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俱是理亏地笑,韩琳小声道:“这事儿不怪郡主,怪我。我不一向是这样的么,办完差事都要玩儿几天才回来。” 裴行昭看着杨攸,“她是去赌了,还是去青楼了?” “去、去青楼?”杨攸直接磕巴了,讶然地睁大眼睛,这是她从没听说过的。 “有什么好稀奇的,没去过小倌楼,我已经烧高香了。” “太后娘娘!”韩琳委屈兮兮地望着裴行昭,“我这回既没赌,也没找名妓喝酒,是去办了点儿私事。您还记不记得,我提过一个老道士?他手里好多稀奇古怪的图,都藏在密室里。下棋赢了我之后,拿着我给他的一把金叶子云游去了……” “收你金叶子?”这次轮到裴行昭讶然了,那到底是个什么道士? “是啊,这算什么,他只要手里有钱,就去享受大鱼大肉,他那一派,一个月只吃十天素斋,他从来阳奉阴违。” 裴行昭也算是长见识了,“不管那些。人家云游去,关你什么事儿?” 韩琳答道:“我去做贼了。他那里我去探过好几次路,机关消息都摸清楚了,这回就带着干粮,在他密室里闷了几日,看他藏的那些图了。” “这又是为什么?” 韩琳晃了晃小脑瓜,“就想瞧瞧有没有藏宝图,真有的话,那就拿回宫里,也省得你们总愁国库空虚,绞尽脑汁地想法子。但是……”她悻悻的甩了甩手,“没有,只有在宅邸道观寺庙那种地方,布阵挖密道密室的图,再就是一些地形图、堪舆图。” 裴行昭笑出来,“你啊。我也就做做那种梦,你还真去干这种事儿了。” 韩琳见她没生气,放松下来,“反正也没什么事儿。只是杨姐姐担心我闯祸,坚持要一起去一起回,陪了我好几天,看图看得眼发花。” 唤杨攸杨姐姐,看起来两个女孩子相处得还不错。裴行昭点了点头,“花了多少金叶子,我给你补上。” 韩琳摆了摆小手,“不用,下回我去赌坊……”话说到一半,意识到失言了,恼火地咬住舌尖,又揉了揉眼睛——乏得厉害,脑子真的不太清醒。 裴行昭笑微微地看着她,“你敢再去赌坊,就到沈帮主名下的赌坊当老板得了。我不要你了,省得被你气死。” “好、吧,我不去赌了。” “也不准去青楼喝酒。” “……哦。” “找阿妩拿钱去。还给你备了一匹宝马,一个小酒壶,一张好弓,就是你总想抢走的那张弓。” “真的啊?”韩琳立时双眼放光、笑靥如花,也顾不得杨攸还在,跑上汉白玉石阶,紧紧地抱了裴行昭一下,“我就知道,我师父最好了!我练骑射去!”说话间,已撒着欢儿地跑了。 “个毛孩子。”裴行昭啼笑皆非。 杨攸忍俊不禁。 裴行昭起身,对杨攸打了个手势,“到里面说说话。” 两人到了宴息室。 裴行昭取出一坛酒,两个酒杯,茶几上本就有几色干果,便充作下酒的小菜。 干了第一杯酒,裴行昭问道:“心里舒坦些没有?” “嗯。”杨攸点了点头,“不见得人死了就什么都看淡看开,可起码轻松了一些,确定他不能再膈应我。”停了停,说起另一回事,“韩琳的箭法真好。” “这回又是用箭处置的人?”韩琳在信里只说,要把徐兴南点天灯,再炸得尸骨无存。 “是啊,她手特别稳,应该是特别冷静的缘故。” “板着她喝酒,也是怕她总当醉猫,久了手就不稳了。”裴行昭一笑,“到底才十五,七岁才开始正经习武,没到由着性子喝酒的年月。” “也对。” “得跟你说一声,我把你娘训了一通。” 杨攸逸出愉悦的笑声,“进了城门后,亲信跟着我们走了一段,告诉我了,说我娘现在有个过日子的样儿了。我真得谢谢您,不然早晚被她气死。”顿了顿,又纳闷儿,“她到底是怎么了?出事之后,好几个月每天哭一场,后来就跟中了邪似的,顺着她就得拆家,不顺着她就絮絮叨叨、絮絮叨叨……”语毕摇了摇头,不想再回顾。 裴行昭还是那种猜测,“被压垮了吧?快四十的人了,一连失去两个顶梁柱,她絮叨犯浑也算给自己找了个事儿。不像我们打过仗的,遇事再伤心也能消化掉,也不像心性坚韧经得起事儿的,她能怎样?” “也只能这么想。”杨攸叹了口气,“真该早请您对付她。” 裴行昭笑道:“太后能收拾她,裴郡主就够呛了,保不齐她比我还有理。” 杨攸也笑,“才怪。” 裴行昭问道:“雁临已经到金吾卫当差了,你呢?想到哪里?” “我听您的。” “上回你提暗卫亲卫的事儿,我是没好气才那样说,但也真不会让你当那种差。和这回一样有凶险的情形很多,韩琳乐此不疲,但你不同,有家有业的。” “那您打算把我放哪儿?” “自己就没有想去的地方?雁临就满心满意地想到锦衣卫,被否了才退而求其次。” 杨攸看着裴行昭,欲言又止,随后笑了笑,“一时真想不出。” 裴行昭留意到了她神色间闪过犹豫挣扎,但是暂且搁下,“到骁骑卫如何?上回跟颜大统领一起吃饭,他说骁骑卫那帮小子缺个会操练的人,近来瞧着少了锐气,多了懒散。” “那我就过去当差。练兵的法子,我自认跟您学到了很多,还算有些心得。” “成啊,十二卫里,有一支像模像样的,别的就会跟着较劲,慢慢的就都生龙活虎的了。”裴行昭道,“明日传旨到你府里。” “嗯!” 裴行昭和她碰了碰杯,再喝尽一杯酒,“瞧着你似乎还有什么为难的事,不方便跟我说,还是不知道从何说起?” 杨攸为彼此倒上酒,沉了沉,道:“其实,我还想查清楚一些事。” “嗯,慢慢说。” 杨攸轻声道:“不瞒您说,有很久了,我就像是个防贼的,瞧着身边哪个人都不对,怀疑哪一个都可能是贼。也只是心里像个防贼的,实际上根本兼顾不到,不乏心思恍惚的时候,能把公务应付得不出大错便已是勉为其难。” “这又怎么说?”裴行昭端着酒杯,身形倚着雕花座椅靠椅,显得舒适而悠闲,是不介意长谈的意态。 “您近来所作的种种,都是因我哥哥和陆将军的冤案而起,但您的用意,的确是为了警示世人,再不可轻易起谋害忠良之心,可是,仅止于此么?” 裴行昭眼眸微眯,“说说你的猜测。” “在世人看来,您为那桩案子已经做得太多,已经将参与构陷的人全部杀尽,可以放下这块心病,专心于政务了。但我不这么认为。” 裴行昭似笑非笑,喝了一口酒。 杨攸又道:“那些被您处决的人,就是罪魁祸首么?不见得。”她视线笔直地望着裴行昭,目光清明,神色真挚,“您始终在找的,应该是引发案子发生的人,包括那些背叛我哥哥和陆将军的人,但一定还有别人参与,不然,那案子发生不了;不然,在我这儿是无法说得通的。” 裴行昭唇角扬了扬,笑意中有着几分伤感,却只是问:“你想怎样?” 杨攸的语声轻的似这时节的风,“之前,那个畜生害得我几乎成为刀俎下的鱼肉,被欺辱了去。搁在平时,我应该也不至于介怀到这地步,当被臭虫咬了一下便是了,会想,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可发生的时候,哥哥身陷囹圄,父亲病重,您在军中御敌,没可能腾出手,我走投无路,又经了那件事,有时真的是愤懑得快疯了,心里常这样骂自己:没出息,没脑子,睁眼瞎。” 裴行昭很是心疼。韩琳没在信中提及杨攸到底受了什么委屈,但一定是令人听了便怒火中烧,不然,那孩子也不可能用弓箭惩处犹不解气,还要在那之后用极刑。 十三岁就跟在她身边的女孩子,一点点成长,一步步变得沉稳内敛,不要说是杨楚成的妹妹,便是不是,她也会视为不可失的手足。 杨攸垂了眼睑,言语随着思绪流淌而出:“我大抵也是失去了家中的顶梁柱所至,应该做正经事,不论是在公务上更加干练,还是着手始终横亘于心的疑影儿,可我偏就不能有个正经的样子。 “我总是嫌恶那两个色中厉鬼:徐兴南、他那个上峰,更是时时刻刻厌恶自己。 “现在想想,我应该也是经不起事儿的,用那些做理由,不能面对父兄的先后故去,不能为他们做那些该做的事:昭雪,缉拿处决涉案人员。 “我对自己失望到了什么份儿上,没法儿说清。每回听到您这边又有什么动向,又为哥哥做了什么,都会又哭又笑又恨自己。我连给您一点点帮衬都做不到,好像那是您一个人的事儿似的。 “这样的日子久了,就更没出息了。这回的事情,起先我想的是,您看我这么没出息,大抵会放任自流,至多成全我杀了徐兴南这一事,随后就让我自生自灭。 “那么,我倒是可以专心做我早就该做的事情了,最起码,我得知道,那个案子到底是怎么发生的?哥哥和陆将军怎么会去所谓的幕僚的别院,还破例有心情看女子献艺? “这些您还没查到,若是查到,怎么都会知会我和陆家的。” 裴行昭把玩着酒杯,“的确还没查到,要是查到了,你怎么都会知情。”如果杨攸是那个诱因,已经落到她手里,要不是那个诱因而她已经得手,便要如实相告。杨攸既然已想到了那些,便不需遮遮掩掩地应对。 杨攸眼中有了愧意,“在这之前,我是怎么都得除了心病才能如常做人。 “我想过,但凡出点儿岔子,便要与那畜生同归于尽,倒也没什么放不下的:哥哥和陆将军的事,您会查到原委,现今的杨家于我来说,也早已不是家,没什么好留恋,也没什么放不下的。 “可您指派韩琳帮我杀了那畜生,帮我料理家事,要我如雁临一般继续为官。 “那么,我本该做的,都会竭尽全力,尤其哥哥与陆将军的案子诱因。 “在何处当差,我真的不在乎,只要是您安排的。我只希望,为了案子的事,要是求您成全什么,还请您予以照拂,譬如我私下里做什么事,会禀明您,唯求您不要阻止。” 裴行昭用指尖刮一下眉骨,“怎么说?” 杨攸仍旧对她开诚布公:“譬如眼下,我会想想法子,让廖云奇一家进京来。 “我可能是疑心病发作得太厉害了吧?瞧着以往情分深厚的人,也总会想到特别多的可能,虽然没必要,但也不能因为没必要就不怀疑。 “我反复跟廖云奇说了,要他进京也是您的意思,他还是说想安心将养,在痊愈之前,在进京候缺之前,没必要进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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