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攸闭了闭眼,又深深地吸进一口气,确定自己完全处于冷静的状态之后,才到了大门前叩门。随后,她算是畅行无阻地进到了宅院之中。 廖家老爷、夫人称病谢客,谁也不见,杨攸见到的,便只有廖云奇。 廖云奇住在外院的一个小院儿。 大抵是因着久无人住,虽然窗明几净,点着香炉,空气中却有一种淡淡的灰尘味道,这味道,需要一段时日才能在无形中消散。 杨攸让自己记住这些,在当下又忽略掉这些,到了小院儿中的书房落座。 过了些时候,廖云奇缓步走进来。 他身形瘦削,面色苍白,浑然是病重之人的样子。 杨攸不动,只是转头望住他,一瞬不瞬的。 廖云奇步调非常缓慢地走到书案后方,坐到宽大的花梨木座椅上,抿出一抹微笑,“进京城还没到两个时辰,也只是勉强安顿下来,却不想,郡主便已获悉。” “身在京城,识得的人多一些,消息便灵通一些,也便能及时知晓你进京之事。”杨攸让自己弯了弯唇角,“毕竟,我要是等你回给我的消息,不知要到几日之后了。” “郡主这话,似是大有听头。”廖云奇凝着她。 “有么?”杨攸笑吟吟地回视着他,“怎么个有听头?” “郡主看我这眼神,已不是看故人。” 杨攸喟叹,“口口声声称我郡主,到底是谁不把谁当故人?” 廖云奇顿了顿,笑了,“京城果然不同于别处,短短时日,便已让郡主做派不同于往昔。” “往昔的杨攸,又是怎样的做派?”杨攸问道。 “起码不会不答话又绕着弯子要别人答话。” “难道不是你先这样的?难道不是你想的太多了?”杨攸瞧着他,不再掩饰心头的猜忌,“又或许,一直都是我想得太少了?” “郡主指什么?” “你以为是什么,大抵便是什么,只是,我也料定你没胆子说。”杨攸唇角逸出含着冷漠兼不屑的一笑,“我还没问你什么呢,你便已经心虚了,总是绕着弯子的回避,哪怕我的问话并没任何居心。我虽不在锦衣卫,也不在刑部,却看了不少案子的卷宗,你要是还算个男人,不想来日我把你阉了,就磊落些,好歹不让我把你看轻到尘埃里,也不枉相识一场。” “好歹先给我个罪名,我才好认罪吧?” “等我亲口告诉你罪名的时候,便是什么都已无可挽回了。”杨攸神色怆然地看住他,“你到底做过怎样让上位者无可原谅释怀的事,也是我无可原谅释怀的事,真的要等到我说出,你才认么?” 廖云奇垂眸,良久不语。 杨攸站起身来,“该说的我已说了,廖公子不领情,我也没法子。你好生歇息,我去拜望令尊令堂。说起来,他们闭门谢客也就是那么一说,廖家一个个儿的无官无职,跟我摆的哪门子谱?” “瑟瑟,你怎么会变成了这样子?”廖云奇眼含不解地望着她。 倒把杨攸的火气看出来了—— “我变成了什么样子?要不是你廖家做贼心虚有愧于心在先,别人怎么会在你眼里有变化?廖公子,我看您真是闲的病的太久了,久到又生出了新病!” 廖云奇抿了抿干燥的唇,又不自主地用舌尖舔了舔下唇。 杨攸清清楚楚地看到了这一幕,给了他分外不屑的一笑,“这种举动,就算是女孩子为之,我也是颇不以为然,总觉着有些小家子气,眼下你这堂堂男儿为之,我倒是不知作何评价了。” 不知作何评价,又分明已给了评价。廖云奇失笑,“我倒是从不知晓,郡主竟是这般嘴利之人。” “看对谁罢了。对我全心全意认可、追随的人,我连半句挑刺的话都说不出。” 廖云奇不语。 杨攸继续道:“相反,对于蛇鼠两端之人,我说话行事便不需讲究什么路数了,但凡计较那些,便是自降身价,不亚于与蛇鼠为伍。想想就恶心得厉害啊。” 廖云奇垂了眼睑,看也不看她。 杨攸忽地话锋一转:“廖云奇,我一度认为,我对不起你,却是忘了问你一句,你是否对得起我。此刻我便要问你了,你对得起我么?” 廖云奇抬了眼睑,又迅速垂下去,一语不发。 “好,好……”杨攸凝望着他,逸出的笑比哭更哀凉,“廖公子,随我走一趟,去北镇抚司待一阵再说吧。” 廖云奇仍旧是一语不发,沉默着站起身来,举步向外走去。 杨攸一直坐在原处,随着他的步子,缓缓站起身来,又是在他经过自己身边的时候,伸出手拽住了他的衣袖。 廖云奇察觉到,立时看向她。他迎来的,却是重重的一记耳光。 “我真是没想到,却也在这一刻想通了很多事。”杨攸磨着牙,明眸中噙满憎恶,“你怎么会,你怎么能?嗯?” 廖云奇仍是不作声。 “带他下去!”杨攸深深呼吸着,吩咐及时赶到的亲卫,“该用刑就用刑,对这人,没有任何避忌。” “是!” 因着这一节,杨攸真是满心的郁闷没处排遣,可也就在这时候,阿妩和阿蛮派手下知会她,陆雁临撑不住了,要如实招供,太后娘娘要她先去听听再做定论。 杨攸求之不得,当即应下,从速进宫。 房间仍旧是杨攸上次踏入时的样子,里面的人却有了不小的变化: 陆雁临已全然没了昔日的气度做派,蜷缩在架子床的一角,警惕地观望着周遭一切。杨攸进到门里时,她的反应一如领地被入侵的小兽一般,望向杨攸的眼神充斥着敌意和戒备。 “看清楚,我是你要见的人,杨攸。”杨攸和声说着,缓步走到床前。 陆雁临凝了她片刻,干燥的嘴唇翕动几下,终是能发出声音了:“我不是想见你……我想见的是太后娘娘……” 杨攸颇有耐心地道:“太后娘娘要是想见你,此刻我也不会在这儿了,你说是不是?” “太后娘娘……太后娘娘……”陆雁临哼笑一声,“她到底是怎样爬上那个位置的,谁知晓?除了先帝,谁知晓?!” 杨攸抬起手,舒展着白皙修长的手指,“我呢,跟太后娘娘一样,从不以为自己能亲手打女子耳光,但你要是愿意让我们这种人一再破例,我也真不介意。” 她还有什么好介意的?耳刮子给谁不是给? “已到今时今日,我也不瞒你了,”陆雁临降低声音,专注地望着杨攸,“你哥哥和我哥哥的冤案,根本就是因裴行昭而起。你明不明白我说的是什么意思?嗯?我的意思是,要是没有她裴行昭,我陆家的陆麒、你杨家的杨楚成,根本就不用经历那一劫,你听得懂么?” 杨攸毫不掩饰地嗤笑道:“那你的意思就是说,太后娘娘当初为着冤案昭雪拼死拼活地忙来忙去,只是太闲了才那么做的?” “当然不是了,”陆雁临眼含鄙夷地瞧着杨攸,全然是认定对方就是个不识数的二愣子似的,“你怎么就不想想,太后娘娘为陆麒杨楚成昭雪之后能得到多大的益处?她要不是因着翻案成功,得到近乎全部武官的拥戴,先帝怎么会在驾崩之前册立她为皇后?” “你要是想找人抽你呢,直说就好,这点儿恩典,我自认还是能跟太后娘娘求得来的。”杨攸神色清漠,语气浅淡地道,“你要是想寻死,想死在谁手里,便是错了,最起码我是不会上你当的人,你做张做乔的那一套,不妨收起来,以真面目对我。 “当然了,实在没脸见故人的话,我也不强求,先决条件是,你先把你自个儿洗得面目全非。要是你自毁容貌又失去一切再主动找谁说什么的话,才有几分可信。” 陆雁临冷冷的哼笑一声,语气凛冽地道:“要是我想装成效忠太后的样子,一定比你更像样。只是,我不屑为之罢了。我不要的东西,你捡起来了,还视为珍宝呢……”语毕,似是不可控制地笑了起来,笑得张狂而肆意。 “掌嘴!”杨攸冷声吩咐。 随行的亲卫齐齐地低声称是,随即便是极具默契地让出两人去执行自家郡主的命令。 这一通巴掌,可就不同于之前裴行昭给予的警告了,全然是不把人当人的那种抽法。 陆雁临本就已经崩溃,见到杨攸,因着是意料之外才逞口舌之利罢了,这一番又遭了毫不留情的毒打,心下便也什么都算清楚了。 陆雁临终是忍不住哭泣道:“我说!我什么都说还不成么?!” 那也要看说的到底是什么才好。杨攸腹诽着,吩咐手下住手,将陆雁临带到面前。 陆雁临抬起双手,抚着已然红肿不堪不可示人的面颊,讷讷道:“太后娘娘想知道什么?只要是我所知的,定会一字不漏地禀明。” 杨攸被笑了,“合着到这会儿了,你都不知道你到底该招认些什么?哦,我也看出来了,我比之太后娘娘,岂止是不足十中之一,怕是百中之一都没有,既然如此,先前的刑罚,和我刚刚想出来的针对你陆雁临的刑罚,都可再反反复复地尝试了。” 陆雁临愕然,且毫不掩饰这种情绪地望向杨攸,“你怎么能如此?我们到底是曾并肩作战的袍泽啊……你曾为了我挡刀枪弓箭,我对你亦然,那不都是舍命相救的恩情么?我不奢望你能一生铭记,却也从未想过,你会这么快就忘记!你对得起我么?!” 杨攸亦是愕然。她想不通的点在于,陆雁临何以在这种时刻,说这么一大通根本没必要的废话。 是了,全是废话!字字句句,根本是一点儿用处也无! 但是,为什么?陆雁临的意图是什么? 杨攸的脑筋飞快地转动着。 陆雁临之所以说这么多废话,只是因为她自己的意难平么?不可能的。她要是意难平,早就该有一车一车的话通过太后的手下告知太后了,可她并没有。到了眼下,到了今时今日,到了此刻才这样那样的说了这么一大通…… 杨攸眉头蹙起,越锁越深,继而便是深浓的担忧。 不会吧? 总不能是在这个时候,寿康宫或清凉殿出什么事儿吧? 不可能的…… 杨攸是这么想的,可是在这时候,心思根本不能与行动一致:她撇下了正在讯问的陆雁临,疾步去往清凉殿。 杨攸着急忙慌的赶到清凉殿,才发现是虚惊一场:大殿内外都无任何异常,宫人如常侍立,氛围如常安静而肃穆。 杨攸缓缓地吁出一口气,又悄然抚了抚心口,暗道还好,还好,随即就忍不住骂自己胡思乱想无事生非,又觉得自己实在是狼狈、可笑。 面对着故人,有过深厚情分的故人,她真正是一点儿章法都没有。 自行检点一番之后,她又折了回去,继续讯问陆雁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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