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得不担心,有朝一日,自己正躺床上睡觉的时候,被她轻而易举地弄残甚至弄死。 他是完全可以安享一生富贵的亲王,干嘛找死? 好吧,事实证明,人被吓一吓也有好处,以前那些转不过弯儿来的事情,在过度的恐惧面前,都能变得条理分明——出宫的路上,楚王苦中作乐地想着。 皇帝那边,着人核实过证物,亲自审问人证。 那两个人证本是楚王妃的亲信,下场是寻常处死或被楚王折磨死的区别,今日自然要照着楚王的吩咐回话,针对的重点是崔敬妃。 皇帝把皇后唤到面前,说明首尾,吩咐道:“你去讯问敬妃,她招不招不重要,走走过场罢了,问完之后传朕旨意:敬妃诅咒于朕,杖杀!崔家的怂恿之罪,朕先给他们记着,结案时一并清算!” 皇后肃然领命。 皇帝又道:“后宫以前被人把持着,又有刁奴作怪,你有心无力,朕不怪你。日后可要打起精神来,好生管理嫔妃,整顿风气。再出这种事,朕少不得连你一并怪罪。” 皇后正色称是,遂回宫料理崔敬妃。 崔敬妃在裴行昭面前都铁了心不开口,面对皇后的讯问,自然三缄其口,完全明白被指证的罪行时,亲口认罪。 早死晚死的区别而已,这罪名没冤枉她,那她不妨早日解脱。 正午,皇帝的旨意晓瑜六宫,敬妃成为第一个被他亲口处死的嫔妃,宫里的气氛无形中紧张起来。 晋阳长公主就在这种氛围中归来,进宫面圣。 皇帝听她说了交接军务的事,神色冷淡地道:“父皇入土为安之前你便离京,在外这么久,着实辛苦了。你对父皇如何,那是你们父女的情分使然,朕不干涉,只是,日后对母后定要秉承孝道,倘若有不敬不孝之事发生,朕可不管你是谁,按规矩处置。” “是。”晋阳忍着气应声。他唤裴行昭母后有多顺口多自然,她听着就有多不自在多不痛快。 “照规矩,该为你设宴接风洗尘,你自己看着办,想热闹一下就告诉皇后,想清净些就过段日子再说。”皇帝端了茶,“去给母后请安吧。” “是。”晋阳行了半礼,转身去往寿康宫。 陆成死了,保护他的十名侍卫也悄无声息地死了。一场变故带来的惊骇,晋阳不知多久才能全然消化,将之淡忘。而这样的闷亏,她只能哑忍,命随从妥当地善后,装作什么都没发生。 晋阳面上挂着淡淡的和煦的笑容,随宫人走进寿康宫的书房,循着规矩行礼,“晋阳归来,问太后安。” “免礼。”裴行昭望着她,“赐座,上茶。” 晋阳道谢,落座后望着裴行昭,“太后娘娘气色真好,想来近日很是舒心。” 裴行昭嘴角一牵,“比起你,应该算得舒心。” 晋阳见她只留了两名宫女在室内,直言道:“我把陆成的尸身烧了。” 裴行昭微笑,“早知道你这样安置他,就也放把火了。” “死我府里那两个,是活活烧死的?”晋阳问道。 “不然呢?”裴行昭望着她,“那是我要处置的逃犯,容着你留了他们这么久,已经给足了你脸面。” “早知今日,我当初就会让他们去投案自首,起码死得痛快些。” “未必,那要看我高不高兴。” “对。”晋阳缓缓颔首,“折磨人杀人这种事,太后娘娘或许比酷吏更在行。” “没法子,靠杀敌人发的家。” 晋阳轻轻地笑,“可曾想过,将我杀之而后快?” “怎么会。身份对换的话,你也不会杀我,我更不会杀你。”裴行昭如实道,“杀个人事小,你或我死后的烂摊子,目前谁也收拾不了。等到强弱分明时,再考虑也不迟。” “知道你明白这些,但听你亲口说了,更心安些。”晋阳半真半假地笑道,“不然,我往后都要夜不能寐。” “你哪儿是我能吓得住的。”裴行昭也笑,说起别的,“早间皇后说起你住处的事儿,依我之见,你就住宫里吧。先帝驾崩之后,已花费太多,六部再有心,也拨不出给你重建府邸的银两。” 住宫里?在她眼皮子底下度日?晋阳当即拒绝:“不用,我还有别院可以暂居,至于府邸,我自己慢慢重建就是了。” “自己重建?你的长公主府,比安平的府邸斥资更多。”裴行昭双眼亮闪闪的,“既然这么富裕,那么,拿出些体己,捐赠到贫苦之地,必定不在话下。” 晋阳气笑了,“太后娘娘,敲竹杠是坏毛病,能不能改一改?” “要我改,你就住宫里。”裴行昭笑得像个淘气的孩子,“时时陪伴哀家,是长公主该尽的孝心吧?” 作者有话说: 么么哒,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9章 晋阳叹了口气,“你是故意的。不过是气儿还没消,跟我找辙呢。” 裴行昭的笑容活泼泼的,“你怎么想都无妨,出银子就行。” “可你得讲道理吧?”晋阳与任何人不同,她时常觉得,裴行昭有股子匪气,耍无赖流氓,那是小菜一碟,“我收留他们三个的时候,你是裴郡主,陆麒和杨楚成也没昭雪。退一万步讲,长公主给裴郡主哑巴亏吃,不是违背常理的事儿,我欺负的人多了去了。” “是啊,这不是一回事么?”裴行昭道,“我是裴郡主的时候,明知道人在你手里,也没动他们。 “我要是暗杀了他们,就算没人找得到证据,所有人也会认定是我做的,你也一定会大闹一场,害得我忙于公务之余,还要和你的党羽打笔墨官司。划不来。 “眼下我是太后了,别说只是了结旧账,就算无伤大雅地欺负你一下,也不算什么吧?我又何时不是跋扈的做派?以前少欺负人了?” 晋阳盯了裴行昭一会儿,又叹了口气,“怎么就摊上了你这么个流氓?” 裴行昭一乐,“太皇太后总说我是土匪,你跟她应该聊得来。” 晋阳轻一摆手,“罢了,我出三十万两,请朝廷拨给你关心的江浙贫苦之地,明日就上表,而且会说明,是‘秉承皇太后爱民之心’。” “行吧。”裴行昭应得有些勉强,“住那么好做什么?死后又不能葬那儿,平白便宜别人。” “你够了啊。”晋阳又被气笑了,“说着说着就把人说死也是坏毛病,有几个受得了?” 裴行昭莞尔,“受不了也得受着,皇太后就是被人迁就忍让的差事。” 有现成的权益却不用,那是傻子——这是两女子的共识。 晋阳笑出声来,“你啊。”她站起身,“我还得去给你婆婆请安,一道去?” “她最不想见的就是我。”裴行昭这么说着,却也起身向外,“我送你一段。” “多谢。” 两人出了寿康宫,并肩走向慈宁宫,宫人晓得两人定还有话要说,远远地跟着。 天气很不错,风轻云淡,阳光灿烂。走在路上,眼看着早开的春花争艳,鼻端萦绕着恬淡清远的香气,颇觉惬意。 经过一片花树林,裴行昭驻足,“我瞧瞧,你先慢慢儿走着。” 晋阳嗯了一声,缓步向前。 物是人非、此一时彼一时带来的落差,晋阳到今日还没能接受。 她不能接受小了自己整整十岁的裴行昭成了父皇的继后,更不能接受的,是父皇一力促成了这局面。 他甚至不曾在事前知会她一声,提点她哪怕一句。 裴行昭正式离开官场那一日的情形,是晋阳如何都不能忘记的: 伤病在身起不得身的先帝,若无其事地现诸朝臣面前,只是为着册立继后之事。 金碧辉煌的殿堂之上,先帝视线在百官之间逡巡,语声铿锵有力:“诸位皆知,裴郡主为锦绣江山立下不世之功,在江浙期间,功绩斐然。 “此等奇才,倘若留在官场,定然名留青史。 “只是,用人才是大事,中宫有主亦是大事,朕只能勉强郡主屈就。【看小说加QQ群630809116】 “今日,是郡主以官员身份最后一次现身朝堂。 “念及官场缺失,朕憾之;念及六宫有主,朕悦之。” 郡主以官员身份最后一次现身朝堂——这话说的可真妙。 先帝给了裴行昭无上的恩宠荣耀,这本无可厚非,可他有没有为她晋阳考虑过分毫?他有没有想过,她已经把他的继后得罪得不轻? 她去质问过。 可他怎么说的? “你与行昭,皆是识大体顾大局,政见不同,遇大事的主张谋略不同,可以相互制衡,大多可以各退一步,最终受益的是军民。 “这就够了,这就是朕大张旗鼓迎娶行昭的因由。 “你能理解,便罢了,不能理解,只管与行昭斗法。她斗不过你,便是朕高看了她,认了;她若是斗得过你,便是天命所向、人心所向,更是朕之所向,你最好及时向她低头,与她同心协力。” 这绝对是人话,每一字每一句,晋阳都听得懂,可这是一个父亲该对女儿说的话? 没错,她没送先帝的梓宫到皇陵,而且是故意的。她没在他灵前数落抱怨就不错了,才不管别人怎么说怎么看。 晋阳闭了闭眼,止步转身回望。 花雨缤纷的树林边,一袭玄衣的女子静立,遗世独立之姿,神色淡然悠远。 裴行昭望着宫中的景致,心里想的却是北地的天高地阔,江浙的山柔水美。 那些地方,她曾立志长久停留。 最终却来了宫里,不出意外的话,再也不能离开。倘若能够实现抱负,也值得,反之,这深宫便是禁锢她的藩篱。 裴行昭再凝望花树林片刻,转身走到晋阳身边,一面走,一面和声道:“晚间为你接风洗尘,热闹热闹,你也见见皇室的熟人。” “行啊。”晋阳道,“原本打算回来跟你下几盘儿棋,今日是不能够了,没那个心气儿。” 下棋需得心静,晋阳被昨夜的事一搅和,怎么也要缓几天。裴行昭笑道:“我随你,随时恭候。” “裴郡主都不肯输给我,裴太后恐怕会让我输得很难看,何时比试,手下留情。” “你可以不比。” “……换个人,怎么也要谦辞一番,你也忒狂了些。” “狂得起。”裴行昭笑。 “我总算知道,太皇太后过的是什么日子了。”晋阳又气又笑。 裴行昭道:“她本可以与我相安无事,偏生被人惯出了唯我独尊的毛病,又过于看低我,要不是办丧事太费钱,气死也就罢了。” 晋阳斜睇着她,无语了一阵,岔开话题,“你这一阵,日子也不安生吧?娘家那本儿烂帐,理出头绪没有?” “随他们去,横竖他们就是犯了诛九族的罪,也连累不到我头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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