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叱炎,你误会了,我与司徒陵是曾在大唐时是有过一些交情,可绝无私情。” 叱炎挑起利落的眉峰,盯着她不咸不淡地说道: “只要是背叛我的人,都该死。” 她眸色暗了下来,低声质问道: “所以,你打算即刻杀了他,以此泄愤?” 叱炎起身,提起沾满鲜血的佩刀,沉沉地笑道: “不仅如此。我今日已断了他一臂,等他伤好血止,我还要再砍他一臂,直到他四肢皆无,再也爬不起来,最后无声无息地惨死在我面前。” 辰霜死死咬住唇,望着一旁满身杀气的男人,道: “你怎可如此残忍?” 叱炎冷笑一声,道: “我重用他,可他却背叛我在先。我本就是心狠手辣,冷血无情之人。可惜了,你答应嫁我之前,还误以为我是良善之徒。是你看走了眼,怨不得别人。” 叱炎扬起头,嘴角挂着渗人的笑,目光利如薄刃,似是要将她纤薄的身体穿透。他欺身向前,一步一步朝她逼近,满是乌血的五指攥住她雪白的下颚,凛声问道: “怎么,可是后悔了?我若是决意要杀了他,你就不愿嫁我了?” 辰霜甩开下颚,想要脱离他的掌控,睁大仇视的双眸,死死盯着他,浓密的眼睫像羽扇般张开。 她厌恶的目光说明了一切。 她的答案,不言而喻。 对峙间,叱炎忽然松开了她的下颚,目中似是不涉悲喜,平静得像是一潭死水。 他喃喃自语: “原来,他说得都是真的……” “他说什么?”辰霜惊觉道。 叱炎淡淡道: “他说,他与你自幼青梅竹马,他若是死了,你定会为他向我求情。” 辰霜抬头望向眼前嗜血般的男人,默认了。 在她心中,司徒陵予她如兄如父,怎可见死不救。她和那个少年之间所剩的故人,着实不多,每少一个,便少一份联结。 她低声问道: “是,我在为他求情。所以,你要如何才肯放他一条生路?” 叱炎缓缓回过头,心中电闪雷鸣,将他顽固如磐石般的希冀劈开,崩裂,化为碎片。 司徒陵在牢中对他所言的字字句句,像烙铁一般刻印在他心中挥之不去。 现下,已全部逐一应验。 他迷茫,他愤怒,他不甘。残余的希望落空,被一丝丝撕碎,飘零一地。 他还剩下什么,他还能拥有她什么? 叱炎提起还在滴血的刀尖,从她的肩头划向她的脖颈,最后抵在她清瘦的锁骨之上。 刀身一侧,挑开了薄如蝉翼的衣襟。 他幽幽笑道: “我要你,像刚才那般取悦我,侍我为夫君。” 第58章 相似 今夜, 一个个局中之局,接踵而至,直到此刻,局势才渐渐清晰起来。 几个时辰以来, 辰霜从来没有一刻如此刻这般冷静。 现在想来, 那波祁郸军,极有可能是长姐的人,以混淆视听,借机劫囚。 祁郸人对大唐西境虎视眈眈,因大唐与回鹘的关系恶化,回鹘松于防范,睁一只闭一只眼,由是祁郸曾借机对凉州数度来犯, 是她当初守城之时最大的敌人。 所以今夜祁郸无故来袭, 她的第一反应自是放叱炎去回防。 而她本是长姐的诱饵,因为那一刻的犹豫, 未能拖住叱炎, 根本无法阻挡他的攻势。 长姐与叱炎二人之间的博弈, 因她一念之差, 长姐已近溃败。 为今之计, 唯有她与他周旋,以身饲狼, 再为她的人,赢取一线生机。 辰霜抬眸,与眼前面色森然的男人对视。 几刻前在他眼中流露的情愫此时已尽数消弭, 黑沉的眸看不到一丝光亮。执刀望着她的神色,有不屑, 亦有嘲弄。 她心思透彻。她与叱炎之间,本就从初遇伊始之时,便充满了算计和权衡,欺瞒和食言,充斥着你来我往的赌约和交易。 死局已定,如何转圜? 她没有退路,只有这一条路。 轻轻地,辰霜抬起手,用手掌推开了架在她锁骨上的刀尖。利刃瞬间割破了细嫩的掌心,生出一条极细的血痕,血珠争先恐后地涌出来,滴落在她胸前的雪肤之上,蜿蜒起伏,红白之间,极致的对比,甚是鲜明夺目。 而她神情漠然,如同无知无觉的偃人。 解下了缠绕的腰带,褪去了外衣,胭脂色的长裙落下,堆叠在她纤细的脚踝边,色泽层层加深,如同血泊一般染了一圈赤红。 她垂头去松开了里衣的衣衽之时,已久久凝在眼眶中的一颗泪珠终于落了下来,滴在了她的手背上。 叱炎站在她身前,俯视着她,身形凝固一般一动不动,背后的烛火将他高大壮阔的背影投在帐布上,压抑万分。 他的声音冷如冰窖,道: “不是要取悦我么。何故哭丧着脸?” 辰霜昂起头,玉颈延伸,直视着他,当着他的面,缓缓拭去残留在颊边的泪痕,从血色全完的唇角挤出一抹惨淡的浅笑。 顺从却又执拗。 叱炎凝视着身前花一般绽放的女子,完全呈现在他面前。 笑中含泪,像是一颗摇摇欲坠的朝露,他无法掌握,随时都会随风消散。 明明那么美,却那么让人心痛。 他不想再看,闭眼俯身吻了下去。 这一回,他吻得很轻,很深。 浅浅啜吸着她瑟瑟不已的柔软唇瓣,再层层游入,越游越深,像是想要将她的心用舌尖探出来一看。 可他越吻,她的身体颤抖得更加厉害,发凉的手怎么都捂不热。 他停了下来,撩起眼皮去看她的脸。 两行清泪已淌在玉雕般的下颔,眼眶中溢满了水珠,强忍着迟迟没有落下。 她的眼神似是草原隆冬时节经久不散的大雾。 他曾无数次看到过这样的眼神。 自从他遇见的她,她眼中的这场大雾就从未消散。 雾气最浓烈的那次,是在甘州的上巳节。 她巧笑倩兮,如同变了一个人一般,围绕在他身边,让他愉悦,让他彻底动了心,深陷泥沼,不可自拔。可唯独不变的,还是这双雾气弥漫的眼。 明明是在看着他,却好似在透过他的眼,看向他目之所不能及的辽远处。 没由来地,叱炎憎恶这片雾气,他将她拉近自己,双手制住了她瘦削的肩,将她整个人掰正面对着他,迫使她直视自己的眼: “看着我!” 女子身轻如絮,任他摆布,只是闭上了眼。 他听到自己的声音一点点沉了下去: “你睁大眼睛,好好看看,我是谁?” 她越是顺从不反抗,他便越是想要强求,于是便越是心痛。怒意渐渐攀升而上,他满是鲜血的手掌按在她的下颚,锁着她白腻的脖颈,强迫她与他对视: “告诉我,我是谁?” 她被他压得喘不过气来,终于回道: “你是,回鹘玄王,叱炎。” 听到这个答案,叱炎突然如释重负般一笑,笑声低沉又喑哑。他盯着她煞白的面,一字一句道: “那么,你究竟在透过我的眼,看着哪个情郎?” 死一般的沉寂像潮水一般涌散开去。 辰霜眼皮跳了一下。 宽衣的手不由自主地渐渐垂落了下去。 她全身好像被抽走了所有力气,再难挣扎分毫。 “一个时辰前,不是你先与我纠缠的吗?”他猛然捞起她的手,按在他满是鲜血的玄袍襟扣上,扒拉着露出内里的素白里衣,“不是喜欢看我穿白衣吗?怎么,换了身黑衣就如此抗拒了?因为我太残忍,我杀人如麻,就不像你的那个他了?” 她没有言语,顺从地用沉重的手指,麻木而又缓慢地去解他玄袍的襟扣。 下一刻手指被他死死按住,似是不让她再解他的衣。她眼神呆滞,茫然无措,空洞的眸子对上了他嫌恶的目光。 许久,辰霜淡淡回了一句: “他死了。” 她的眉目间像是结了经年不化的霜冰,固执且淡漠。 司徒陵说得不错,叱炎与他,本就是截然不同。可她为何会一再错认,流连忘返。甚至生了麻痹自己的错觉还有不该有的妄念,想要一直待在他的身边,把他当作那个人,填补数年来内心里巨大的亏空。 “他已经死了。”她重复了一遍,叹气的声音低不可闻,语气疏离而又冷漠,“而你,与他并无一丝一毫的相像。” 听到她轻浅的话语,叱炎微怔,手中的刀掉落在地,咣当一声响彻帐内。 他的身心释然的同时竟陡生一丝黯然。 不像吗? 不像了,她还会留在他身边吗? 叱炎蓦然迷茫起来。 心中那根越扎越深的刺,即便连根拔除,也会连带起大片的血肉。怒气退散之后,取而代之的是无尽的失望与彷徨。 他终是松了手,放开了她。 听到了帐外葛萨低低地唤他“殿下”,似是有急事。他将她褪下的衣物抛还给她,起身离去。 行至帐门前,他驻足,背朝她,道: “我既已答应过你要留至成亲当晚,必会遵守诺言。”他语气重了几分,咬字道,“你答应我之事,也切勿食言。” 他语罢便掀帘而出。 …… 天色将熹,远处的群岚边缘已露出一抹细细的鱼肚白。 葛萨匆匆忙忙向叱炎奔来。 “殿下,派去凉州的斥候已有了回报。” “如何?” 葛萨压低声音,在他耳边道: “‘长风’这个名字,在陇右军中无人敢提,各个讳莫如深,好像是什么了不得的禁忌。有个甲兵,我的人迫使他开了口,说是长风将军早已死了很久了。另外,问出来凉州城里有几个贫民说,曾受长风将军大恩,但也是很多年未见过此人了。” “殿下,还要继续查吗?” 叱炎心中微微松弛了些许,仍是狠狠道: “继续查,哪怕是埋了,也要把此人的尸骨给我挖出来,看个清楚。” 见叱炎神色缓和,葛萨面露难色,犹豫再三请示道; “殿下,忽邪王怎么办?他自从被绑着就一直破口大骂,几日来都不肯进食……” “忽邪王?”叱炎阴郁的眼神幽幽瞥过来,盯了一会儿迟疑的葛萨,挑眉道,“忽邪王不是死了吗?死在司徒陵的暗箭之下了。大可汗亲生之子皆死,王庭之中,唯有本王一子而已。” 葛萨惊愣,脸色大变,良久才反应过来,应道: “是。殿下,殿下英明……” 叱炎别过头,遥望着即将被晨曦吞没的沉沉夜幕,令道: “即刻,拔营收军。传回去,就说我重伤不治,死在了回王庭的路上。”他眯起眼,目中掠过一丝深藏的戾色,“明日是大可汗寿宴,作儿子的,自是要送一份大礼给父汗贺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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