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解裴行昭的人都清楚一件事,她最可怖的状态,要么是暴怒的时候,要么是明明该暴怒却冷静得出奇的时候。现在的情形是后者。 “你要怎样?”裴行昭语气更柔和,“长夜漫漫,不如请令尊自今夜开始过一过别样的日子?原本那是处置下三滥的法子,可谁叫他只做女儿的父亲,枉顾冤死的儿子?谁叫他帮着你蒙蔽我,为此不惜行凶杀人?康郡王该不该死,是他能做主的?” 陆雁临嗫嚅道:“他只是为了我,真的只是为了我……” 裴行昭用视线描摹着陆雁临的轮廓,“你就当我被你毒死了,如今的裴行昭是另一个人,横竖我在你眼里本就无恶不作,为了问出真相,我不在乎手段。” 陆雁临痛苦地闭了闭眼睛。 “这是最后一次机会——你不是不能死得体面一些。”裴行昭说完,过了几息的工夫之后,缓缓转身。 这一转身,意味的便是方才的言辞成为现实。“等等……”陆雁临挣扎着撑起身形,豆大的泪珠随之滚落,“我、我说。” “不要说废话,你知道我耐心有限。” “是。”陆雁临一手撑着床板,“案发前,我遭了陆成的算计——就是那个被韩琳射杀的陆成。我以为他是忠仆,从不防范,以至于出门办事途中被他掳走,囚禁了整整两日。” “说下去。” “不知他从怎么寻到的一名画匠,最擅长画的是活春宫……我被画了那种图,画了好多……”陆雁临的手无意识地抓挠着床板,面上尽是屈辱之色。 “然后——” “他们强迫我反反复复看那些画,以此要挟我在案发当日传密信给两位兄长,要他们到那所宅院等我,我要跟他们说的,是对你而言举足轻重的事情。”陆雁临吸了吸鼻子,“陆成说,只是要依照晋阳的吩咐,将杨家兄长弄进监牢,我哥哥会全身而退。从那时到如今,我别无选择。只要我违背他们的意思,他们就会将那些画散播到各处,我连最下等的欢场女子都不如。” “收买陆成的人,是晋阳还是付云桥、廖云奇?” “晋阳,他说是晋阳。”陆雁临不知道这有什么区别。 如果是晋阳,那么晋阳在死之前,就算是为了打击恶心她一下,也会提一提这件事。所以,陆成是付云桥或廖云奇收买的人。自然,那种事,陆成是不会主动提及的,说出来也只是将任何人惹得对他平添几分嫌恶。 “我从不知道,你看重名声到了这地步。”裴行昭平静地说道,“令尊何时知情的?” “案发后,我想自尽,被他救下之后如实相告,他打了我,随后,你都知道了。” “倒真是父女情深。原来亲情也有人走茶凉一说。” “……你给他个痛快的了结吧,不论如何,他是被我连累,我不能害了两位兄长之后,又害得他不人不鬼。” “看着我。”裴行昭吩咐道。 陆雁临抬眼对上她视线。 “你与付云桥有无往来,可曾谋面?” “……有。” “何时?” “两年前,有过数面之缘。” “听闻他口才了得,你是否被他说服了?” “算是吧,起码找到了苟延残喘下去的理由,或许,是钻进了另一个牛角尖而不自知。” “明白了。”裴行昭淡淡的,“瑟瑟再来问你的时候,就这样老老实实的,仔细交待,不要再恶心她。” “是。” 裴行昭回了正殿,唤来许彻:“明日将陆子春收监,详细盘问他杀害康郡王的经过。不出一半日,杨郡主会把陆雁临交给你,问问陆麒、杨楚成一案与她的牵系。” 许彻呆了片刻,“她怎么会跟冤案有关?” “是或不是,你应该甄别的出。” “但、但是,”许彻有些磕巴了,“这种事,不好昭告天下吧?” “为何不能?”裴行昭扬了扬唇角,“再就是廖云奇,与陆雁临有些渊源,也要留心。” “是。”许彻梦游似的走了。 裴行昭这样安排,还有一层考量:边知语提及陆雁临的时候,没提冤案的事。她本来也想秘而不宣,现在想想全无必要。别人做过的事,她费心费力地隐瞒又是何苦来?保不齐还会留下隐患。边知语说她寿数不长,被这些烂糟事儿气死的也未可知,能多活几年就多活几年,她到底不是来混吃等死的人,多活一个时辰兴许都有用。 她沐浴歇下,抛开眼前事,只回想在山中过的那几年。 和沈居墨真正领会兵法,是老爷子带他们远远观望狼群围猎野山羊群、野马群,那种震撼,很多天才能消化掉,才能反思狼这种生灵骁悍残酷的性子、运用的作战招数。 随后也看过虎、豹狩猎,便比较平静也很偏心了:兄妹两个喜欢虎豹,当大猫,看到它们失利总会很惋惜,浑忘了分析它们失误时是为何故。把老爷子气的。 想着这些有的没的,睡意渐渐袭来,连裴行昭都没想到,一觉到天明。 陆志春被关进刑部大牢。他是不是招供并不重要,刑部和锦衣卫仅凭目前掌握到的证据,便可以给他定罪。 裴行昭让阿蛮、阿妩帮着抓紧处理了案上一大半的奏折,刚要传话给裴显,安排元琦进宫来,在朝天观服侍皇帝的冯琛回宫了,用呈献宝物的意态,呈上一个樟木匣子。 “什么?”裴行昭问道。 “回太后娘娘,是皇上请朝天观的道长为您绘的清心符。” “……”裴行昭想说,你们可该死哪儿就死哪儿去吧,谁要这种玩意儿? 作者有话说: 么么哒,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1章 “太后娘娘, 您就收下吧。”跪在地上的冯琛将匣子举高一些,“虽说您不信佛教道教, 但这道符是皇上诚心诚意为您求来的, 道长也希望您心绪平和、康泰安乐,如此,诸位神君定会保佑您的。” 裴行昭无法, 起身亲手接了,“替哀家向皇上和道长道谢。” 冯琛喜笑颜开。 阿妩要捧自家小太后的场, 给了冯琛两个银元宝。 “皇上一切都好?”裴行昭问道。 “都好。”冯琛答道,“这道符是皇上闭关之前为您求的, 近日皇上一直闭关,潜心修行, 道观那边一切如常,很是太平。” 张阁老安排的人已经进了朝天观, 裴行昭知道这些, 只是不得不走这种过场罢了,又叮嘱几句,便命冯琛退下。 她打开樟木匣子, 看了看那道符,交给李江海, “找个地儿给哀家供起来。” 李江海忍着笑,奉命而去。 裴行昭交代了见元琦的事,起身去了慈宁宫。 康郡王的事,她总要给太皇太后一个交代。 太皇太后听闻与陆子春佚䅿有关,着实的惊讶了, “怎么会是陆家的人?之前听说把人抓起来了, 哀家却没往这上面想过, 这样说来,是有证据?” 裴行昭颔首,“刑部和锦衣卫已经查了这些日子,若无铁证,不会贸然抓人。” “那么……”太皇太后沉思片刻,忽地凝住裴行昭,“这件事,有必要声张么?那到底是陆麒将军的至亲,对他对你都不好吧?” 裴行昭很意外。她从没想过,对方会为自己着想。 “我说真的,”太皇太后神色诚恳,“这件事,不如就做做文章,人该治罪便治罪,但对外面就另外推个人出去吧? “陆子春总会有些亲信爪牙什么的吧?那种人替他顶罪,一定是到死都会守口如瓶。至于说法,你让刑部和锦衣卫酌情改一改便是了。 “即便是你能割舍与陆将军的袍泽情分,可别忘了,还有杨家、林家这种门第,他们要是多思多虑,总归不好。 “我那个侄女那边,你不用放在心里,横竖是个糊涂的人,那脑子里早就全是泥浆水了,不要管她。” 裴行昭感激地一笑,“您的好意,我心领了,但这案子还牵扯到了别的事,不用瞒。况且,锦衣卫和刑部那么多人,怎么可能让哪一个都闭紧嘴? “上位者有这种顾忌,便少不得杀人灭口——即便我们没有这种心,他们却不能不这样想,闹得人人自危便不好了。 “也怪我思量不周全,要是早知道是这样,就该只让可信之人查案,可已经如此,便顺其自然吧。” “顺其自然……是啊,那就顺其自然吧。”太皇太后若有所思,“兴许是陆麒将军泉下有知,看不得至亲这等给你脸上抹黑的行径呢,倘若纵容,他怕是会魂魄不安。” “……”名义上的婆婆、儿子都神神叨叨的,裴行昭这叫一个无语。得亏她两边都不沾,要不然,早晚被他们两头带的掉沟里去。 太皇太后很快打起精神来,打量着裴行昭,见她面色有点儿苍白,人也清减了些,嘘寒问暖了一阵,又说起给康郡王在宫里做法事的事。 裴行昭开始把她当一个不用太亲近但也不用冷待的长辈了,耐心地答着话,法事的事她不懂,就全让老人家做主。 如此有来有往的,裴行昭逗留了不短的时间,见阿蛮的身影在门外闪过,又说了几句请太皇太后节哀的话,方道辞回了清凉殿。 她不知道的是,太皇太后瞧着她离开之后,跟身边的宫人感叹起来:“瞧这样子,她是早就知道陆子春杀人的事儿了,心里不定怎么上火心寒呢。”语毕,叹了口气,“到底才十八,怎么就没个舒心的时候?” 宫人听着,飞快地望了一眼小太后给太皇太后画的那幅工笔画,心里清楚,这个做婆婆的,是真把小太后当自家的晚辈了。 太皇太后想着年岁轻轻的儿媳妇不容易,而年岁轻轻殒命的孙子便委实可怜了,眼角闪烁出水光,由宫人服侍着去了小佛堂,亲自为康郡王诵经超度。 清凉殿外,裴显安排的两名管事妈妈送来了元琦。 有宫女带两人去喝茶用点心,一名内侍带元琦进殿中的宴息室回话。 比之寻常的闺秀,元琦的个子不算矮,身形却显得很是羸弱,面色也不大好,透着病态的苍白。而举止礼仪方面,元琦比起同龄人要显得分外娴熟自然,仿佛自幼就生长于最重礼仪的环境,而那又分明是元家不曾给予她的。 但这也不能说明什么,礼仪这东西,学会了做熟了都如行云流水,而如果学会这些是为着改善处境,更能事半功倍。 裴行昭正在看寿康宫的烫样儿,抬眼打量一下元琦,便吩咐赐座赏茶。 元琦谢恩后,半坐到五彩绣墩上。 “近来哀家听了不少事情,有故事,也有事实,元四小姐想与哀家说什么?” 裴行昭说着话,双眼望着烫样儿中的花园,视线在错落其间的亭台楼阁小院儿间逡巡。她平时在宫里设宴,不过三五人,意图在于把酒言欢,正经的宴请是皇后的事儿。那么,空出来的很多地方,倒是可以安置不少手下,也可以关押不少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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