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韩杨离开次日,韩琳的消息就到了,通过当地锦衣卫所用一只鹰送来的信,巴掌大的一张纸,用蝇头小字简略地叙述了抵达洛阳后的一应行径。 裴行昭看过,放下心来,相应的,留意到了廖云奇其人。 她对陆雁临、杨攸、阿妩、阿蛮等人一样,对她们的性情家境了解颇深,却顾不上留意她们所有的亲友亲信,至多是常看到一些熟面孔在她们近前出现。 她唤来许彻,问道:“军中有官职的,负伤回家挂着个闲职的,这些人私下里的行踪,你们是不是都有翔实的记录?” 许彻答是。 裴行昭吩咐道:“帮我找找廖云奇那一份记录,自陆、杨冤案前一年,到如今。找出来交给阿蛮。” 许彻称是,又道:“说起来有几年了,翻找存档整理出来,大抵需要两日。” “没事,你好意思的话,耗两年都成。” 许彻笑着行礼离开。 阿妩若有所思地瞧着裴行昭,“我还以为,您对杨郡主是没有疑心的。” “相对来说,我算是只疑心她和陆雁临的亲友亲信,打心底不希望她们做过什么害死人的事儿。而且即便怀疑,也轮不到别人欺负她们,我看重的,要杀的,得我自己来。” 阿妩笑着点了点头。 裴行昭一笑置之,“给杨攸传话,要是想把廖家人放到近前照顾,只管带他们一同进京,大可以说是我的意思。”廖云奇若是没有什么嫌疑,她理应帮杨攸照拂,要是有,便更应该把人放到近前。 暗中出巡的人,裴行昭让裴显从工部选了个堂官,裴显照她的要求举荐了纪尘,这人对营建尤其堤坝河道颇有些见地,哪里有问题,一眼就能看出来。 这日上午见到皇帝,裴行昭跟他说了:“是工部的纪尘,可以派他到北直隶,主要巡视河道堤坝,一两个月的时间,应该差不多。那边虽然是马老将军管理,也难保有下属疏忽。皇上意下如何?” 皇帝关注的重点是:“一两个月要是不够也好说,朕出去三四个月就是了,说白了,便是三四年,也是远远不够修行的。” 裴行昭睨他一眼,“皇上总不回来,那起子官员不以为是哀家把你怎么着了就见鬼了。” 这还真背不住。皇帝讪讪地笑了,“那就按部就班地来,头一年只出去两回,一回两个月左右,往后再逐步加长时间,官员习惯了就好了。” “修行就修行,做什么一定要去道观?” 道观仙气重,不是遍地可见嫔妃女子,不是一醒来就会想到各种俗世中事,清静又心静,当然是最佳的修行所在。但他说这些,就跟皇帝这差事拧着了,小母后一准儿不爱听,所以只好扯善意的谎言:“朕资质差,刚入门,最近几年,修行的地儿就得越安静越好。再说了,现在国库空虚,朕总不好在宫里建专门修行的宫室,就算用私库的银子也招官员非议,您说是不是?” 他还挺会找辙堵她。裴行昭就捧他:“皇上一心顾着大局,是臣民之福。” 皇帝喜滋滋的,趁机道:“过两日就是宜出行的黄道吉日,朕到时候便向母后辞行。横竖离得也不远,朕会让随从每隔三两日报信回来。” “皇上先跟朝臣说说这事儿,他们要是都不同意,哀家也爱莫能助。” “不会,不会,朕有法子对付他们。” 裴行昭一笑,又嘱咐他:“贤妃的父亲要去赴任了,给她个恩典吧,让她在宫里见见双亲,下午进宫,赐晚膳给他们。贤妃真的很久没见过至亲了,她父母逗留半日也不为过。” “这好说,朕再赏他们百两黄金、两柄玉如意。母后要是没别的吩咐,朕这就回宫拟旨。” “没别的事了,皇上去忙吧。” 皇帝走后,出去走了一趟的阿蛮回来了,笑道:“杨夫人这两日清了不少下人,让杨郡主的亲信物色新人。那些下人多半是别的房头带来的,很不高兴,杨夫人也不理他们,说能住就住着,不能住就分家各过,实在不成,把他们这一房的母子三个逐出杨家也成,那些人便消停了。” 该是杨攸早就让她办而她没理会的事,现在要兑现承诺过的话。“看起来还有得救。”裴行昭笑笑的。 “裴家那边,三夫人早就移到别院去了,说是最多能熬到下月初。芳菲姑姑陪着宜家小姐过去侍疾了,只是在跟前住着罢了,三夫人并不见她,说不能过了病气给她。” 这种生离死别的过场必须要走,裴行昭颔首,问:“长房那三个呢?” “老夫人、大夫人都病了,大夫说都是急火攻心所至,能静心将养便无大碍。众位大人看过裴行浩之后,他被送回了佛堂,现在清醒过来了,起先还说些疯话,得知晋阳公主死了,罗家、裴荣等人都已伏法,这才消停了。” “什么疯话?咒我不得好死,还是说我残害至亲手足?” 阿蛮咳了一声,“都说了,不外乎是做白日梦,想反过来帮着晋阳扳倒您,一开始闹着要告御状呢。”说话间,念及一事,“您真的不想问问他,当初嚷着知晓晋阳的秘辛,到底指的是什么事儿么?” “现在他一定不肯说,先晾着。” 阿蛮称是,又说起裴显,“裴大人对族里,一面要铲除异己,一面要提携人才,这就不是短期内能有结果的了,不过,他有了戒备心是最重要的,起码府里干净了。” “嗯。” 翌日,皇帝上朝,裴行昭在清凉殿处理政务。 将近辰时,冯琛来请:“皇上微服出巡的事情,已经在朝堂上知会百官。奴才来请太后娘娘过去一趟,皇上也好当面托付。” 裴行昭扬了扬眉。他还真说服了百官?为了修道,恐怕是将生平二十多年的本事都用上了。心怀笑意地想着,她颔首应下,当即去了前朝。到了大殿上,发现皇帝居然把“出巡”的期限改成了两三个月,颇有点儿对他刮目相看的意思。 皇帝给裴行昭行礼,请她落座后,一脸正色地说起离宫的事,又分外恳切地将朝政托付给她。 裴行昭只好听着他一本正经地扯谎,再一本正经地陪他走过场,应下此事。 末了,皇帝对众臣道:“既然是微服出巡,启程的日子便不告知各位了,即日起朕便不再上朝,不问政务,凡有要事,便觐见太后。只希望你们凡事依照皇太后的意思行事,当真有人胆敢忤逆太后,待朕归来,定要将人在午门前杖毙,且罪及家族!你们,好自为之。” 百官诺诺应声。 皇帝宣布散朝,回往乾清宫的步子,要多轻快就有多轻快。 只是,他在朝会上除了劳什子的出巡之事,是什么正事都没议,直接导致裴行昭整个下午都用来见朝臣示下了。 到了宜出行的黄道吉日,天刚亮,皇帝就来到寿康宫辞行。 裴行昭刚起来,别说还没用早膳,下床气都还没消化完呢,听得小内侍通禀,险些脱口说“让他滚”,可那怎么行,只好深吸了一口气,到正殿去见他。 皇帝分外恭敬地行礼问安之后,眼巴巴地望着她,“朕不在宫里尽孝的日子,请母后千万保重,尽量奉行养生之道。” “皇上有心了,哀家会的。”裴行昭说。 皇帝殷切地叮嘱道:“再者,母后要是想见谁,只管唤进宫里来见,您别出宫,这事有万一,万一有那疯了心的狂徒呢?要是有实在不得不出宫的事,您一定带上锦衣卫、金吾卫和全部暗卫。” 裴行昭扶了扶额,“哀家记下了。” 皇帝沉了沉,期期艾艾地道:“其实吧,朕说的实在不得不出宫的事儿,也包括朕万一在朝天观出岔子。要真有人对朕起了祸心,您可千万得去救朕,朕除了您,可是谁都信不过。” 裴行昭心里有了笑意,情绪明快起来,“皇上洪福齐天,必然不会招致祸事。可若真有什么不妥之事,哀家定会火速赶去救驾。” “有您这句话,朕就放心了!”皇帝神色特别舒坦,特别愉悦,之后便道辞,“天色早,轻车简行出宫不惹眼,那么,母后保重,朕回来之后再尽孝。” 竟是一刻也等不得的样子,比之前杨婕妤去见她娘还要高兴且急切。裴行昭真服气了,“皇上去吧,方便的话,记得让随从报平安。” “一定会的!”皇帝深施一礼,大步流星地走了。 裴行昭用过早膳,去清凉殿的路上,阿妩赶上来禀明一事:“杨郡主说廖云奇伤愈之前无意进京,她怎么劝说也没用,只好作罢,已与韩琳在返京途中。” “不肯来?”裴行昭也不确定自己是疑心病发作了,还是直觉导致,对这人更感兴趣了,“你抓紧看他这几年的行踪,只要有疑点,就得想辙把他弄过来。”
第05章 皇帝离宫当日, 养心殿平时负责拟旨传旨的太监送来一道圣旨,战战兢兢地道:“这是晋封宋阁老为次辅的旨意, 皇上前几日让小的拟旨, 但这几日一直没提,奴才顾着帮忙打点行装什么的,竟也忘了。” 裴行昭无语了一下, “这是皇上早就与哀家、首辅定下的事,去传旨吧。” “是!” 随后几日, 百官有重要的事去内阁值房找阁员,有重要又需要抓紧的事, 便由阁员陪着到清凉殿,请太后示下。倒也都很快适应了皇帝不在朝堂的情形。 皇帝在朝天观住下的第三日, 派人传信回来,说他向道长请教完一些问题之后, 就开始闭关修行。 闭关, 便是在绝对安静的环境中,打坐,修炼心法, 一般起初的阶段想走火入魔也难,便不用人护着, 只需要仆从将水和饭食放在门外,小小的告一段落,心神回归到现实之中才用饭,而不似平时一样,到了饭点儿就吃。 在裴行昭看来, 这对皇帝来说是非常吃苦的事儿, 也属实不知道修道是怎么个修法, 修炼时心神会得到怎样的愉悦之情。偶尔好奇,却从不深究,万一感兴趣,也开始修道,张阁老可就要气得找不着北了。 她对传话的人说声知道了,又问皇帝有没有问起政务。如果问起,她就写封回信,交代一下。 传话的人说没有,皇上请太后娘娘保重凤体,万事全都仰仗您了。 裴行昭默了下,打赏之后遣了他。也不知道做过帝王的人死了之后,能不能看到人世间的情形。先帝要是看得到,会不会气得倒仰? 三月的最后一天,官员休沐。 阿蛮、阿妩、李江海留在寿康宫,忙着整理书房,要把裴行昭常看的书和文具搬到清凉殿。 杨攸和韩琳回到京城,进宫复命。 裴行昭遣了宫人,把手里的折子放到一边,吩咐她们平身,没好气地道:“到了那边,不及时传消息回来,也算有情可原。回来又用了这么多天,你们是坐着八抬大轿回来的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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