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人所学六艺,无一不是来自我长姐,大人教她,便如我长姐亲授一般。我对长姐,心怀惦念,此生不辍。还请大人答应……” 希乌心中的狂喜已压过了慌乱和震惊。他眸光下敛,望了一眼怀中的女婴。虽然此时还看不出样貌,已有几分美人胚子的雏形。他能想到,这个女婴长大成人后,定有几分那个风华绝代的女子的影子。 这个女婴,这是他今生所能得的,与那个香消玉殒的女子,唯一的联系了。 如此作想,他一时竟舍不得将女婴送还。 最后,他爱怜了看一眼怀中娇儿细嫩的面颊,还是将女婴放回了榻上,她的阿娘身边,之后不声不响地起身离去。 掀开帐帘,他一眼看见被他几十个的牙兵牢牢摁在雪地上的白袍男子。他深深凝望了那人一眼,目中有嫉恨,亦有说不清道不明的艳羡。 他随即挥了挥手,让牙兵退去。本已战至力竭的男人失了桎梏,拔腿飞奔向帐中而去。 帐内很快传来女人低低的啜泣声,还有婴孩响亮的啼哭声,不绝于耳。 希乌转身,向无边无垠的夜色走去,大雪仍在下,又渐渐落满他一袭青袍,在晦暗中闪烁着皎洁的霜华。 他本是孤身一人,却又不再是孤身一人。 *** 草原的官道上,数千河西军簇拥着前方一辆宽敞马车,向远处壮阔的凉州城而去。 清河已精疲力竭,倚在长风怀中,半身躺在马车的软榻上。她微微偏过头,身旁的小女婴已恬静地睡了过去。 她松了一口气,所爱之人皆在身侧,方才的惊险,仿佛只是幻梦一场。 外头疾风骤雪,安稳行驶的马车内只有夫妇二人的低语声。 “夫人辛苦了。”她的夫君一身是血,来不及换衣,就将同样鲜血满身的她抱在怀中。 “是我不好,不该冒然出城。差点害了夫君……”她近日极易感伤,又忍不住落下泪来。 长风小心翼翼地将她扶起,拭去她滚滚而落的泪水,将她颤抖的手指紧扣起来,柔声慰道: “夫人历经艰险,为我诞下一女,我高兴还来不及。我们女儿像极了你,脸小小的,鼻头小小的,手也小小的……” 看着夫君忍不住比划着婴孩的面庞和小手,俊挺的眉眼间温柔如水,满是初为人父的喜悦,清河心中欣慰,她刚要张口,忽觉腹下猛地一缩,她紧紧拽着他的衣袖,惊呼道: “唔……等一下,还有一个!” …… 数日后,都督府喜获龙凤胎的消息传遍了整个凉州城,举城同庆。 经此龙凤胎一诞下往后,大唐与回鹘竟百年未有征战,边境太平,生民安泰。 河西民众一致以此龙凤双儿,为天降祥瑞之兆,一时间竟传得神乎其神。 稗官野史纷纷着笔添墨,极尽美谈之能事。民间对河西都督与其夫人,这对神秘莫测的神仙眷侣,本就已列为一世传奇,如此一来,更视为之仙人神女,下凡佑世,添天人咏叹之说。 待百年之后,仍在西域广为流传。
第99章 花好月圆 东去春来, 时岁骎骎。 春日里,翠绿的嫩柳拂风,桃花已开至荼蘼,柔粉的桃瓣飘落一地。 萧成宴今年已五岁了。身姿笔挺地穿着团花纹的圆襟胡袍, 头发黑得像流泻的墨, 腰间扣着正好合他身的革带, 还配着一柄不过他小臂粗的佩剑。 高挺的鼻梁,浓黑的眉眼,已有几分他阿耶的厉气。 他握着剑柄,小步子跨得极慢,小嘴嘟着,时不时抬首望一望走在前面的阿耶和阿娘,心里气呼呼的。 昨日, 晚膳时分, 他乖乖地吃下了两大碗饭后,连照顾他的阿姆都对他赞不绝口, 见阿娘终于面露浅浅的笑意, 他趁机问阿娘讨要她一直随身别在腰间的银雕匕首。 素来对他很大方的阿娘有些犹豫。他便缠着她的袖口不松手。当他开始在地上撒泼打滚的时候, 觉得毡毯上似有一道阴影投下, 将他笼罩。他在地上翻了个跟头, 眯着眼,看到了刚步入房内的高大男子。 是阿耶从军中回来了。 见他在地上攀爬, 阿耶浓眉皱了一下,一道目光如锋芒照在他身上。他慌慌张张,还没起身, 就已经被阿耶单手捞了起来。 “成何体统?”他听到阿耶低声的斥责,只得灰溜溜地站到一边。 他向来只敢在阿娘面前撒娇的。 阿耶径自掠过了他, 已欺身坐在阿娘身旁。萧成宴在旁偷瞄,见阿耶深厉的眉目转瞬柔和下来,二人低低絮语着什么,阿娘时不时以袖掩口,笑得开怀而烂漫。 他一直知道,他的阿耶有两副面孔。 对旁人一向都是冷淡或峻厉的样子,不怒自威,在军中罚起人来连几个人高马大的叔伯都要抖三抖的。可唯独在他阿娘面前,阿耶舒眉展目,言语含笑,温柔得完全像是另一个人。 此时,萧成宴越想越气,手里刚摘下的桃花也不要了,扔在了地上,用穿着鹿皮革靴的脚狠狠碾碎。 他往前一看,眼见着阿耶阿娘两道白色的身影已没入赏花的人群中,走远了,萧成宴有些慌张,开始朝前跑起来。 “阿娘,等等我。等等我呀!”他只会喊阿娘,因为阿耶根本不会理睬他。 阿耶眼里只有他阿姊萧忆海。 每到春夏,他的阿姊都会去回鹘找她一出生就认下的义父,学习君子六艺,实则是去草原上疯玩。 他自小就羡慕他阿姊,可以自由自在地在凉州和草原两头跑。而他只能被困在府中或是军中,每日有数不尽的功课修习。修文史,习武术,不是御军之道,就是领兵之法。 今日阿姊要从草原回来了,阿耶走那么快,定是急着要去城门口接她。 脑壳上忽被人一弹。萧成宴吃痛捂着额头,抬头看到了阿耶那张严厉的脸。 “这也能走丢?”他的阿耶浓眉挑起,面露嘲讽,低低睨着他。随即拉起他的手,往远处等着二人阿娘处走去。 阿娘立在一棵垂柳下,春风徐来,柳枝拂面,一道吹起她轻薄的素白绢地春衫,绣满繁复兰草暗纹的裙裾曳在地上,与零落的花瓣簇在一处,给她皎白的衣袂染上一抹淡淡的桃粉。她远远望着父子二人向她走来,忽而展颜,在风中微微一笑。 萧成宴看呆了一刻。 他知道他阿娘一向是美的。他牙牙学语的时候,会指着画上仙姿飘逸的神女,含糊不清地叫“阿娘,阿娘”,最后贻笑大方。 他听人说,他刚出生的那会儿,有一回阿娘出门忘戴帷帽,就有公子哥当街递书信予她。后来,那个人被阿耶的亲卫打得十天下不了床。 他还未出生时候的事,他也不知道。但是阿耶有一次打了胜仗高兴,在军中喝得酩酊大醉,对他絮絮叨叨说过一些断续的醉话,其中有几句他印象深刻。 “你阿耶我,整整娶了三次才娶到你阿娘。”酒后的阿耶面色酡红,颇有几分往日不常见的得意之色。 “当年,追你阿娘的人,从凉州排到了甘州,在回鹘都要绕一圈。你阿耶我,可是拼了命才把她娶回来的。不然,就没你这个小子了,知道不?” 当时他挠挠头,半懂不懂地凑上前,还想再听几句有关阿娘的往事。阿耶就被脸色铁青的阿娘派家丁扶入了房中。 之后的几天,阿娘面色淡漠,对阿耶爱理不理的,一向不苟言笑的阿耶低声下气,足足哄了她数日才好。 怎么办,谁叫阿娘美呢?若是他今后也能娶一个想阿娘这般美的女子,他也愿意像阿耶这般天天供着,哄着。 此刻,看到阿娘在等他,萧成宴收回思绪,随即撒开阿耶的手,小步快跑向阿娘身边去,临到了她身前就张开双臂,想她抱他。 “阿宴长大了,阿娘抱不动了。”阿娘俯身下来,双手护住他的肩头,替他拂去额头上的汗珠,颇有些无奈地朝他笑了一笑。 “一边去。”阿耶嗤了他一声,揽着阿娘的腰又走远了。 自他记事起,阿耶就不会抱他了,只会抱他阿姊。都抱到阿姊厌烦得想要下地,阿耶才会恋恋不舍地将她放下。 想到这天差地别的待遇,萧成宴不由又气得跺脚。 …… 从凉州城外回到都督府的一段路,萧成宴都是踢着石子走的。 来到家门口,他还未进门,就听到一声清脆甜腻的女声: “阿耶,阿娘!” 他阿姊萧忆海已回到了家中。她一身碧罗胡服,绾了垂柳髻,乌发用绿丝绦绾成了一个小小的垂柳髻。粉雕玉琢的小脸洋溢着无限春光。 “今日怎么不在城外等你阿耶去接你?”阿娘接住扑进怀里的阿姊,有些诧异。 “义父送我进城的。”萧忆海昂着头,鼻尖还挂着晶莹的汗珠,高声道。 “希乌胆子大了,都敢进凉州城了。”阿耶双手抱臂而立,语调不屑。他望了一眼阿姊的一身骑装,挑眉道,“骑马回来的?来,让阿耶瞧瞧你在草原学的骑术。” 语罢,阿耶便兴高采烈地抱着阿姊往马厩走去。 萧成宴垂下了头。 他的骑射虽也是阿耶亲手教的。但和阿姊的待遇完全不一样。 每次被阿耶领去城外的马场修习马术,不跌个头破血流,是回不来的。 而他跌了,他阿耶只会站在那里,冷冷看着他挣扎着爬不起来,厉声道: “奔马时松了缰绳,不夹紧马腹。若是在战场,不用敌人将你射下马,你便已死无葬身之地。起来,再来!” 他的眼泪已在眼眶里打转,死死抿着唇,从草场上愤然起身,满身泥泞地继续上马死磕骑术。 后来他一回府,就四处找阿娘,见到了她在书房,就往她怀里钻。 阿娘本在灯下描绘着舆图,见他小手有血迹,锦袍上都是沙子,袖口都被砾石给磨破了。她停下了手中的笔,抬首将他眼角凝着不落的泪水抹去,心疼地问道: “阿宴,这是怎么了?” 他忍着泪,倔强地扬着头,不想把自己摔了的事告诉她怕她担心,更怕阿耶责怪自己让她担心。只是哽咽着对她道: “阿娘,我是不是阿耶的孩子?” 阿娘微微一怔,噗嗤一声笑道: “阿宴为何会如此想?” 萧成宴垂下头,紧紧拽着阿娘的袖口,翘起的嘴角一抽一抽地道: “从小,阿耶就不喜欢我,只喜欢阿姊。” “你不知道,你出生的那天晚上,你阿耶抱着你有多开心。”阿娘摇了摇头,轻抚他有些毛躁的鬓发,柔声道:“你和阿姊,都是上天赐予我们的珍宝。怎么会不喜欢你呢?” “但是阿宴,你要知道,你和你阿姊不一样。你是萧家的世子,日后是要继承你阿耶的爵位和河西全军的。不仅凉州,整个西北都要靠你和你的子孙后代来守护。阿娘和阿耶对你抱有极高的期许,望你长大成人后,能担起身为河西萧家世子的责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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