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医给瞧过了,你黑着脸吓唬谁呢?”裴行昭不以为意,“我头疼,睡会儿。” “还是以前那样的症状?”沈居墨问。 “嗯。” “坐起来。” “干嘛?”裴行昭坐起来,要下地,“你也不给清净,那我换个地儿。” “老实待着。”沈居墨站到她身后,“给你按一会儿就好了。你又不是不知道按哪个穴位,吩咐一声就行。我这回又没带丫鬟,偏要跑过来让我伺候。”说着,手上的力道重了些。 裴行昭嘶地一声,又笑,“回头你不舒坦了,到宫里找我伺候你。” 沈居墨又气又笑,按了她后颈的两个穴位一阵子,回身找出银针包,在她手上、手臂上灸两个穴位。 多说也就过了一刻钟,裴行昭晃了晃头,“嗯,好了,好了呢。” 沈居墨取下针,收起来,手没轻没重地拍在她额头,“见你一回上一回火,早晚被你气死。” 裴行昭理亏地笑着,照单全收,拉过薄毯,懒懒地倒下去,打了个呵欠,“我真要睡会儿了。” “几天没正经睡了?” “有几天了。”裴行昭阖了眼睑,“晚上在你这儿吃,给我做碗面吧。” 沈居墨沉了沉,嗯了一声,给她掖了掖毯子,“踏踏实实睡一觉。什么时候醒,哥什么时候跟你一起吃饭。” “好。” 沈居墨到卧房换了一袭箭袖长袍,去了厨房,遣了灶上的人,亲手准备饭菜。 慢条斯理地做这些的时候,他心里特别平和,思绪又飞回到了多年前。 老爷子常年食素,却不让两个小徒弟随着自己吃,说正是长身子骨的时候,又出自富贵的门第,清汤寡水的时间久了,身板儿受不住。 平日里,老人家和他们分开吃,只在他们过生辰的时候一起用饭,早间会亲自督促着灶上做长寿面,午间晚间的膳食也亲自拟出菜单,让他们吃得更加丰盛,晚膳后,便会笑眯眯地给过生辰的徒弟一个大红包,另一个则给几个小金锞子。 这也是两个人打小觉着老爷子很神的一个理由:长年累月地瞧着他优哉游哉地度日,一样赚钱的营生都没做,手里却从来不缺钱。 寻常的节日,他们只过春节,也不过是多吃几次饺子、年糕,除夕、初一放爆竹。 十来岁起,沈居墨和裴行昭开始有一搭没一搭地学做饭——经常习武做功课到三更半夜,想睡了,也着实饿了,不好意思吵厨子起来忙活,就自己学着动手做。 他们最早学会的是疙瘩汤,原因是觉得面疙瘩就算拌得不好,总能煮熟,搭配着的不一定非得是番茄蛋花,换成紫菜肉沫肉丝也行,横竖饿的时候不会挑剔饭食,能吃饱了早点儿睡觉就成。 就算这样,头两次不是面疙瘩有夹生的,就是糊了锅底。两个人凑在一起捧着碗,照样儿吃得津津有味,满脸是笑,吃完了一起刷锅洗碗。 之后就开始学着蒸饭、炒简单的菜。 馒头花卷饼之类的面食,碰都不敢碰,压根儿不知道怎么把白面变成可口的主食,深以为那是有点儿神奇的事情,况且白面也不便宜,做砸了就是浪费,实在是不好意思。 后来,还是行昭在老爷子书房里翻出了两本食谱,不知是哪位擅长素斋的大手写的,需要的食材、烹制的步骤写的很详细,两个人如获至宝,没出两天就背熟了,然后开始学着给老爷子做素斋。 灶上的人见他们这么上心,也时时提点一番。 行昭最喜欢吃沈居墨做的面,不拘打卤面还是热汤面,每次都像小猫似的,唏哩呼噜地吃完,绽出单纯璀璨的笑靥,说真好吃。 她十一那年,学会了做针线,裁衣缝制做鞋袜全不在话下,给老爷子和沈居墨做了不少衣服,后来爷儿俩瞧着心疼,不准她再做这些,她便只给他们做薄底靴子,补一补破损的外袍。 沈居墨记得,行昭从军之后,老爷子便省着穿她做的道袍深衣了,终年倒腾着两套穿,不穿得很旧就不换新的。 沈居墨倒是想省着,却正是蹿个儿的年纪,不赶紧穿妹妹给自己做的衣服,往后再想穿就不能上身了。 行昭不在山里了,爷儿俩都有好一阵不习惯,相互看着不顺眼,发小脾气。 对他们来说,行昭是生涯中不可失的小精灵,不在眼前,便是抓心挠肝地惦念。 老爷子和沈居墨懒得跟对方较劲之后,也就散伙儿了,老爷子说那丫头害得我修为起码倒退了二十年,看不开了,得换个地儿修行去,你爱干嘛干嘛去,别老在我跟前儿提醒我还有个小徒弟。 好像徒弟都不在跟前儿,他就能忘了他们似的。沈居墨半开玩笑地说,那我做土匪去。 老爷子踹了他一脚。 离开山中这么久了,沈居墨越来越没有归属感,意念中的家,是有老爷子、行昭在的那个古朴宅院,而非沈家。 他知道,行昭也是如此,而且,如今对她来说,老爷子和他身在何处,何处便是她的家,一进门便能放下一切,得一场酣眠。 而在这种时刻,她通常都是遇到了棘手的事,或许心里气闷得太厉害。 很想问清楚,她为何心烦气闷,想替她免除烦扰。哪怕她已贵不可言,在他心里,仍旧是需要自己呵护陪伴的妹妹。 裴行昭一觉睡到了入夜。拥着毯子翻了个身,看到焕发着柔光的六角宫灯、水墨屏风,深深呼吸,萦绕在鼻端的是书香、墨香、茶香。 这样醒来,再惬意不过。 她噙着微笑,伸了个懒腰。 沈居墨颀长的身影转过屏风,见她醒了,亲自去打了水来。 裴行昭下地,净面净手。 沈居墨把室内的明灯逐一点亮,唤人摆饭。 裴行昭坐到餐桌前,已是神采奕奕,看到桌上的六菜一汤、热汤面、码着臊子的攒盒,笑得心满意足,“真好。” “活过来了?”沈居墨手里的筷子一转,敲了敲她的额头。 裴行昭嗔他一眼,“谁还没个打蔫儿的时候?” 沈居墨笑得现出亮闪闪的白牙,“快吃。” “嗯!” 仆人奉上一壶陈年竹叶青,为兄妹两个斟满。 两人吃到七分饱,才开始喝酒。 沈居墨说起付云桥的事儿:“一想起来就上火,可上火也没用,那厮不是常在外走动的。” “不是说了别着急么?”裴行昭笑道,“本就是见不得人的东西,跟过街鼠似的,你非要找出他的行踪,一年半载能有斩获就不错。” “但你这小姑奶奶不也着急上火的么?” “我才没有,生了点儿窝囊气,现在好了。” 沈居墨见她无意多谈,便知她已打定了主意,不消多久自己便能获悉,也就不深究。 裴行昭岔开话题,说起燕王、林策两人之间的事。 引得沈居墨笑了一场,“有这种活宝在你跟前儿打岔,日子便有过头。” “是啊。”裴行昭道,“瞧着这宅子归置得有模有样的,是不是打算常住了?” “废话,太后又不是能撂挑子的事儿,我总得离你近一些,回头老爷子来了,也有个落脚的地方。” “还有闲心晒书、下厨,过得挺悠闲的,不给我找个嫂子?”裴行昭凝着他昳丽的眉眼,“虽然你是好看的跟个男妖精似的,但配得起你的女孩子也不会少。” “打住打住,我可跟咱娘说了,要是再给我张罗婚事,我就剃光头。” 裴行昭哈哈地笑起来,“咱娘真可怜,摊上了你这么个儿子。” “弟弟妹妹都不少,不出五年,就得生一帮小孩儿,非揪着我娶媳妇儿干嘛?我挺多时候别说别人,连自己都烦,过不了有家室的日子。” “我就是觉着有点儿可惜,你要是有了儿女,再长得跟你酷似……多好的事儿啊,我一准儿得把侄子侄女抢回宫里带着。” 沈居墨哈哈大笑,“下辈子吧。” “行啊,下辈子吧,下辈子我们做亲兄妹吧?” “答应你了,死之前我一定念叨着这事儿,你也别忘了。” “忘不了。” 两人笑着碰杯。 分喝完一壶酒,裴行昭又吃了一碗面,心满意足了,“得了,我也该滚回宫里去了。” “我送你。”沈居墨起身,从一个暗格里取出两个白瓷瓶,“上回老爷子拿给我的,让我四五月份交给你,手里的吃完了吧?” “是快吃完了。”裴行昭收起来,“有存货了,心里更有底。” 沈居墨又拿给她两个精美的琉璃瓶,“止疼的,实在难受了,就倒一杯底喝了,见效快。” “记住了。” 两个人走出书房,漫步在春日的夜色之中。 风柔和,略带暖意,花草的芬芳随风流转,营造出静谧祥和的氛围。 兄妹两个没再说话,一个望着空中的弯月,一个打量着一路的景致。 到了马车前,裴行昭对沈居墨一摆手,“回吧,得空再来。” “好好儿的。” 裴行昭点头一笑,“你也是。”语毕身姿轻盈地上了马车。 原路返回宫里,换下了早已皱皱巴巴的深衣,裴行昭去见陆雁临。 陆雁临身上盖着一条白色床单,渗出斑斑血迹。 她被饿了几日,又被结结实实地用了半日刑罚,此刻乍一看,真的是半死不活。 看到裴行昭,她眼神有了细微的变化。 裴行昭问正喝闷酒的杨攸:“累不累?” 杨攸苦笑,答非所问:“起先嘴巴不干净,找人带她出去转了一圈儿,看了看付云桥。” 陆雁临闻言不知想到了什么,居然干呕起来。 “交给我吧。”裴行昭和声道,“你回家歇息,别让你娘总惦记着,得空了就看看你弟弟的功课。” “好,那我回家。”杨攸拿着小酒壶走了。 “瑟瑟跟你说我安然无恙,你不相信吧?”裴行昭语气很柔和,“她越是对你动刑,你越会认定我出了岔子。” 陆雁临仔细端详着她。 “我真没事,没防备的,就是用不着做无用功。”裴行昭到了她面前,抬手掀开她身上的床单,看了看她触目惊心的伤势,“这要是给你加点儿蜂蜜、香油什么的,野狗会很喜欢吧?” 陆雁临控制不住地战栗了一下。 “这几日,我很生气,也很窝囊。到了今日,我到底算不算栽到你手里了?”裴行昭放下床单,拨开遮挡着她半边脸的发丝,“我也出去转了一圈儿,想通了,看开了。付云桥的处境,你想不想看到令尊也深陷其中?” “不!”陆雁临终于出声说话了,“你不能那样对他。” “不管你怎么想,我对你仁至义尽。到此刻,你已是不相干的人。”裴行昭神色认真,“我没开玩笑,对你们,已没有应不应该可不可以的事儿。你说是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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