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舟追出去,她却连脚步也没停,头也没回地继续往前走。翠微接过伞,迎着风雪撑起,在后面小跑着去追寒酥,举在她头顶。 寒酥登上马车,车辕在洁白的雪上压下两道痕迹。 马车消失在视野外。封岌望着她消失的拐角,抬起手,指腹抹了一下唇上的血迹。 这是他的血——她推拒他时,咬破了他的唇。 血味腥甜,他很喜欢。 隔壁的雅间里,五皇子一脸阴沉地站在窗口。他已经知晓封岌在隔壁,也听了随从禀告寒酥从他这里出来之后被封岌拽进了隔壁的雅间。 他转过脸,盯着随从:“上次你说她与赫延王是什么关系?” 小太监满头大汗:“弟、弟媳的外、外……外甥女……” 五皇子一巴掌甩过去,小太监被打得跪地,以额触地不敢起。 怒后,五皇子若有所思,又突然觉得很有意思地笑出声来。他笑够了,寒酥可怖面容重新浮现在他眼前。五皇子皱眉,心中又生出几分疑惑。 凉风从车厢一侧的小窗灌进来,纵使帘子遮挡,也遮不住寒意。翠微正要找什么东西压一压被吹起来的帘子,却见寒酥将垂帘掀开一角,朝往外去。 她隔着轻纱,瞭望着窗外纷飞卷落的皑雪。 “娘子,不冷吗?”翠微蹙眉。 “去买了他的糖葫芦。”寒酥道。 翠微顺着寒酥的视线望过去,看见一位老人家逆着风雪艰难而行,怀中抱着的木架上还有没卖完的几支糖葫芦。在一片白茫茫的皑雪中,糖葫芦的鲜红,异常显眼。 翠微依言将糖葫芦买回来。 红红的糖葫芦上沾了落雪。寒酥咬了一口,没觉得多少甜,只吃出冬雪的寒。 “给笙笙带回去的吗?”翠微问。 寒酥摇头。 这糖葫芦沾了太多风雪,小孩子身娇,怕笙笙吃了闹肚子。 寒酥又咬了一口糖葫芦来吃。 如今压在寒酥心头的一块重石终于放下,一身轻松之后,她可以腾出手去解决妹妹的事情了。 她会让伤害妹妹的人付出一切代价。 她说过的。 寒酥回到朝枝阁,才知姨母在这儿。三夫人满面笑容地和寒笙说话。她本是有事要找寒酥,明知道寒酥不在家,也早早过来陪寒笙说话,给寒笙带了些小孩子喜欢的玩意儿。 得知寒酥回来了,三夫人才离开寒笙的房间,去寒酥的房间找寒酥。三夫人笑着说:“这么个天气,又往外跑,就没你这么喜欢读书的人。快过来,姨母有好消息跟你说!” 寒酥将身上沾满落雪的斗篷解下来,迟疑了一下,没摘帷帽,便和姨母一起朝桌边走过去。 “你前几天跟着你舅母进宫,被人给相中了!”三夫人笑着,“中午来了人问你有没有婚配。对方是长岭街苏家的幺子,虽然是庶出,却很早就有了功名。这孩子我好像头两年见过一回,没怎么细瞧,隐约记得也是端正的样子。今儿个天气不好,等天晴了,我派人去仔细打听打听!” 三夫人颇为感慨地继续说下去:“你的婚事,姨母最记挂。十七,是该定亲的时候,等出了孝刚刚好出嫁。再迟就不好了……” 三夫人这才注意到寒酥还戴着帷帽,她瞥了寒酥一眼,道:“外面风雪你戴就戴了,怎么还不摘。” 寒酥长长舒出一口气,几次张嘴却不知道怎么开口。 翠微低着头,藏起红肿的眼睛。 蒲英和兜兰对视一眼,皆在对方的眼中看见了犹豫。蒲英冲兜兰摇头,兜兰却没忍住。 兜兰朝前迈出一步,噗通一声跪下来。 三夫人讶然望过去。 兜兰道:“夫人,您当初把我和蒲英送过来的时候,让我们以后只需要把表姑娘当主子。奴婢实在不该违了表姑娘的意思向您禀告些什么,可是实在是忍不住了!表姑娘这段时日出入都带着翠微,尽量瞒着我和蒲英,可我们不是瞎子傻子……” 三夫人狐疑地望了一眼寒酥,再看向兜兰,沉声:“你到底要说什么?” 兜兰道:“表姑娘的脸……” 寒酥轻叹,打断兜兰的话:“姨母,劳您费心,只是不需要去苏家打听了,日后也不用再为我的婚事操心了。我……不小心划伤了脸。” 三夫人一下子站起身,直接伸手去掀寒酥遮脸的帷帽。帷帽被扯下来的那一刻,寒酥闭上眼睛。 三夫人震惊地盯着寒酥的脸,声音发抖:“怎、怎么弄的?” 寒酥重新睁开眼睛,温和笑笑:“这不是手上伤着?一直没痊愈,始终不能很好控制力度。怪我贪嘴,削果皮的时候不小心划到了。” “我信你这鬼话?”三夫人怒喝一声。 寒酥垂眸,声音低低地:“确实是我不小心。” “还有……”兜兰吸了吸鼻子,“表姑娘不是总出门买书,而是接了活计,每日通宵达旦地抄书赚钱。她手上的伤之所以一直没好,就是因为受伤之后也没停过抄书。每晚抄书时用纱布缠紧了伤处,等纱布解下来全是血……” 三夫人盯着寒酥,质问:“我是缺你钱花了吗?” 寒酥使劲儿摇头:“衣食无忧一切都好,姨母待我很好很好,我什么都不缺,只是闲不住而已……” 三夫人十分缓慢地吸了口气,压下心中酸楚与气愤,盯着寒酥问道:“你舅母对你做了什么?进宫那天发生了什么事情?” 寒酥眉心微蹙,唇轻轻抿起。 三夫人气急,使劲在寒酥的肩膀上拍了两巴掌,又口不择言:“你到底说不说?再不说我去打笙笙了!怎么……怎么就把你逼到这样了?” 话音落时,声音已哽咽。 寒酥明明一直平静,可听着姨母微哽的声音,她的眼圈立刻红了。 “您别生气。我说,我说……和我们之前预料的一样,程家确实想给我说媒。我随舅母刚进宫,就被五皇子召见。然后才知道五皇子原想娶表姐,表姐不愿,舅母有意让我替过去。”寒酥扯起唇角笑了笑,“本来也挺好的,能嫁给皇子已是我高攀。可是后来运气不好,五皇子要娶他人了,但是仍不愿放过我……” 寒酥伸手,双手握住三夫人的小臂,抬眸望向她。 “姨母,这样挺好的。我本来也不愿意嫁人。嫁人有什么好?不过一辈子相夫教子,我宁愿多陪陪姨母和笙笙,多做些旁的事情!” 三夫人低头,看着寒酥搭过来的双手。 ——袖子半遮着她的手背,露出一小截她手上的纱布。 三夫人拂开寒酥的手,转身往外走,一边走一边提声:“备车!” 寒酥起身追出去:“姨母,外面风雪这么大,您这是要去哪儿?” 三夫人再次推开寒酥的手,又顺势把她往屋里用力一推:“在屋子里待着去!” 她压着怒意转身走进风雪,脚步匆忙。 因为太过愤怒,不慎跌了一跤,侍女们赶忙小跑着过去扶,却还没碰她,她先自己爬起来了,闷头大步往外走。 寒酥立在门口,泪眼相望。 “表姑娘,您责罚我吧。”兜兰哭着说。她已经是寒酥的人了,可是违了寒酥的意思向三夫人禀事,这是为侍者大忌。 寒酥现在哪里有心责罚她,她心里自责又焦急。姨母这样子完全劝不住,她只好拿了帷帽戴上,然后匆匆走进风雪去找姨丈。 ——求姨丈去程家接姨母。 她知道姨母一定是去程家了。 三夫人回到程家的时候,一股带着喷香的暖意拂面,和她来时的风雪之地宛如两个天地。 还没到用晚膳的时候,程家人围坐在厅堂里,膳桌上摆着炙全羊、烤乳猪,和其他珍馐与美酒。不仅有程老爷夫妇、程家大爷一房,还有二爷、三爷,坐了一屋子的人。 “淑玲怎么突然回来了?”程家大夫人诧异地看着三夫人满头满肩的积雪,再瞟向她明显愠怒的脸庞。 三夫人吸了口气,吸了一鼻子香气。她道:“这是提前过年了?” 程家大爷接话:“是啊,我和父亲都已经开始休沐,提前修养放松起来。” 三房的人笑着说话:“二姐快入座。” 三夫人没动,有些怅然地说:“小时候也这样,腊月底就一大家子热闹起来。” 她又突然望向父亲:“父亲,您还记得姐姐吗?” 程老爷皱眉,明显不愿意提那个不孝女。 三夫人转头,重新将视线落在程家大夫人脸上,她目光如刀地盯着她:“嫂子带酥酥进宫之前,可有告诉过她打着什么主意?” 程家大夫人心道果然为这事来的。她早有心理准备,坦然道:“她能嫁给五皇子是高攀,她自己也是愿意的。后来……” 三夫人厉声打断她的话:“我问你进宫之前、她被五殿下召见之前,你可告诉过她了?” 程家大夫人有些心虚地别开眼。 “孩子没了父母,理应回外祖父家,你们不养不管也就罢了。不过希望能面上好看些,出面给孩子说一个看得过去的婚事,你们就这么糟贱人?” 程老夫人有些心软:“淑玲,不是像你说的那样……” 三夫人心里更难受:“您口口声声说我和姐姐都是心头肉。结果呢?要不是舟车劳碌,姐姐也不会那么早就去了!你们个个摊着人命!” 程老爷“啪”一声摔了筷子:“放肆!” “我今儿个就放肆了!在父亲眼里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有用的时候攀一攀姻亲关系,没用的时候一脚踢开认也不认!我这个女儿,你们也不用认了!”三夫人直接掀了桌子,哗啦啦一室杂声。
第30章 寒酥提裙跑进风雪,穿过抄手游廊往前院去。卷着大片雪花的寒风迎面吹过来,吹着帷帽的轻纱轻轻贴在她的脸颊。 穿过垂花门,一道玄色的身影出现在视线里,寒酥生生顿住脚步,脚下湿滑,上半身仍然往前倾,几乎撞进他的怀里。 在封岌伸手扶她的前一刻,寒酥及时向后退了小半步稳住了身形。 “去哪里?”封岌问。 在他身后还跟着府中的大郎、二郎,以及一众侍从。 寒酥福了福身,像个晚辈一样生疏客气地开口:“去寻姨丈。” “三叔不在他自己院子,在我父亲那喝茶。”大郎封杉道。 二郎接话:“一起走吧。” 寒酥轻颔首,侧了侧身给他们让路,等他们一众从她身边经过,她才默默跟在后面。 她抬眼,视线隔着轻纱与人群,落在走在最前面的封岌的背影上。 寒酥抿唇,唇上似乎还残着被他咬过的微痛。她垂眸,将视线从封岌身上移开。 马上要过年,今年难得封岌在家,府里商议着开一次宴。赫延王府开宴,必然整个京城的权贵们争相上门。府里的几位爷正商量着这事儿。本是因封岌在家才设宴,他却完全没有参与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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