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父目光扫过寒酥,眼中显出几分嫌恶——这个外孙女长得确实好,从父母容貌之上取长补短。程老爷嫌弃,正是因为在寒酥的脸上看出几分寒正卿的影子。 结束了午膳,程家大夫人笑着说:“走吧,带你去你母亲以前的闺房看看。” 寒酥眸色微转。 她幼时两家还没闹掰,也曾跟着母亲时常回来看看。她还记得母亲闺房的模样。可是这次再来,却见庭院里母亲曾悉心照料的花草枯了大片。 程家大夫人视线顺着寒酥的目光望过去,笑着说:“等你回来住,这些花就有人重新照料了。” 寒酥微笑着,并没有接话。 “上一辈的那点小摩擦早该释怀。如今你爹娘都不在了,也该回家住了。”程家大夫人仔细瞧了瞧寒酥的脸色,又道:“你姨母嫁去赫延王府还是当继室的,你投奔她哪里有回家好。” 寒酥眸色微闪。姨母和封锦茵的关系一直都不太好,而随着她投奔姨母,她们的关系更差了…… 程家大夫人瞧着寒酥神色有松动,笑着说:“不急,距离过年还有些日子,你和你姨母关系好,再小住几日也无妨。对了,小年那日的宫宴,你随我一起进宫去吧。” “我仍在守孝,去参宴恐怕不好。”寒酥轻摇头。 “礼是死的人是活的。尤其姑娘家婚姻大事重要,等你父孝过了都二十了,总不能那么大年纪再说亲。四处走走多结识些京中妇人,也好以后说亲。”程家大夫人叹了口气,“我实话与你说,我也是想让你陪陪望舒。这是望舒第一次参加宫宴,她姐姐最近病着不能陪着她。我不放心她一个人。舅母瞧了你十分喜欢,有你陪着望舒,她才能不出差错。” 寒酥本不想答应。可是若她真的要搬到程家来,是不是应该听话一些…… “好。”寒酥浅笑着点头。 “好孩子。”程家大夫人也笑起来。 程家大夫人将寒酥送到她母亲旧屋,便离开了。她脚步匆匆,去了大女儿房中。 今日府里办宴,程静荷“病”着,并没有出屋。 程家大夫人刚进去,程静荷红着眼睛望过来,哑着嗓子哭:“我不嫁!母亲你就那么狠心看着我进火坑吗!” 喊完这一嗓子,程静荷扑到床褥上嚎啕大哭。 程家大夫人立刻头大,皱眉道:“对方是皇子,这亲事不好拒。外人会说咱们程家不识好歹。天大地大谁也大不过皇权。” 程静荷呜呜哭诉:“哪个皇子女儿都认了,让我给五皇子当继室不如杀了我!我都不求什么一生一世一双人,可是五皇子都快三十个小妾了!他前头娶的两个,一个死在后宅的腌臜里,一个被他酒后失手打死了!母亲是要女儿的命啊!呜呜呜……” 程家大夫人重重叹了口气,她怎么可能舍得自己的女儿掉进火坑的?法子总是人想出来的。 暮色四合时,寒酥跟着姨母启程。 珞儿和程家的小郎君玩了一下午,刚登上马车就歪在三夫人怀里打瞌睡。 “姨母,我想去买几本书,到了前街,我先下去。”寒酥道。 “这都快天黑了。”三夫人道,“明日再去不行?” 寒酥含笑温语:“今日十五没有宵禁,晚上灯火通明也热闹。姨母不必担心我。” 寒酥并不是想买书,而是想多找一个活计。前两日她去了另外一家书斋,掌柜的让她今日过去一趟。 没想成撞上了回程家。 到了这家顺平书斋,店里伙计说掌柜的出去了,让寒酥等一会儿。这一等,就等到天黑。 不宵禁的夜,慢慢热闹了起来。袅袅音律从不同角落悠扬吹来,寒酥微侧过耳仔细去听从远处传来的歌姬吟唱。 脚步声打断了寒酥的思绪,她抬头看着书斋掌柜的从楼梯下来。男人脸上发红,明显喝了不少酒。 “久等了。”男人随意拱了下手,同时微眯着眼睛缓慢地上下打量着寒酥。 看见他的目光,寒酥心里咯噔一声。 ——这种目光她见过太多,尤其是父亲去世之后。 寒酥立刻起身,道:“突然想起还有事,改日再来。” 寒酥给翠微使眼色,两个人转身就走。 “别走啊——”掌柜的踏下最后一节楼梯,身形晃了一下,险些跌倒。 封岌和七八位友人在吟艺楼小聚,同行还要再消遣一阵,他却先下楼回家。他喝了不少酒,不太舒服。刚迈出吟艺楼,被凉风一吹,封岌更觉得不适。 他立在吟艺楼金紫浮光的彩灯下,遥遥望着长街对面。 ——夜色里,他一眼看见寒酥。 她被一个男人拦住去处,男人说着什么,时不时笑一声。封岌虽听不见那男人在说什么,倒也猜得到。 长舟打量着封岌的脸色,什么也没瞧出来。略思忖,长舟决定善做主张一回——他走过去,给寒酥解了围。 寒酥转过头,隔着长街望向封岌。彩灯迷人眼,飘着几分迷乱的不真实感,可他立在那里却非常真实。 长街川流不息,在两个人中间嬉笑热闹。 封岌穿过人流来来往往的长街,走到寒酥面前,低头看她,也不问刚刚的事情,只问:“回家?” 寒酥轻点头。 “走吧。”封岌转身。 寒酥默默跟在他身后。 一直往前走,路上的行人少了,沿街的商铺也渐少,视线便暗了。在寒酥不小心被一块石子绊得踉跄一下时,封岌吩咐:“回去叫马车。” 长舟应声,临走前,把翠微叫走:“回去给你家表姑娘拿件棉衣。” 翠微没应声,而是望向寒酥。待寒酥点头了,她才跟长舟走。 寒酥和封岌也没停下,而是一前一后继续缓步往家走。 封岌听着身后寒酥的脚步声,知她走得慢,逐渐放慢了步子。在寒酥再一次看不清路被绊了时,封岌转过身去,握着她的小臂,稳稳扶住她。 寒酥站稳了身子,低声道谢:“多谢将军。” 她视线落在自己的小臂,见封岌还没松手。 听见脚步声时,寒酥急急缩回自己的手,十足的避嫌意味。 封岌瞥了一眼空了的手掌,然后转头望向来者。那是一个卖糖葫芦的老人,打着哈欠归家。 封岌买了一支糖葫芦。 他在寒酥惊愕的目光中,将糖葫芦递给她。
第21章 寒酥摇头,与此同时向后退了半步。 封岌立刻扬臂将手里那支糖葫芦扔进夜色里。 “你……”寒酥下意识地又向前迈出半步。 封岌重新将手里的那支糖葫芦递给她。他根本没扔,不过虚晃一甩。 寒酥看着重新出现在视线里的糖葫芦,心里生出一丝怪异的感觉来,她抬眸望向封岌,总有一种自己被当成小孩子哄的感觉。 她隐约觉察出封岌今日心情不错。 封岌仍旧将糖葫芦举在她面前,目光沉沉地望着她。好像若她不接,他就会这样一直举下去。 卖糖葫芦的老人家已经从两个人身边走远,最后一道哈欠声也消于稠夜。 好半晌,寒酥指尖动了动,终于伸手去接,却没有吃。 封岌才开口:“别走了,在这里等长舟驱车过来接。” 寒酥点点头。她垂着眼,线落在手中的糖葫芦上。她好像很久没吃过糖葫芦了,她总觉得这是小孩子吃的玩意儿,倒是经常给笙笙买。 “甜不甜?”封岌问。 寒酥略迟疑,在最上面的那颗糖葫芦上咬下来一小块。 甜味儿一下子在唇齿间荡漾开来,怪不得笙笙那么喜欢。她点头:“甜。” 她又咬了一口。 寂静晦暗的角落,两个人单独相处,寒酥似乎只有借着一口一口咬着糖葫芦才能渡去些许尴尬。 封岌望着寒酥吃东西的样子。 她微低着头,雪颈却依然傲挺,一手握着糖葫芦,一手抬着一方丝帕接着吐出来的山楂籽。 他以前倒是没注意姑娘家吃东西是不是都这样一小口一小口地啄着。 ——怪有意思的。 一阵夜风吹来,吹起寒酥鬓间的些许碎发,朝着她的脸颊拂去。她一手握着糖葫芦,一手拿着一方丝帕,顾不上掖发,她微微侧过身再偏过脸躲避碎发吹到糖葫芦上。 当封岌伸手过来时,寒酥以为他要帮她暂时拿一下糖葫芦,所以没躲。可是他的手越过了她手里的糖葫芦,修长的指微蜷擦过她的脸颊,挑着她的碎发慢拢到她耳后。 他指腹擦过她的耳朵尖,慢慢让寒酥耳朵尖洇出些许红意。 封岌开口:“注意安全。” 寒酥想了一下,知道他说的是刚刚被顺平书斋掌柜的刁难之事。她低声:“不过听几句浑话,不会怎么样。” 微顿,她再补充一句:“住在赫延王府,沾了将军的光。” 有些刁难本就可以预料,只是在这世上不是谁都有资格趾高气扬转身就走。人总是有很多难处。 寒酥以为封岌还会说些什么,可是他只是随意地点了下头,便再也没开口,一直到长舟和翠微驱车回来接他们。 长舟赶车,翠微将棉衣披在寒酥身上,诧异地望了一眼她手里吃了一半的糖葫芦。 马车朝着赫延王府回,车厢里安安静静的,只偶尔长舟在外面赶车的声音传进来。 不多时,车外传来了另一辆马车经过的声音。 “父亲。”沈约呈的声音突然传来。 寒酥心中一惊。 封岌将窗前垂幔掀开一角时,寒酥脊背紧贴着车壁,不想让沈约呈知道她在车上。 “这是去哪了?”封岌问。 “同窗生辰,刚从他家回来。”沈约呈解释。 封岌颔首,将垂帘放下。 寒酥轻蹙眉,两辆马车并驾往家回。下车时,沈约呈必然毕恭毕敬迎封岌下车。到时候就会发现她在封岌的车上。 不怪寒酥心虚,只是封岌的马车从不载女人。路上偶遇顺带一程都变得令人生疑。 封岌瞥一眼寒酥发白的脸色,开口:“长舟,去云祥街的四喜堂。” 长舟在前面应一声,下一刻马声嘶鸣,马车被调转了方向。 寒酥在心里松了口气,再望向封岌时,却见他脸色沉了下去。 马车停在四喜堂前,封岌让长舟去买了一包糖炒栗子。他长手略掀垂帘,从窗口接过糖炒栗子,一颗颗剥着吃起来。 外面的马也逐渐安静,一时间只有封岌不紧不慢剥糖炒栗子的声音。 翠微壮着胆子望了封岌一眼,再若有所思地看一眼寒酥手里的糖葫芦。她心里有一个大胆的猜测,可是理智让她推翻。这怎么可能呢…… 封岌吃了十几颗糖炒栗子,才让长舟赶车回府。马车在赫延王府前一条街的拐角处,寒酥带着翠微先下了马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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