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郡主,你可是想报灭族之仇?”辰霜目色冷郁,幽声道: “你助我出兵,我便助你离开王庭,重整旧部。如此,可算公平?” *** 辰霜回到帐中之时,眼帘中有一道阴影照下。 她抬眸一看。 叱炎背对着她,立在榻前,手中正捻着一段灿烂的红绸,在灯火下熠熠生辉。 听闻她细碎的脚步声,他侧身回望,语中带笑,微微挑眉道: “过来看看,你的嫁衣。” 辰霜走过去,淡淡瞥了一眼那工工整整平铺在软榻上的喜服。 赤红的衣料如血泊,鎏金的描边如断戟。 她掠过这片血色,没有多看一眼。 她的侍女绡云跪在底下,小心翼翼地将喜服一边翘起的衣角捋平,收拢,放好。对她笑道: “绣娘刚刚送来的,殿下特地吩咐按我们大唐的礼制赶制的,数十个绣娘绣了半月有余才完成。主子穿上一定好看!” 见辰霜面色沉郁,叱炎扫了一眼,绡云知趣地退下。 他上前揽住她的肩,垂头问道: “可是不喜欢?我让她们重做便是……” 叱炎见她神色寡淡,逸兴寥寥,猛地捞起喜服,打开熏炉的铜盖,准备抛进去。 一只小手将他手里的喜服缓缓抽走,掸了掸沾了点香灰的袖边。 他心下一笑,故意收臂一拉,顺着喜服将她一把揽入怀中。他俯首下去,抵着她的额头,略有不高兴地皱眉道: “司徒陵和可敦一事已了,我能依你的也都依了。你可收心了么?” 辰霜松开了喜服,任他搂紧了自己,没有挣扎,也没有回应,只是抿着唇淡淡道: “如若我不收心,你是要囚禁我到大婚当日吗?不如,婚后继续囚我,直到我死?” 叱炎有些心虚。他确实起过这样的念头。 自可敦谋逆一事一了,他这几日心绪甚是不宁。但见她昨夜情意绵绵,暂时消解了他心中的不安,于是便作了罢。 他放开了她,一只手按着她微颤的肩,低头与她平视,轻声问道: “你今日是怎么了?可是出什么事了?” 辰霜抬眸,凝望着他凛眉正色道: “叱炎,我要你老老实实告诉我,不要欺瞒我。你是否仍是决意要攻打凉州?” 见她神容端肃,像是换了一个人一般,叱炎闻言一怔,回她道: “凉州一事,我权柄已交。那日我既已答应你,必不会欺你瞒你。你这是不信我?” 辰霜冷冷瞥了一眼他郑重的神色,一字一句道: “我只问你这最后一次,你答我以后,我此后必不会再问。” 叱炎回握住她冰凉的指尖,道: “我叱炎,在此指天立誓,有生之年,必不会再取凉州,否则,亡于穷兵之下。如此,你可满意了?” 辰霜心下哼笑一声,淡淡地追问道: “好,那我且问你,你何故近日派大批斥候入凉州探查。若不是为了刺探军情,意欲进攻凉州,那又是什么?” 叱炎愣了半晌,如同被人窥了阴私一般心烦意乱起来。 “谁告诉你的?你今日听了谁胡言乱语?……”他松开了她的手,甩袖背转身去,低声道,“那几队斥候,并非你想的那样……此事,你不要再管,我自有主张。” 他不想让她知晓,自己派去大批斥候是仍在查她旧情郎之事。他只想即刻封了她的口,让她收了心,从此待在他身边,将那个人从她心中抽走,抹去一切痕迹,销声匿迹。 辰霜迈步行至他身前,握成拳头的双手指甲牢牢嵌入掌心。她死死盯着他,大声道: “与凉州相关之事,就与我有关,我就要管!” 他不愿再因此事与她纠缠,沉声道: “你忧思过重,大婚之前的这几日,你便在我帐中好好休养。来人……” 辰霜哼笑一声,面露讥讽,冷声道: “你这是又要囚我在此是么?” 帐外传来萨满围着篝火祝祷亡灵的歌声。旷野低吹而来的阵风,卷来几缕灼烧殆尽的烟灰,飞在了帐布间,投下群蛾般的细碎暗影。 在其间阴影的笼罩下,辰霜心灰意冷,思绪亦如飘落在地的死灰。 俄而,她轻叹一口气,似是在心中下定了决定。她款款来到叱炎身前,对他一笑道: “叱炎,我不喜欢被囚着。既然你不想说,我收心便是。” 她缓缓俯下身,撩起榻上喜服的衣袖。镶边的袖口纹绣着一圈鸾凤朝阳的图样,针角细致,线走龙蛇,在灯烛下散着浅金色的柔光。 她微凉的指尖抚过柔滑的缎面,被斑驳的光晕圈住。她轻声道: “这件嫁衣,我很喜欢。”她抬眸,望着眼前神色稍舒的男人,朝他递了一杯茶水,对他盈盈笑道: “我还有几个婚礼事宜相关的请求,还请殿下你允准。” 叱炎接过茶水,瞄了一眼她浮在面上的笑意,默不作声,浅尝辄止饮了一口水后,道: “你直言便是。” 辰霜毫不客气,朗声道: “其一,司徒陵想要观礼后再回大唐。” “准。” “其二,故可敦的两个贴身侍女,我想要过来作陪嫁侍女。”辰霜垂下眸子,黯然道,“我无母家为我备下陪嫁,她二人毕竟曾是宫廷中侍奉过的,为人熨帖,可为我所用。另,故可敦帐中,还有些中原物件,我想要过来为己用,你备下的我用不惯……” “准。” 叱炎打断她,直接说了“准”。他神色平静,毫无波澜,等着她继续提下一个要求。好像她无论说什么无理的话,只要是为了这场大婚,他都会允准。 两个死囚而已,与他而言,举手之劳,本就不在话下。 辰霜容色并未松懈,吸了一口气,继续道: “其三,”她暗自攥紧了手,扬头道,“中原人结亲,讲究三书六礼,我既嫁入草原,这些皆可免。但我母族不在此,无人为我送嫁,未免凄凉。我旧时在陇右军中,与几个将士交好,此次嫁人,想要请他们作为我的娘家人出席,前来做个见证。” 这回,叱炎没有立刻回“准”。他揾茶的手顿了片刻,望着她,幽深的目中,有犹疑,亦有探寻。 他淡淡问道: “你要来几人?” 辰霜落坐在榻上,白玉似的小臂搭在他肩上,柔弱无骨的手有一下没一下地轻拂着他坚实的胸膛。 她挑眉,幽幽道: “你准我带几人?” 见叱炎不语,辰霜起身,手从他身上拿开,嗤笑一声,道: “你收了库勒王,忽邪王的兵,现下回鹘三王之兵皆在你麾下,你难道还怕区区几个陇右军?” 叱炎将杯盏随手扔在榻前的案上,瓷器撞案,“呯嗙”一声响。 她所言不差,他麾下万余将士,个个能征善战,以一敌十。来十个卸了甲的陇右军,能掀起什么风浪。 “准你便是。”他瞥了一眼挑衅的女子,道,“十人,够不够?” 辰霜应道: “足够了。谢殿下成全……” 叱炎眉目舒展开来,深邃的目色如同化不开的陈墨,映照着眼前女子动人的轮廓。他将她一把揽入怀中,指腹摩挲着她两片唇瓣,细看之下,已被烛火映照得娇艳欲滴,只待他采撷。想起近在咫尺的婚期,他低笑道: “该改口,叫夫君了。” 辰霜贴着他宽阔的胸膛,听着他有力的心跳,茫然地抬眸看向那副面具。 朦胧的眸光中,少年清俊的眉眼如画,赤子般纯粹而热烈,滴尘不染。 近在咫尺,却恍若隔世。 她轻轻闭上了眼,甘心自溺于这一刻的往昔之海。 …… 叱炎出帐后,未几,香芝和凝燕便被带入帐中。 二人手腕脚腕皆有镣铐,走动间“叮叮当当”作响。 辰霜知晓,这是底线了。 “见过清河公主殿下……”二人面上仍有斑驳的泪痕和血迹,齐齐跪在她身侧,低声拜道。 “免礼。”辰霜神色端严,将二人扶起,道,“长姐已去,她所未成之事,我来继承。” “有朝一日,我必要带你们回大唐去。长姐至死做不到的,我来做!” 香芝和凝燕闻言,精神一震,再大拜道: “奴婢誓死效忠殿下,誓死效忠大唐。” 辰霜端坐在妆奁前,从袖中取出那枚金钗。 当日在甘州,长姐托凝燕予她此钗为誓,她心下已生不祥,却不料终局来得如此之快。 金钗细如利器,锋利无比,她用指尖轻轻抚过其上展翅欲飞的凤纹。一收手,细嫩指腹已被尖利割破。 血珠滴落在金钗之上,凤眸失色,有如泣血。 她对镜,将金钗牢牢插入发冠之中,像是要将它深深楔入她的命格一般。 烛火明焰投下,将她纤薄的背影拉得颀长。 她幽声令道: “把长姐从宫里带来的那些东西,花样什子,整理一下,全部带过来,我看看有何可用的。深宫里的把戏,大婚之夜,可为我所用。” 香芝犹疑道: “骑虎之势,殿下如何自保?” 辰霜不语,手握着腰间那柄银雕匕首,利刃出鞘。 她将其置于烛火上,反复炙烤。灯芯被利刃所扰,噼里啪啦爆裂开去。摇曳不定的火星子投影在她玉雕般的面上,有如白璧之瑕,烧尽了无端的欲念。 不该耽溺于过往的。她起身,风满衣袖,猎猎作响。 荒诞不经的妄念早该终结。
第63章 血夜(一) 大婚之夜。 一阵幽风吹过, 两根臂粗的喜烛上燃着那团明火同时晃了一下。 本是灯火通明的喜帐猝然一暗,夜色如重山一般阴蔽下来。 辰霜头上盖着的喜帕被风吹起一片,层层叠叠的流苏拂动开去,露出她紧紧攥在膝上的一双手。 帐外, 乌云密布, 层层遮住了泼墨般的天际。时有低闷的雷声在远处隐隐作响, 被喜宴上宾客们饮酒作乐的喧哗所掩盖。 什么时辰了? 她突然有些许后悔,为何要以中原的礼制成亲。繁琐不说,她作为新娘亦是极其被动。 她轻叹了一口气,握住了藏在宽大的喜服内侧腰带上的银雕匕首,心下安定了稍许。 回想方才入帐前的一幕幕,如同做梦一般。 连绵的白色毡帐如雪满群岚,覆着一条条鲜红的喜缎, 一盏盏燃着红烛的灯笼高悬在空中, 流光熠熠,璀璨如白昼。 她的视线被喜帕遮盖, 低头只能看到墨色革靴和一角赤色的喜服衣袂。 叱炎经由一根红绸牵着她, 在纷涌的围观人群前, 一路行至祭坛。他神色端严, 步履沉定, 唯独执着她的那双手,泛着微微汗湿的凉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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