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做女儿的谈起母亲该说的话?杨夫人想着,那个做母亲又到底做了什么,才会被这般惩罚? “该说说你了,杨夫人。”裴行昭审视着她,“其实你在娘家不讨喜,哀家也明白几分,宋老夫人做继室为难之处颇多,寄望都在她生的儿子身上,你这个做女儿的要是不尽心帮衬他们母子,她必然会怨怪疏离。越是鸡毛蒜皮的小事累积成的隔阂,越是难以化解。不少母女父子都结仇,没什么稀奇的。” 然后呢?杨夫人的心还是七上八下的,想着是不是下一句就又要开始训了? 裴行昭的语气转为真诚地推心置腹:“你到底是养育教导出杨楚成、杨攸的人,哀家不相信你以前行事也这般自以为是,不知深浅。 “兄妹两个以前提起你,从没有过任何抱怨,总是想念你的一手好厨艺,你亲手为他们缝制的衣衫。如今,杨攸不再说这些了。” 杨夫人若有所感,也在这一刻切实地想念起长子,捂着嘴低泣起来。 裴行昭接着道:“好好儿想想,是不是因着丧夫丧子之痛,钻进了一些牛角尖? “譬如心怀怨气,觉着世人都欠你的,尤其与楚成相关的人,哀家也好,杨攸也罢,你都认为我们该为他的含冤而死负上一份责任,也该为了他的娘亲胞弟做力所能及之事,做不到、做不好,便是对不起楚成,也就对不起你们。 “要不是这样,你怎么会一而再地对哀家有所求?哀家什么时候有过好相与的名声?与你见过几次? “此外,身边有没有人明里暗里地鼓励你这样行事?” 杨夫人抬起头来,用泪光闪烁的双眼望着裴行昭,眼神变幻不定,似是想到了些什么。 裴行昭给了她一个安抚的笑容,“提到的这些,在裴夫人身上都能看到些影子。 “哀家记事之初,到她被人引上歧途、帮着婆婆把哀家逐出家门之前,她也是个很称职的母亲。 “哀家不希望你步她的后尘,成为杨攸和你幼子的祸根,却还满心以为都是为了家族为了子嗣。 “想想以前是怎么对待杨攸,怎么处理一些事情的,再想想如今。两相对照,应该能找出不少相悖的言行。” 杨夫人反应慢了半拍,缓缓地点头,“臣妇记下了。臣妇晓得,太后娘娘是为了杨家着想,回去之后定会好生反省。” “别总闷在家里琢磨着要你女儿怎样怎样,你已在富贵圈,大可以出门走动,哪怕看个花红热闹,遇到投缘的能说体己话的,便是再好不过。其余的光景,照顾好儿女的衣食起居,督促着幼子用功读书。总之,多做些事情,少想些你根本不能左右的事儿,把心放宽。好么?” “好。”杨夫人这才明白,太后的雷霆之后是良苦用心,满怀感激地道,“哪怕臣妇愚钝,转不过弯儿来,也会奉行太后娘娘的教诲,安守本分。今日这种事,臣妇再不会做了。” “希望你与哀家一样,言出必行。”裴行昭招手唤阿蛮、阿妩,“带杨夫人去洗把脸,重新梳妆一番,别顶着张花猫脸出宫。” 两个丫头笑着称是,一左一右携了杨夫人去洗漱打理妆容。 裴行昭轻轻地吁出一口气,李江海则长长地透了一口气,低声道:“应该会变好的。” 裴行昭道:“变不好就给哀家唱戏,唱出哀家要的做派。” 李江海一乐,这倒好,治标还是治本无所谓,横竖都跑不出画下的道儿。 . 第二天举行殿试,之后张阁老和翰林院大学士从速审阅答卷,排名次,连轴转了两日忙完了,在皇帝的催促下放榜。 考生自然是几家欢喜几家愁。 裴行昭总觉得,这种考试有撞大运的嫌疑:八股文做得再好,答题再怎么应对如流,也不代表那个人便不是擅长纸上谈兵的,真到了官场,要凭的是切实的为人处事之道能否与学问妥当地结合运用起来。 三年出一位状元郎,可入阁拜相之人,中过状元的并不多。 但不管如何,学问做得好一些总不是坏事,她也想不出更好的考试形式,想出来估摸着也得被士林的唾沫星子淹死,也只好省省力气,顺其自然了。 恩科的事情落定后,皇帝就开始命宫人收拾箱笼了,催着裴行昭安排个真微服出巡的人。 裴行昭只好琢磨起来,心里记挂的却是杨攸和韩琳那边的情形。 两个女孩子一走好几日,肯定已经赶到了洛阳,却没消息传回。 是找罪证苦难,还是遇到了什么凶险? 她们可不能出任何岔子,要是栽到徐兴南那种下三滥手里…… 裴行昭越想越不踏实,唤来韩杨:“你带几个人火速赶去策应,俩丫头要是被伤了一根汗毛,你就把徐兴南拎回宫里,我亲手处置他。” 作者有话说: 么么哒,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04章 杨攸和韩琳早已赶到了洛阳。 一路上, 通过杨攸详尽的表述,韩琳了解到徐兴南的现状——他盯着杨攸, 杨攸当然也会通过各种方式盯着他。 韩琳的结论是, 的确很棘手,因为徐兴南在洛阳过得着实不错。 他爹因为他被罢官一事的原委,非常失望, 说他就是不走正路扶不上墙的烂泥,平日根本不允许他回家, 眼不见为净。前些日子,做主给他定下了一门亲事, 给他置办了一所宅子,估摸着是要尽到父亲的责任, 往后就凡事不理了。 他娘失望归失望,可也只是一阵子的事儿, 终归还是希望儿子回到官场, 相信儿子惜取教训之后,定能谋取到一生的富贵,加之她出自杨家, 娘家嫂嫂又出自宋家,侄女已贵为郡主, 这不论怎么算,她的儿子都不该再无翻身之日。因此私下里小动作颇多,给儿子足够的银钱,帮衬着他疏通门路。 徐兴南不在家里了,开了间酒楼, 招揽了不少门客, 其中包括层做过高官显宦的幕僚的落魄之人, 还有身怀绝技的江湖客。 如今徐兴南所在的宅院,是新建成的,从外面看起来是很气派,却也比不过富贵门庭的宅邸,可里面却有江湖中的高人设置了重重机关,如果不拿到布阵图,凭谁进去也是险象环生,难以全身而退。 针对这些情形,韩琳缜密地盘算一番,跟杨攸商量:“我倒是带了几个接应的人手,可硬碰硬是不明智的,因为我不似太后娘娘,不懂得如何快速破阵,毁掉他们的机关消息,那就得先拿到布阵图。 “我有些门路,识得一个当地的百事通,这类事是他非常感兴趣的,手里肯定有临摹的图,磨烦他两日,一定可以拿到。至于我带的弟兄,可以利用这段时间去搜罗徐兴南的罪证。你能不能等等我?” “我们兵分两路吧。”杨攸道,“你去拿图,我去救人,廖云奇落在徐兴南手里,不定被折磨成了什么样儿,兴许一时一刻都至关重要。这种平白连累人的事,我实在等不起。” “你能拖延到我们进到宅子么?”韩琳问道。 “一定可以。” “那么,”韩琳打开携带的一个包袱,“我这些零打碎敲的东西,能用到的机会倒是越来越少了,这回都分给你一些,你用来防身,有些也能伤敌于无形。实在不成了,你大不了服药装死,那畜生再怎么着,也不可能对看起来快死的人起邪念。还有这些……”她细细地跟杨攸交待起来。 两个女孩商量好了一应细节,便在趋近洛阳的路段分道扬镳,作别之际,杨攸叮嘱韩琳:“记得报信回去。” “有眉目了就传信。”韩琳说。随后,她走山路去了一个道观,找一个不务正业的老道士——此人便是她提过的一定握有布阵图的人。 老道士知道她的来历,最近太后娘娘和晋阳比试棋艺完胜的消息已传遍大江南北,他想着这小姑娘便是无心,也总归会近朱者赤,棋艺应该也很精湛,听完她说是奉宫里的旨意来办差,爽快地应了,却提了个条件:陪他下棋,直到让他赢得或输得尽兴了。 韩琳的鼻子都快气歪了,说时间紧急,哪里容得陪你下棋? 老道士说你明知道求我什么事儿都要把我哄高兴了才能如愿,我也明知道你必定留出了三两日的时间烦我,那还有什么好说的? 韩琳无法,只好和他下棋。这一坐就是将近两个昼夜,若不凝神对待,老道士就要撵人,她自然要全神贯注,这一来,就把报信进宫的事儿给耽搁了。 间或想起,想着小师父应该信得过自己和杨攸的能力,便是担心,也不过是派韩杨他们过来帮忙,要他们跑一趟就跑一趟吧,横竖如今一个个闲得横蹦,说不定还会感激自己呢,而且他们来了,就能代为善后,那么自己就能从速陪杨攸返回京城。 真正令她担心的是杨攸,她不希望杨攸再在那畜生手里吃哪怕一点点亏,当真是心急如焚。 同样心急如焚的,还有徐兴南。这些日子了,他几乎是数着时辰度日的。 因为,杨攸过来与否,对他至关重要,真正关乎他的余生。 她到底还是那个重情重义的杨家女儿,他便也终于听到了她进城的好消息。 这日黄昏,斜雨潇潇。 一匹快马驰骋过行人寥落的长街,飒沓蹄声中,直奔一所宅邸。 徐兴南站在宅门前的石阶上,望着来人渐行渐近,唇角徐徐上扬,牵出一抹诡邪的笑。 杨攸到了宅门前,轻飘飘地跳下马。 有两名护卫分别接过杨攸的行囊、鞭子,殷勤地躬身相请。 杨攸展目望向徐兴南。 她眼神比刀锋更利更冷。 薄底靴踏过湿漉漉的地面,她举步走向他,步子稳极了。 徐兴南仔仔细细地端详着她。 风尘仆仆,瘦得厉害,小小的雪白面孔下巴尖尖,顾盼生辉的大眼睛愈发夺目,双唇干燥,有干裂出血的痕。 如此憔悴,仍是美的,令人见之生怜。 她到了他面前,与他近距离四目相对时,眼中唯有漠然。 他对她一笑,“总算回来了。” “你要我来,我来了。” “到书房说话。” 书房中暖融融的,二人除掉斗篷,隔着花梨木书案相对而坐,面前各有一杯热茶。 杨攸坐姿闲散,敛目看着玄色道袍的衣袖,等他先开口。 徐兴南问道:“是不是日夜兼程赶来?你看起来很疲惫。” “不关你的事。” “权当不关我的事,却关廖云奇的事。”徐兴南不介意明明白白说出来,“我擒获他,是为了让你回来。” 杨攸这才抬眼看着徐兴南,“是不是要我为你做些事,你才肯放了廖云奇?” “是。” “说。” 徐兴南却道:“我想先叙旧,知晓你的近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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