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一支军队入城,不可能不惊动兵部, 那么……季澹是从何处调来的兵? 她转而看向吕良, 后者神色肃然, 一手紧紧握住刀柄,眉头深蹙,见她望来,微一摇头。 显然,以百名府兵之力,突围难度极大。 “哈哈,怎么样?” 季澹毫不介意唱独角戏,即便长公主由始至终也没搭过一句话,他高坐在上眉飞色舞,一副踌躇满志。 陆霓回过头来,仍是冲着彭经浩,“正监这是何意?如今廷尉府是季世子说了算?” 以何种由头带走长公主,正是彭经浩面临的难题,皇室宗亲可不是平头百姓,即便证据确凿,按规制也得等圣上御批到,才能拿人。 若非季世子忽然登门,实际在前夜遭季湛恐吓后,彭经浩心里早已打退堂鼓了。 然而眼下这形势,就算真能把人请回去,万一不能坐实罪名,接下来倒霉的就是他自己。 他此刻左右为难,掺合进太后和长公主的权势之争,他这小鱼小虾动辄就得掉脑袋。 “下官奉劝殿下,还是随我等走上一趟吧。” 如今他也是骑虎难下,只能硬着头皮道:“否则真动起手来,怕是刀剑无眼。” “誓死守护长公主。” 百名护卫蓦地齐声高喝,雷动震天,惊得舆轿上的季澹身子一歪险些栽下来。 他暗自庆幸,若非跟解太尉弄来这支军队,这次大好机会,恐怕真要让长公主逃脱了。 “给我上啊,本世子倒要看看,谁敢反抗的,给我统统杀了。” 季澹抖着手疾言厉色,门外领兵校尉一声令下,近千名士卒向内推进。 吕良已将生死置之度外,“长公主,末将率人杀出一条血路,送您安全出城……” 白芷、茯苓、鹃娘等人围在陆霓身旁,虽被这阵势吓得花容失色,却在看到长公主仍意态淡定时,却也都强自定下心神。 长史魏兰安前些日子去封邑处理事务,昨日才回,他到底有官身,尚且镇定几分,扬声对彭经浩说道: “彭大人,此事不合朝廷律法,季世子擅调私兵围攻长公主府,这是谋害宗亲的大罪,本人宗正司署长史魏兰安,亲眼目睹,除非今夜你将此地之人全杀光,否则一旦事机败露,定难逃罪责!” 白芷拉住茯苓和鹃娘,低沉的声音微微发颤,“待会儿你们两个想办法出去,到肃宁侯府报信。” 陆霓回过头,除了白芷,其他两个脸都吓白了,她苦笑道:“侯府只有老太太在家,你让她们去报信儿,把人吓出个好歹怎么办?” “殿下。”白芷紧紧攥住她的袖子,眼下只能死马当活马医。 “郡主又不在,老夫人是一品诰命,若殿下真去了廷尉府,起码她老人家还可想想办法……” 她还是忍不住哭出声来,其实心里早就慌得没了主意。 陆霓微微愣怔,似是到这时才发觉,偌大京城,她竟连一个可投靠求助的人都没有。 “不能告诉老太太。”她淡声道,语气不容置喙。 外面的兵卒涌入,立时与吕良等人对峙住,双方兵戎相见,激战一触即发。 便在这时,门外静了静,响起个尖利的公鸭嗓,“太后懿旨到。” 彭经浩周身冷汗顿时止住,心头长出一口气,感觉捡回条命来,这么件糟心的案子,总算不用他自己头上这顶乌纱来扛了。 秦大明高举黄绸御封迈进府门,面上是不可一世的狂傲,面南而立,宣道: “奉太后娘娘懿旨,廷尉府即刻缉拿昭宁长公主,钦此。” 旨意含浑不清,即无事由亦无权责,然而有了这道圣旨,彭经浩总算又有了底气,朝头顶的季世子打了个手势,示意暂缓武力干戈。 再对上长公主,有了十足的淡定,抬手道:“殿下请吧。” 先礼后兵,外加一道圣旨,三管齐下,陆霓知道,今日这廷尉府她是去也得去,不去也得去。 实际在那晚听完陆霏的话后,她已在心里琢磨得七七八八,料到太后必定会在哪个节骨眼上,给她按个难以洗脱的罪名,这才会布下祭天大典这个两难的局。 眼下无计可施,因为阿瓒还在太后手里攥着。 “好,本宫就同你等走这一遭。”陆霓语声沉稳,走上前去。 吕良退至近处,挡在她身前,迟疑道:“殿下……” 他心下为难,此地奋力一搏,他尚有几成把握,护着殿下出府暂避,但城门现下早已关闭,要想出城又是一道难关。 而眼下最难的是违抗圣旨,单这一条,殿下便罪责难逃。 “殿下……你有何吩咐?”他咬了咬牙,收刀入鞘,决定立刻往堒台求援。 陆霓看他一眼,却什么都没说,移步绕过他时,身后白芷立刻跟上,把茯苓往后推,“我陪殿下去,你守好家。” 茯苓死死扯住长公主的袖子不松,泪流满面,却意态坚决,“殿下,奴婢也去。” 陆霓驻足,水润的桃花眸凝着浅笑,“你们几个,本宫眼下一个都用不上了。” “昭宁殿下,请吧。”身后,秦大明抄着手冷声催促。 陆霓轻轻把她俩的手从袖子上撕掳下来,步履沉稳,回身向外走去。 * 廷尉府的阴森可怖,令人谈之色变。 形状古怪的各色刑具,铁制、木制、陶土的都有,无一例外染着斑驳血污,那是无数个活生生的人,最后变成一团碎肉骨渣,留下的印记。 曾经被缚在上面承受酷刑的,早已死无全尸,却似乎魂魄仍被禁锢在此,永生永世不得逃脱。 若侧耳细听,还能隐隐闻得萦绕其上的凄厉惨号。 及至镣铐、火盆、水牢、尖刺嶙峋的囚笼…… 充斥浓重血腥气及腐臭,冲刷出的血水,顺着地面纵横的沟壑迟缓淌动。 这便是廷尉府的审讯堂。 通常办案的府衙高堂明镜,光明正大,审讯依照流程,人证、物证、供词概不可缺。 但在廷尉府,这一切都不重要。 此地常年阴暗,密不透光,只因身在其中的犯人,唯一的利用价值,便是藏在肚里的秘密,一旦吐露,便如最卑微的蝼蚁,不须审判定案,死得悄无声息。 两侧长长的通道尽头,向下通往深埋地底的诏狱。 此时,一间地牢中,一个肢体残破的男人趴伏在地,蚊蝇被血污吸引而来,围着他乱轰轰嗡鸣。 桔梗缩坐角落,呆滞的目光落在哥哥身上,如同看一件死物。 “二丫……”地上的人又一次醒来,在求生的边缘苦苦挣扎,“救救我,你不能看着大哥死,咱们老周家绝了后,爹娘在天之灵……不会原谅你的。” 桔梗嘴唇翕动,麻木的脸上生出一丝动容。 周通艰难抬头,透过被血结成团的污糟乱发,苦苦哀求。 “我是被你拖累的啊!不然那些人杀了那太医,为什么偏要栽在我身上,二丫,我冤呐……” “谁让你要卖我。”桔梗神情似哭似笑,喃喃自语,“你知道那种不见天日的地方,活着有多难……” 她在宫中谨小慎微多年,才被皇后相中,在长公主身边做了大宫女,以为苦难终于到头,却被秦公公胁迫,身不由己,成了替太后监视长公主的眼线。 上次来时,周通身上没挨刑,让她生了一丝侥幸。 桔梗双眼无神,冷漠地看着哥哥,他当晚撞见张太医时,从他那里得到葵脑,当时留了个心眼,被衙差抓捕前,就藏在屋后的石板下。 她连夜赶回临安,取出东西后曾想着找个机会交给长公主,提醒她太后的奸计,以此换得她和哥哥的生路。 然而一念之差…… 和当归去后园时,那小丫头无心的一句抱怨: 桔梗姐姐,我想回家了……殿下信任的只有白芷和茯苓两位姐姐,对咱们却总是提防着,也不知什么时候才有出头之日。 在太后和长公主之间摇摆不定的心,在那一刻莫名奇妙生出坚定。 要取得殿下的信任太难,且,长公主如今自身难保,唯有投靠太后,才是出路。 仿佛鬼使神差,她用石头砸死当归时,竟没有丝毫犹豫。 从那时起,她就再也没有退路了。 哀求无果,周通又转为破口大骂,“娘说的没错,你这赔钱货就是个煞星,生下来克死咱爹,娘死了……现在连我也要死了,一家子死绝,你高兴了吧?” 桔梗麻木的脸上裂出一道笑靥,语声低不可闻,“是呀,我是挺高兴的,你们都死了,可我还活着……”
第58章 构陷 廷尉府的审讯堂, 从前也曾招待过权臣勋贵,甚至皇族宗室,但长公主这般的金枝玉叶, 却还是头一回。 不远处的几根柱子上捆缚着犯人, 血肉模糊,奄奄一息,仅能勉强辨清人形, 不知是死是活。 陆霓沿着甬道步入, 两侧的狰狞刑具透出阴森冷芒,反射在莲青色广绫长裙上,葳蕤裙裾拂过地面,尚未凝固的血污争先恐后攀附上去, 怡淡馨香被浓重血气盖过。 这世间, 暴虐若想玷污洁净,只须一瞬间。 陆霓极力镇定下的心神, 在看到此情此景时, 恐惧不可遏制, 疯狂滋长。 彭经浩坐在正中高案之后,假作翻阅案牍, 始终不敢抬头去看。 一旁安然而坐的秦大明微微阖目, 一派高深莫测。 唯独另一侧的季澹, 双目炯炯有神盯着陆霓,在她矜贵娇柔的身段上逐寸逘巡,纤盈柳腰、修长清傲的雪颈,淫.邪的目光流连忘返, 笑道: “昭宁小美人儿, 吓着了没?你来, 乖乖求我,哥哥让你少受点罪,好不好?” 陆霓收在袖中的手握成拳,负在身后,轻蔑的目光一掠而过,落在正中的彭经浩身上。 “季澹不过一个世子,既无官身也无爵位,却于堂上大肆喧哗。彭正监,这就是你廷尉府办案的章程?果真独树一帜,大庸朝绝无仅有,只你一家。” 彭经浩被她斥得哑口无言,朝季澹连打眼色,示意他收敛些。 “本世子手里有兵,今天谁来也救不了你。” 季澹歪瘫在椅上气势十足,一拍几案,就是这么横,底气十足斜睨着彭经浩,“赶紧问,看她招不招,不招的话……” 那张略显阴柔的脸上流露狂热,视线扫向远处的刑具,蠢蠢欲动。 彭经浩暗自咋舌,觉得这人就是一变态。 “今有前太医院院判张庭春被害一案……” 堂上一记惊堂木敲响,彭经浩正襟危坐宣读完讼状,抬眼瞥了瞥长公主,喝道: “带人证上堂。” 一旁传来镣铐拖地声,两名差役押解来的女子跪在堂下,默默垂首不语。 陆霓微微眯眼,看着桔梗。 “堂下何人,报上姓名身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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