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霓沉默。 她不愿将实情告诉阿瓒,父皇之死已成事实,且,极可能死得不光彩。 不论他是深受蛊惑不明真相,还是意志颓丧自甘堕落,她心中有再深的怨怼,亦不愿父皇英名就此玷污。 一代帝王死于马上风,不但毁了阿瓒心目中父皇的形象,留于后世,徒添荒唐无度的骂名。 她今天在蕴秀殿确实冲动了,此刻心头涌起百般无奈,一心追查父皇的死因,即使真相摆在眼前,她又能如何? 反该极力遮掩。 “殿下可曾想过,先帝驾崩,这假漪妃还有何价值,让人甘冒风险,潜进后宫把人偷出来?” 季湛轻声道:“既有人做了,必是有利可图,眼下打草惊蛇,不如静观其变……” * 霍闯伸着脖子等在长信宫外,一见督尉从宫门大步走出,立马迎上前去。 “督尉,刺史大人到了,正在宫门外等着您呢。” “这么快。” 季湛眼露喜色,重又戴上面具,李其从旁牵过马来,他轻拍马鬃一跃而上。 “督尉……” 霍闯连忙扯住缰绳,“属下连值三天两夜了,刚已跟下面的兄弟安排好,嘿嘿,今儿让我歇一宿吧。” 督尉跟刺史大人交情莫逆,今晚一场接风宴肯定没跑,他馋酒了。 面具下瞧不出表情,季湛想到刚才出来前,长公主随口提议: 齐统领是本宫用惯的人,要不督尉还叫他回来吧。 今夜他没拿出任何实质性的东西,想来长公主是觉得这顿饭请得有点亏,变着法儿跟他讨价还价。 不过开口要兵,让他生了警觉。 他垂着眼对霍闯道:“你要觉着累,不如我叫齐煊进来,以后你们两边轮值。” “啊?不用不用……” 霍闯一惊连连摆手,笑得呲牙咧嘴,“属下不累。” “嗯。”季湛点点头,扯过缰绳,二话没说走了。 霍闯颓然看着一骑绝尘的背影,嘟囔着抱怨,“就一个晚上,都不带我……老子也想喝酒。” 李其翻身上马,笑嘻嘻问他,“你是谁老子?” “嘿……你个小崽子。”霍闯照着他马屁股抽了一巴掌,“快走吧你,不准跟督尉告状听见没有,要不老子下回还把你吊房檐上。” 李其年纪小,没正经跟着军队打过仗,马术自比不得正规玄天骑的精湛。 军马疾奔如电,一下跑起来,差点把他掀翻在地,连忙搂住马脖子,颠簸中大喊: “待会儿我替你留壶好酒……两壶,两壶行了吧?霍大哥救命……扶兄弟一把啊……” 待李其顺顺当当追到皇宫外边时,季湛已跟解斓碰上面。 两人身量相当,气质上乍一看颇有几分相似,把臂站在一处,倒更像亲兄弟。 解氏乃簪缨世族,大庸朝数一数二的武将,大多出自他家。 解斓自幼跟随祖父戎守北关,幽州冬日冰霜夏季烈阳,剑眉星目染了层沧桑风雪,肤色黝黑略显粗糙。 单从外貌来看,季湛五官精致肤色白皙,倒更像世家翩翩公子。 解斓却是实打实的武将风范,他十五岁便跟着祖父征战沙场,二十岁成牧守一方的幽州刺史,十年历练晓谋善战,治军有方,属稳扎稳打型将帅。 与季湛相比,却少了一份悍勇,以及出奇制胜的兵法诡道。 三年前,他自玄天骑一众副统中,一眼相中季以舟,看中的正是他与自己可为互补的优势。 事实证明,他的眼光没错。 当日飞棠关一役,季以舟率八千轻骑,冒险飞越大雪封山的刑台,一夜间奔袭千里,赶在北燕大军之前,先一步抵达飞棠。 联合守关主将滕磊提前布防,这才得以阻止北燕铁骑直接叩开国门的危机。 “你这趟回来的时机刚好。” 季湛手搭在义兄肩头,意指他恰好错过新皇的登基典礼。 数日前,解斓派人送来加急密函,令他得以先一步知晓宫中将要生变。 不过,义兄信中本意,是要他暂避锋芒,而非搅进宫变夺嫡的争斗。 “我晌午过后才到。” 解斓神色郁郁,有些愁眉不展。 他是一方大员,国丧回京,理应先进宫面圣,父亲却提前派人守在城门外,召他回家面谈。 新帝乳臭未干,他也知没什么好见的,如今掌权的是太后。 “以舟,你何必蹚这趟浑水?” 季湛笑而不答,拉着他按步当车,“走,给你洗尘接风,喝酒去。” 解斓暂且按下心结,跟着一边走,问道:“国丧期间,这京城哪家店还敢卖酒?” 季湛嗤笑一声,放低了声音,“大丧也不过走个过场,庆贺新皇即位要紧,谁敢真出来说道?如今这城里还敢卖酒的,自然要属醉风楼。” “哟呵……”解斓诧异,对他刮目相看,“你恐女症好了?连花楼伎馆都敢进!” 伸手在他面具上敲了敲,“如今又不领兵打仗,你还戴这玩意儿作甚。” 季湛神情恍惚了一下,勉强一笑:“这不是、给兄长接风么。” “你少来,我又不好这一口。” “不然我去那种地方干嘛。”季湛强辩一句。 解斓似笑非笑看他一眼,“是了,你如今是定了亲的人,姨母今日都告诉我了,以舟,你怎会想起来……求娶昭宁长公主?” 季以舟不答,把话题转回他身上,“你呢,这趟回来,太夫人不看着你娶新妇进门,怕是不会让你回幽州的。” 解斓松开他,两手负在身后,眼风扫了他一下,“你倒是猜得准,父亲打算让大哥替我去幽州。” 季以舟指头蹭了蹭鼻尖,“也是,玄天骑精锐都在京畿,你自然也得跟来。” 两年前飞棠关一役战后,借着京畿换防,解太尉发布兵部调令,本意是要解斓趁此良机,带玄天骑回京驻守。 谁想玄天骑到了,解斓却未到,最后得任司隶督尉一职的,成了季湛。 解知闻对着儿子鞭长莫及,毕竟解斓自小跟着他祖父长大,对他这个父亲却有点阳奉阴违。 因着解斓的极力举荐,解太尉当时便也默许了,此次宫变,季湛率领的玄天骑也确实听命行事。 但季以舟心知肚明,太尉眼下已对他生疑。 “你别误会,我回来,还是接着整顿青、冀两州军务。” 解斓摆了摆手,飞棠关险遭偷袭,责任皆在青冀两州守卫疏漏,那之后裁撤将领、重整编制,两州军营大肆换血。 “还是冀北大营亏空军晌的案子?” “如今这件事牵涉甚广,恐怕迟些日子,连滕磊也得入京述职。” 说到这儿,解斓抬眼看了看他。 两人默契已久,季以舟听明白他这句提醒,没作声,默默点了点头。 解斓点到为止,接着尴尬一笑。 “父亲要我出任五官中郎将,季督尉,如今兵部的军晌都得从你的手里讨要,到时咱们兄弟之间,你可得给兄长留几分薄面啊。” 五官中郎将位列二品,主理兵马调配、粮晌军需,各州五品以上将领的遴选、任命,都有独断之权。 这是派他来跟自己打擂台,太尉这一手,有些出乎季以舟的意料,啧了一声,嘀咕道: “过河拆桥啊。” 作者有话说: 多年后—— 解斓:兄弟,给点儿钱呗。 季以舟:没有。 解斓:大哥的面子不管用了是吧? 季以舟:天底下哪儿有男人管钱的道理?都跟媳妇那儿呢。
第20章 亲兄弟 慈宁宫。 因先帝母后早亡,空置了十数年,虽说有宫人定期打理,不曾荒废,但仅仅两日时间,也只收拾出日常起居的几处要紧地儿,其他宫室仍旧冰冷寂寥。 寝殿内间,鎏金鹤形香炉光华内敛,香气从纤长鹤嘴中冉冉吐露,一室清幽雅静。 季太后盯着那香出神,袅袅清烟,可在她眼前勾勒万般形状,这么消磨岁月的日子,她早已过惯。 深宫孤寂,她以为自己会这么一直冷下去,直到老死宫中,无人惦念。 谁想竟会有直登巅峰的一日,忙乱两日这会儿静下来,她倒觉得像做了场梦。 大宫女茜娘捧着个三尺来长的檀木匣子进来,走到她边上,轻悄唤了声: “娘娘。” 季太后回过头来,扫了眼她手上的匣子,神情冷下来,“他又不来?” “娘娘,这两日宫禁森严……” 茜娘蹲身将匣子摆在面前的小几上,含笑低声道:“太尉也是担心,万一被人撞见了呢。这不,刚遣人送进来这个。” 大丧期间,她当然知道解知闻避忌的是什么,季太后心想,她是刚死了丈夫的人。 匣子打开,有淡淡光晕腾起,里面静卧一只玉枕,上好的羊脂玉细腻润滑,隐泛水光,手摸上去又凉又润,似情人的肌肤。 茜娘抿唇轻笑,“太尉最知道娘娘的,天一热就容易犯头疾,夜里再睡不好,有了这玉枕,当可安枕无忧,一夜好眠。” 说得季姝心生喜悦,睨了她一眼,“你这张巧嘴,惯会哄得哀家高兴。” “哪里是奴婢哄的,分明是太尉心心念念惦记着娘娘。” 季太后起身缓缓踱步,“听说解二郎回来了。” 茜娘回道:“是,太尉晌午过后派人来禀娘娘,说解刺史急着回京,路上感了些风寒,耽搁了半日,这才没赶上登基大典,怕病气过给陛下和娘娘,明日再进宫面圣。” “这次解二郎回京,他的婚事也该定下了。” 季太后想到什么,定下脚步,忽地一笑,“你说,哀家把淳安指给他,怎么样?” 茜娘一愣,随即满面欢笑,“那自是极好,解刺史年纪虽大了些,论能力、前程、家世,没一样不是拔尖的,匹配淳安殿下正适合。” “没一样不拔尖……”季太后喃喃咀嚼这话,想到季湛,心头升起烦闷。 “叫秦大明进来。” “是。” 茜娘应一声,出去唤人。 秦大明进来时,便听太后在上冷声问话: “今儿国公府没人进宫么?” “没、没人来。”秦大明连忙回道:“季督尉专门跟奴婢说了声,道国公夫人前些日子照料国公爷废寝忘食,过于劳累,也病倒了,家中子侄辈无职在身,恐怕礼数不周,失礼损得是太后娘娘的颜面,叫他们都守在家里了。” “无职在身?澹儿好歹是世子,陛下登基大典,怎能无故缺席?” 太后愠怒,一拍扶手,“哀家就知道,他做了十几年世子,他爹好端端的,忽然把家主传给了季湛,他怎能甘心服气?” 眼下更甚,想了许久的长公主,也被季湛横刀夺去,以季澹的性子,这种时候,还能在家坐得住?
言情小说网:www.bgnovel.com免费全本完结小说在线阅读!记得收藏并分享哦!
93 首页 上一页 15 16 17 18 19 20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