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久后,姬瑶委屈巴巴地说道:“谨慎的是你,坏事的也是你……好端端的,你是从哪里中的药?可是害惨了我……” 窗外有鸟儿扑棱着翅膀飞过,闹出的动静登时惊醒了秦瑨。 他嗵一声跪在地上,全身上下被罪恶感紧紧包裹,开口时嗓音都在发颤:“是我一时疏忽,中了歹人奸计。唐突了贵人,还请贵人责罚!” 说完这话,他的额头狠狠磕在地坪上。 羞忿,愧疚,惶恐…… 数不清的情绪揉杂在他心头,简直令他无地自容。 人人都说当今天家秉绝代姿容,年轻的官员皆是日日期待朝会,想一睹女帝风采,更期盼哪天被女帝看中,能平步青云。 虽然他身为天家近臣,时刻都能面圣,但两人不睦已久,他见到姬瑶就来气,不屑,也不会对她产生任何非分之想,更不会有什么僭越行为。 如今到好,机缘巧合之下两人流落在外,屡犯忌讳。他不情愿,却被姬瑶缠的没有办法。 一晃到现在,君臣之间竟踏进了雷池…… 他这是干了什么荒唐事! 想到昨晚朦胧不清的“梦境”,秦瑨无比懊丧,恨不得给自己一刀。 自从进入张府,他便对张家二爷早有提防,千算万算,却没想到对方会使这种下作手段! 现在可好,这叫他如何收场? 他如何对得起先皇和先太子? 室内再次安静下来,气氛压抑,连空气都灌了铅似的,沉坠难喘动。 姬瑶小声抽泣着,泛红的眼眸一抬,悄悄打量着秦瑨。 只见他叩拜在地,头埋的很低很低,宽肩似在颤抖。 她看不清他的表情,却能看到他脖颈和耳后染上明艳的绛红—— 那是她从未见过的窘迫和狼狈。 眼下绝对是趁热打铁的好时机,姬瑶深吸几口气,抛开无用的情绪,慢慢坐起身来,用被衾把自己裹的严严实实,似嗔似怨道:“事到如今,再责罚还有什么用?生米都煮成熟饭了。只可惜我那处子身,留了那么久,到头来却是给了你……” 该提的,她还是要提一句。 最起码要让他知晓,昨夜她可是吃尽了苦头。 如她所愿,甫一听到“处子身”,秦缙如被火燎,立时抬起头来,极近崩溃的眼眸携出一股难以置信的意味。 “怎么?你不信?” 秦瑨薄唇抿成了一条线,没有说话。 姬瑶倒也不恼。 她清楚自己在秦瑨心里的印象,索性就借着这个时机,说个一清二楚:“我知道,你一直看不惯我宫里的那些人,觉得他们秽乱宫闱。但你真是多虑了,对我来说,他们不过是说笑逗乐的玩意儿罢了,身份卑贱,怎配与我来真的?不信,你就自己看。” 她手指软褥,饶是虚弱,小脸上依旧挂着居高临下的神色。 秦瑨犹豫少顷,微微直身,顺着她手指的地方看去。只见几滴血迹浸在鹅黄软褥上,化为一柄柄利刃,径直扎向他的心底。 姬瑶月事已过,如此血迹必是交合时留下的…… 秦瑨全身发僵,心头卷起惊涛骇浪,堪能毁天灭地。 他着实没想到,圏养了那么多男宠的天家竟还是个雏儿,更没想他活了二十七年,拥有的第一个女人竟是她…… 这无疑是罪上加罪! 愧疚之意愈发沉重,一点点剥落着秦瑨矜熬的心。他愈发喘不上气,耳晕目眩,攥紧的手骨节泛着森森惨白。 天家尚未成婚,稀里糊涂的失身与他,以后该如何是好? 他不敢再想下去…… “还有这里。”姬瑶还不肯放过他,用手点点自己的唇,“昨个儿,也是第一次……” 秦瑨绝望的闭上眼,堂堂男儿,七尺身躯,就快要被她软绵绵的嗓子击碎了。 良久过后,他方才睁开眼,嗓音暗哑的可怕:“臣罪该万死,待回到长安,任陛下发落。” “嘘!”姬瑶立马变了脸色,惶然指了指窗外,“别瞎说,咱们现在是白身,你忘了?” 经她这么一提醒,方寸大乱的秦瑨这才揪回几分神智,深吸几口气,勉强维持着镇定。 姬瑶轻乜轩窗,随后看向秦瑨,压低嗓音道出正题:“你唐突了我,罪该万死,但事出有因,我又个通情达理之人,不会刻意针对你,可你总得补偿我一些。” 听她有意谈起条件,秦瑨沉寂的眼眸掠过一瞬光华,如同找到了缓解愧疚的良药,肃正颔首道:“贵人但说无妨,只要我能做到,必当竭心尽力。” “很简单,我要你把我安全送回长安,以后还得对我好一些。不许对我挑三拣四,不许在朝上唱反调,不许插手我的私事,不许……”姬瑶一时想不起来更多,“总之你要忠诚于我,顺服于我,这样我心里才能舒坦,才能不计较你的过错,懂了吗?” 灯影下,她柔弱哀哀,一双美眸却极其明湛,如小狐狸一般狡黠。 秦瑨的眼神被她黏着,心里一时五味陈杂。 她的条件的确很简单,无非是想要驯服他,解决他这个眼中钉。然而对他来说,她的字字句句颇有些趁火打劫的意味。 他身为先帝亲派的辅政大臣,必须要引导新君明政立威。若她以后无功无过也就算了,若还是一如往常骄奢淫逸,难不成他要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做昏君身边的奸臣吗? 他自是不愿意,这还不如一刀砍了他! 然而当他的眼神落在姬瑶细颈上的红痕时,那个“不”字就堵在他的喉头,无论如何都说不出口。 疏忽大意的是他。 铸下弥天大错的人是他。 悖乱臣纲的也是他。 他有何颜面对她说“不”…… 死一般的沉寂如洪水漫过,姬瑶本就强打精神,等来等去,不耐烦道:“秦瑨,你发什么呆呢?听懂没有?” 她娇柔的嗔怪让昨晚的颠鸾倒凤又清晰了几分,秦瑨的脸不禁再度烧起来,绯色愈深,无情蔓延到耳后。 斟酌万千,他终是垂下眸子,不愿再看姬瑶,紧皱眉峰说道:“懂了。” 短短两个字,寡淡如冰,却让姬瑶憔悴的面靥浮出了几分喜色,“那你就是答应啦?” 秦瑨一滞,无可奈何的点点头。 此时此刻他没有第二个选择,以后的事,那便以后再说吧。经此搓磨也许天家能看清人间疾苦,回去之后改头换面,成为一代明君…… 他在这里像个傻子一样心怀奢望,姬瑶却目颦秋水,如掳获了天大的惊喜,登时把昨夜的痛苦忘得一干二净。 对她而言,只要拿捏住秦瑨,她在朝中便能畅通无阻,以后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想找几个男宠就找几个。而那群言官没了领头人,晾他们也不敢再她面前耀武扬威了! 天下唯我独尊,这才是当皇帝的感觉。 这叫什么来着? 这叫福祸相依! 姬瑶瘪着小嘴,努力掩盖喜色,有气无力道:“那就这么说定了,你若反悔,我就治你的欺君之罪。现在你快去弄些热水来,我要洗洗身子。” “好……” 秦瑨了无生气的应了一声,徐徐起身,行至外厅时忍不住瞥了姬瑶一眼。 只见她重新躺回床塌上,身子裹得严实,只漏出一个小小的脑袋,抿着唇,弯着眼,笑的别提有多甜了。 这番光景落在秦瑨眼里,只让他想到一个词:小人得志。 他沉沉叹口气,容色寡淡如冰,收回眼神行至门前,只轻轻一推,门就开了。 外面廊子站着服侍的下人,听到动静后对他行礼。 天光云影,璀璨耀目,仿佛昨夜的无人问津只是一场噩梦。 这群混账…… 宽袖之下,秦瑨暗自捏紧拳头,冷声吩咐道:“去准备热汤,服侍我夫人沐浴。” “是。” 今日当值的正是瑛儿,在门口早已等待多时,得到传唤后旋即带着几个婢子到侧房准备热汤。 回来服侍时,姬瑶不愿让她们近身,一句话就把她们遣散,独自去沐浴了。 瑛儿本想再探探这位贺夫人的虚实,可惜难以近身,只得随着其他人前去整理寝房,甫一靠近床塌,一眼就看到了软褥上的血渍。 回想昨晚上房里传出来的动静,有几分压抑的痛苦,瑛儿不禁回想到自己的初夜,连忙将软褥卷成一团,抱着赶往二房院落。 书房内,张邈正拿着一只蔑草逗弄着金笼里的鸟雀,余光瞥到瑛儿火急火燎地进来,头都没抬,“怎么样了?” “二爷英明,那两人果真有猫腻。”瑛儿跑的太急,气息有些不稳,弯腰将软褥铺在地上,“二爷您看,那贺夫人竟还是个处子。” 张邈一怔,扔掉蔑草,踅身看向软褥,“你确定?” 瑛儿点头,“千真万确,昨夜我听得清清楚楚,您走了以后贺夫人一夜都在喊疼呢。我当时就纳闷,这成婚多年的人,哪还能疼呢?直到方才我隐约听到贺七爷在告罪,整理床塌时又看到了这个。” 张邈不再说话,神色变得晦暗不明。 他只想用落花散戏弄一下那两人,谁知还真炸出了大鱼。 “嗬。”他轻声嗤笑,“如此妙人,还是个雏儿,早知如此我就留着自己用了,真是便宜那孙子了。” 瑛儿听罢,酸溜溜道:“爷,您说什么呢……” 张邈没理她,思忖半晌,直接带着那床软褥来到张允居住的明喜堂。 他指派的杀手不知所踪,贺氏夫妻生死不明,既然抓到了猫腻,那么今日必须要定那两人的罪。 是假的,那他要报这几日胆战心惊之仇。 是真的,那他就要张允四面楚歌。 这家主之位,必须是他的! 明喜堂内,张允正在用膳。眼瞅着张邈急匆匆冲进来,半分礼数都不讲,他不耐烦道:“老二,怎么一大早就过来了,有事?” “大兄,你知道咱们的货为何迟迟不到吗?”张邈故弄玄虚的停顿一下,“因为金州来的那两人是假冒的,他们根本不是贺氏夫妇。” 张允一听,筷子差点掉在地上。 这事非同小可,他旋即吓退婢子,关上书房的门,压低声道:“此话不能乱说,你可有凭据?” 与他的紧张相比,张邈却是一脸云淡风轻,徐徐道:“自打这两人进府,我就怀疑他们身份不正,这两人貌合神离,行为举止异常,绝非寻常夫妻。我便一直留心,直到昨晚一试……” 他将昨晚的光景事无巨细的说与张允,顺手将软褥铺在地坪上。 张允盯着上头的血迹,思忖半天,半信半疑道:“这……这也不能说明贺七爷是假冒的吧?男子外出营商,带上红颜知己也是正常……” “富贵人家,谁不是三妻四妾,即是红颜知己,贺七爷为何要对外面隐瞒呢?那过索上可是白纸黑字的写着贺夫人的名字,依我说,这两人绝对是混吃混喝的江湖骗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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