向他,续道: “你快叫人来……我,我要生了……” *** 天间不知何时已落起了雪。 纷纷扬扬的大雪倾覆千里,在天地间连绵一片,不见天日。 回鹘王庭外十里,狂风涌起,旌旗猎猎,河西军已在雪地上列阵待战。 为首的白袍将军勒马于前,示意身后的大部队停止前行。训练有素的大军随即在他身后止步停下。 长风在马上伸出手,接住了一片从夜空中飘落的雪花。晶莹剔透的小片洁白很快消融在他温热的掌心,倏然散去。 他昂起首,望向前方白茫茫的视野,对身旁等待指令的萧凉道: “全军在此等候。我一人前去即可。” 萧凉闻言,大惊失色道: “萧帅,这怎么可以?” 狂风夹杂着漫天的雪粒,裹挟而来,快要吹得人睁不开眼。他浓黑的眉宇间很快覆上了一层青白的冰霜,衬得整个人冷冽而孤绝。 他收回眺望的目光,以不容辩驳的语调对萧凉道: “我若是一去不回,河西军由你萧凉代为执掌,待你百年之后,可另择能者当之。河西军,势必要为大唐守住西境甘凉十一州。” “萧帅,此事仍需从长计议啊,我们与萧帅一道去营救夫人,胜算更大一些啊!回鹘人狡诈,萧帅只身深入,怕是,怕是……”萧凉已说不下去了,垂下头,时不时望一眼决然的主帅。 “此行事关大唐边境,河西军不可贸然出动。但她,我必得救。我已飞书通知了河漠部,援兵很快就会到。若我不幸身故,也会有人替我救她出来。” 长风微眯双眼,目色苍茫。 他怎么看不出,希乌先派兵骚扰边境调虎离山,又利用胡马交易诱使清河离开凉州。就是要用她来请他入瓮。 若是他带河西军硬闯回鹘王庭前去救她,这场私人恩怨便会演变为两国之间的争斗,不仅牵连无辜,更是损毁两国盟约。 因此,他只能只身前去。哪怕是要落入希乌的圈套,以一敌千,毫无胜算,他也会义无反顾,入王庭救她。 他沉黑的眸中,映着暗夜里如纷纭繁星般飘散而下的素雪,最后缓缓道了一句: “她不会比大唐万民更重要,却永远比我一人之命更重要。” 在萧凉惊异间,他的主帅已一踢马镫,“驾——”地一声飞驰而去,雪色的长袍在风雪中纷飞不止,如云起云涌,他的身姿融入了鹅毛大雪中,很快就消失在苍茫夜色间。 …… 希乌立在帐外静候,不觉大雪覆满已身,玄青的袍衫已被泅染成皎白之色,衣冠尤胜雪,清冷不可言。 耳畔时不时传来帐中女子艰难的呻-吟和痛嘶,听得他双手揪紧在侧,心烦意乱。 此时,他听到身后忽然而至的兵戟响声,不悦地皱了皱眉,回身望去。 男人一袭白袍已被赤色泅染,如若身浸血池,满面被血污所掩盖,已辨认不出脸。他披坚执锐,长驱直入,在一众包围着他的牙兵间拼杀冲锋,顽强地屹立不倒。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勇悍之气。 希乌眯起眼,心中掠过一丝异样。这人竟已只身杀到他跟前来了。 他正要下令再增兵之时,帐中兀然来一声响彻天际的婴鸣。 一时间,刀戟碰撞的之声迅速停了下来。天地静默,万籁阒静。 浴血而战的男人猛然抬首,趔趄着脚步,已冲到了帐前,与他并肩而立。 “清河!……”他声音嘶哑,低吼如喜极而泣的悲鸣,奋力想要上前,又被纷涌而至的牙兵制住。 帐帘被从内掀开,几个医女从中鱼贯而出,其中一位抱着一团锦裘,对希乌禀报道: “摄政王大人,是个女婴。” 希乌心间一颤,想要从医女手中抱过女婴,却又陡然收回手。他猛地掸去了两袖间冰冷的霜雪,才将那一团娇软接了过来。 明显感到双臂的颤抖。他定定望着被锦裘包裹的婴孩,寡淡的眉,眼皮褶皱很深,还未完全张开,隐隐可见晶莹浑圆的双眸,秀气挺直的鼻子,一张不过他指甲盖大小的小口开开合合,哭声嘹亮无比。 在他发呆之时,医女指了指帐内,向他低声道: “她说,有话与大人说。请大人入内一叙。” 希乌抱着女婴进入帐内。 毡毯上,地上血迹斑斑,帐内进进出出都是收拾着血水和血布的侍女。他的心仿佛被一双手狠狠揪紧了。 榻上的女子浑身被锦衾包裹起来,只露出头颅。面色惨白,唇色发青,唯有双眸明亮,如有清光泻下。她望着他缓步走来,神色凝滞,张了张口,道: “我今日诞下凤儿,若蒙大人不弃,我愿让她尊大人为义父。” 希乌眉梢一动,猛然抬首看她,几乎以为是自己听错了。他犹疑道: “你说什么?我要囚你,还要杀你夫君。你竟要你女儿认我为义父?” 清河微微颔首,汗湿的鬓发有些蓬乱,蜿蜒在锦衾镶绣的纹路上,道: “我夫君乃河西主帅,位列西北三侯之首,大人乃回鹘摄政王,位同大可汗。有亲父和义父相护,我女儿从此在西北无人敢欺,自是贵不可言。若大人愿意收她为义女,从此大唐与回鹘,以此女为系,永结秦晋之好。” “我心思歹毒,你不怕我教坏她,甚至加害于她?”希乌眉间一凛,双目深邃,声音更沉。 “希乌大人,乃至诚至真之人。”清河摇了摇头,看向怀抱着婴孩,一脸错愕的希乌,她的面上浮出一抹虚弱的笑意,道,“我知大人对我长姐痴心一片,不愿再娶妻生子,为我长姐之仇,殚精竭虑。待我女儿长大成人,便会敬你重你如父,只望你今日放过她亲父,与我大唐河西结百年之盟,共同对抗外族。” “且大人精通君子六艺,琴棋书画皆属上乘,今后大人于我女儿,就是亦师亦父。” “汉人如此多的鸿儒大师,你要我一个混血胡人来教她六艺?”希乌一怔,双目微睁,几乎要张口结舌。 清河气息有些弱,语调却很重,干裂的唇口翕张,手指无力地攀在榻沿,朝他扬着颈,低声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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