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做一身大盛女郎的装扮,一头乌法梳成俏皮的灵蛇髻,身着红绫金线织就的齐胸裙,一对半袒的雪脯在略偏西的娇阳下明明暗暗起伏不停。 她手中一下又一下敲着她的嵌玉马鞭,绕着嘉柔转悠了一圈,忽然凑过来,神秘兮兮道:“本公主,全都知道了。” 嘉柔心中略有慌张,一转眼想到如今安西军的两个威武兵卒可就跟在她身后,第一次没有撒腿便逃,反而昂首挺胸,倨傲道:“知道什么?” “知道,你同薛将军之间,是假的。” “你眼拙。”嘉柔口中叱道,心下却登时一慌。 哪里出了纰漏? 怎地一个两个都看出她同薛琅之间情谊不深? “方才本夫子在宴席上,同薛都护亲了小嘴,你可是未看见?” 七公主哈哈一笑,“你为了蒙蔽本公主,竟能当众同薛琅亲嘴,付出如此之深,可见对本公主有多么重视。即便你们那小嘴亲得真,可惜薛将军要送你离席时,你二人之间的距离,能塞下一头骆驼。而薛将军竟然只扶着你的手腕,怎么,你那纤纤玉手不值得他牵上一牵?” 恰逢此时,正好有一个女眷搀扶着一位郎君从宴席下来行到此处。 那郎君醉得似一摊烂泥,不但将整个身子都压在女郎身上,一只手还极不安分,于女郎纤腰上不停游走。 而那女郎非但不责怪,面上还羞中带骚,显然乐在其中。 她眼睁睁看着一对正确示范擦身而过,心下微凉。 大意了,竟是在这些细枝末节上忘记了伪装。 她出溜一下就躲去了两个兵卒的身后,只往两人中间探出一颗脑袋,向伽蓝公主叫嚣:“你如此胡说八道,不过是觊觎本夫子的美貌,想要继续行强取豪夺之事。可是你死心吧,我与薛将军情深似海,日月可鉴。他如今就在前来寻我的半途,仔细他一刀出鞘,让你血溅王城!” 伽蓝公主笑嘻嘻往前一步,“薛将军?他现下,只怕已被美男子迷花了眼,忘记你这位夫子呢……” — 薛琅往前拐了一道弯,离宴席只剩不过几息的路,边上忽然闪出一个宫使,恭敬道:“将军,潘夫子在外赏花,忽然间晕倒,奴心知将军必会担忧,特来告知。” 薛琅脚步一顿,“在何处晕倒?” “如今被抬到花房里,已差了人去唤太医。” 薛琅看着眼前这位十分陌生的宫使,只思忖了一息,便道:“请带路。” 那宫使转身便走。 薛琅当即大步跟上。 一直到了一处花卉繁盛处,但见前头草木深深之处果然有一处花房,下半截用罕见的沉香木做墙,上半截却是透明琉璃为壁。 从外隐隐可见里头珍稀花木层层叠叠,争奇斗艳。 花房外头站着两个宫使,见他前来,忙上前道:“大都护,潘夫子便在里头,方才苏醒了一刻,只切切呼唤了两句薛将军,便又晕了过去。” “哦?他还唤了我?”他眼神一闪,脚步放慢。 “确是呢,请将军快进去看看潘夫子。” 薛琅挑了挑眉头,缓缓行到了花房门口,但见琉璃门半掩,浓郁花香顺着门缝汹涌扑出。 花木摆放得层峦叠嶂,看不出里头的人躺在哪里。 他用脚尖缓缓抵开门,再转首时,但见方才还候在花房外的三个宫人,此时已不知去了何处,连一个都不见。 他勾了勾唇角,眼中却无任何笑意,将将要踱进去,却从远处传来一声急切呼唤:“不能进去,里头有郎!” 继而一道翠绿的身影狂奔而来。 薛琅转首,看着潘安气喘吁吁到了跟前,温声道:“可惜,被你搅合了好戏。” 嘉柔一愣,这才反应过来,他是已知此间有蹊跷了。 他同她道:“你既已来,便坐在一旁,陪着我看余下的吧。” 话毕,朝着花房负手而立,朗声道:“白大郎,费心了。” 过了须臾,花房里果然有了动静。 白大郎从里头闪出来,被戳穿了诡计,神色略有些惶恐,干笑道:“将军好眼力,世间无人能蒙蔽将军。” 薛琅转身,寻了个精心截断的楠木桩子,一撩衣摆坐了上去,同白大郎努努下巴:“既是已有所准备,便亮出来,让本将军瞧瞧。” 白大郎觑他一眼,一咬牙,抬手拍了两拍。 但见从花房中依次出来三个郎君,年龄皆在十六七左右,各个长相十分秀气俊俏,没有一个是方下巴。 三人皆衣不蔽体,只各抱了一株枝叶繁茂的花来遮羞。 偷偷将目光落在薛琅面上时,虽极怯怯,却仍带着几分妩媚。 薛琅看向白大郎,“就只这三人?” 白大郎倒是不做遮掩,“这已是我半月之内能寻到的最娇俏的郎君了。” 薛琅摇头,啧啧道,“论样貌,离潘安已是云泥之别。” 嘉柔当即“啪”地一声撑开纸扇,昂首挺胸立于人前。 “论机灵,我相信若此时换做潘安,他绝不会让自己处于这种境地……” 嘉柔便大喇喇插嘴:“怎能连一件衣裳都不私藏呢?若是我,定然留着自己的衣裳,想法子先丢掉薛将军的衣物,让他跑不出去。” 薛琅眼底闪过一丝笑来,续道:“论学问,你等可能背出任何一首李太白的诗句?” 嘉柔当即抬首望着青天,声情并茂朗诵:“渡远荆门外,来从楚国游;山随平野尽,江入大荒流……此乃李太白的《渡荆门送别》,乃他旅途中巧遇友人,与友人细细话别之作。” 薛琅方看向白大郎:“请大郎给一个我不选潘安,却要选旁的男子的理由。若说不出,你那窟寺,便交由安西军收管了吧。” 白大郎身子突地一抖,额上已显出豆大的汗珠,“白某愚钝,一时想岔了,还请将军莫怪责。” 又连忙看向嘉柔,“潘夫子何时回庄子?三郎日日思念夫子,阿耶也常说庄子离不得夫子……” 嘉柔听出他话中的求救之意,想到她那一心向着她的徒儿,便也低声同薛琅道:“不若先饶他这一回,此后他若还这般生事,我等便烧了他那窟寺,毁了他的壁画,抢走他的双驴,让他什么都得不到。” 她每说出一样歹事,白大郎面色就白上一分。 待一句话说罢,白大郎已是面如死灰,汗水淋漓。 薛琅方起身,道:“既潘贤弟求了情,本将军便放你一马。” - 晌午的日头已是光影融融,晚霞始发。 在龟兹众王讳莫如深的送别下,如来时嘉柔同薛琅一马一驴并肩而行,去时二人自也对影成双。 经过了一个白日的暴晒,凉风渐起,夜市也即将开摆。 嘉柔坐在驴背上,一边扇着纸扇,将她今日所得同薛琅道:“……未成想,你我之间的断袖,竟未能将所有人都瞒住,可见此间竟有大学问,若不学上一学,旁人皆不信你我断袖,日日都要前来纠缠。” 薛琅见她面上愁容渐深,转首往街边望去。 夜市将至,临街的铺子已开始做迎客的准备,其中正好夹杂着一间妓馆。 妓馆边上还挂着个牌子,上书“内有兔儿爷”五个字。 兔儿爷,以提供皮肉之乐而赚取银钱的郎君。 其恩客,除了少数女郎之外,大多数皆是男子。 嘉柔随着他的目光望过去,当即双眸一亮,“今夜逛妓馆的银钱,你付!” 作者有话说: 嘉柔:当断袖是个技术活儿。 薛琅:附议。
第41章 (一更) 漫天晚霞伴着檐下花灯, 小小龟兹城万头攒动。 龟兹城夜间的热闹由此开启。 假母与龟公在外热情迎客,嘉柔与薛琅二人贴着两蓬大胡子,晃着纸扇, 施施然进了妓馆。 龟兹的妓馆同长安十分不同。 长安地大, 平康坊里有三个曲都被妓馆所占,每间妓馆有七八个妓子迎客,已是了不得的规模。妓子虽少,却各个都有才, 走的是少而精的路子。 龟兹繁华处十分有限, 街边但凡开个铺子, 都要多加利用。 眼前这间妓馆只比平康坊里最火红的一家略大一些, 陪客行酒令的妓子与在地台热舞的舞姬加起来, 竟是有二三十人居多。 且胡人女子多数深目雪肤, 这些妓子也是个个美艳惊人。 二人刚进堂中, 假母便谄笑迎上来, 只一瞥的工夫,已然盯上最挺拔昂藏的薛琅:“客官可是第一回 来?想要什么样的姑娘?” 逛妓馆的薛琅,同暗中设局捉细作的大都护没有什么区别, 面上一贯没什么表情,因多了一蓬虬结的大胡须, 多年来于沙场历练出的杀气顺着这胡须丝丝往外蔓延。 假母无端端打了两个冷战。 嘉柔抢先开口:“天尚未黑透, 要甚么姑娘。上回来跟前伺候的那个兔儿爷极好, 唤他先来陪着说说话。” 假母便笑问哪个兔儿爷, 又道:“小店的兔儿爷虽只有五六个,可却各个体贴, 小嘴都甜。” “小红嘴, 双眼皮儿, 眼边有颗痣的那个。” 假母一听,一拍脑门,“想起来了,是恒玉,客官先于房中稍候,奴立刻唤人将恒玉带过来。” 房是一间带窗的厢房,装扮尚算雅致,靠西的墙边开着半扇窗,从窗棂望出去却是假山流水的景致。 因是夜间,那假山上挑着许多花灯,照得水流色彩斑斓,如不细看,也能领略些奇观异景的妙处。 那花灯中有一盏玉如意样式的灯很有些巧思,嘉柔站在窗前看了一阵,待见薛琅仍是一副冷冰冰要吃人的模样,上前问道:“你可是第一回 逛妓馆?” 薛琅收回眸光,捧起了茶盏在手,却又放下,掏出巾帕擦拭着手,“莫非这里头还有什么说道?” “自是有,”嘉柔纸扇一摇,忍不住显摆,“新郎君嫖资加倍!若被假母看出来你第一回 逛妓馆,你就等着多掏银两吧。” “如此看来,贤弟倒是对这妓馆熟得很。” 嘉柔确然很熟。 她当着纨绔的某一年,很是在妓馆消磨了些时光。 长安最出名的妓子,除了姿色惊人,还需两项才华盖世。这两项才华,一是酒桌上行酒令时的席纠才能,二是作诗的本事。 她那时跟着一群长安城的纨绔新贵到处开眼界,去的第一家妓馆,便被一位花魁拿话刺她。言她虽姿色不俗,可腹中空空无半分才华,空有一张名妓的脸,却无名妓之才。 那话说得难听,激起了她的牛脾气,她很是下了一番苦功,白日跟着她小舅父刻苦习学,夜里便翻墙出去寻那花魁斗诗。 如此持续了小半年,她还未斗赢,却来了个豪客给花魁赎了身。等她又一个夜晚再去寻人,那花魁连人带包袱皮走得人去楼空,临行前托人转达给她两个字: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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