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给了个台阶,姬瑶顺着就下了。 秦瑨牵着姬瑶来到自己的寝房,让婢女取来铜匜和皂花,亲自伺侯她洗漱。 没多久,姬瑶灰扑扑的脸蛋再次变得干净耀目。 秦瑨俯身替她掸着衣裙上的灰土,借着这个空档,她放眼打量起他的寝房。 上次来的时候,还是秦瑨喝醉那次,没待一会就走了。 如今细细一看,他的寝房装潢简朴,不似勛贵之家那么奢华,寸寸离离都透出一股干净雅致的韵味。 恍惚间,姬瑶看到内室的墙上挂着一副画。 桂花树下立着一位身穿紫色官袍的郎君,然而却长着一颗奇怪的狗头…… 姬瑶愣了愣,思绪猛然飞回两年前。 那年她才十六岁,和秦瑨因为修理河道之事产生了争执,闹的不欢而散。 姬瑶气不过,在一个落红成阵的春日画了一幅画,把秦瑨叫来过,对他说道:“宣平侯,朕给你画了一幅小像,你看看,喜欢吗?” 秦瑨知道她做不出好饭,上前一看,即刻问道:“陛下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姬瑶勾起唇角,露出几分顽劣模样,“可能就是说,你像个狗官吧。” 秦瑨盯着她,紧皱的眉峰始终没有松开过。 他生气,姬瑶就高兴,“朕看你挺喜欢的,那就赏给你好了,回去挂在你的寝房,没朕的允许不得摘下来。” 到现在她还记得,秦瑨捧着画离开的时候,脸色阴沉的都能滴出水来…… 姬瑶从记忆中抽身而出,扑哧笑出声:“这画你还真挂着呀!” 秦瑨把她衣裳上的灰土都掸干净,站直身,顺势瞥了一眼,“没有陛下的允许,臣怎么敢摘。” 姬瑶听着他阴阳怪气的声调,知他应该是又勾起了些愤恨,忙不迭换上一副笑脸,乐呵呵道:“朕那时年纪小,不懂事,你不要与朕计较,今日朕就给你摘了。” 她走进内室,伸出藕白的双臂,想要把那副画摘下来,然而却被秦瑨制止了。 “算了,留着吧,人家说狗是旺财的。” “嗯?”姬瑶回身看他,唇角携出一丝揶揄的笑:“这两年看来你没少贪。” 秦瑨一听,立时剜她一眼。 姬瑶再次凑回他身边,挽着他的胳膊,抬眸凝着他:“诶,你要这么多钱干什么?你府里就这么几个人,日常也发不了多少月例吧?你平时又不经常去花楼,也不养女人……哦,朕想起来了,你一定是为了存钱娶夫人吧?像你这样的身份,一般都是妻妾成群,最后再生一大堆孩子,到时候花销真还不少……” 她嘚吧嘚吧说个不停,秦瑨只觉耳边像有只苍蝇在飞,让他脑袋嗡嗡疼。 他揪住姬瑶的胳膊,一把将她拉到身前。 如此举动让姬瑶一惊,识趣的闭上了嘴巴。 秦瑨睇着她佯作乖巧的模样,倏尔产生一个想法,迟疑道:“瑶瑶,我问件事。” 看他神情严肃,姬瑶亦跟着摆正脸色,“嗯,什么事?” “你……”秦瑨顿了顿,不免开始心悸:“你为什么在意我后宅有没有人?” 话落,室内安静下来。 姬瑶怔怔盯着秦瑨,生觉有什么东西跑到了她的心里,把那里搅的混乱不堪。 起初她没在意,现在静下来想想,刚才的举动岂不是像极了拈酸吃醋的小娘子? 在秦瑨灼灼的注视下,姬瑶耳尖微红,面上有些挂不住:“谁在意了?我只是不喜欢欺骗,你后宅有人没人都跟我没关系,但你要是刻意隐瞒,那就是欺君之罪,我一定饶不了你。” 她满脸倔强,再次拿出皇权来压迫。 秦瑨望着她,难以控制的感受到阵阵失望。 他在期待什么呢? 真是闲的没事,犯贱! “你这张小嘴,有时真的很不会说话。” 秦瑨冷寒的声音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似的,不待姬瑶反应,俯身噙住了她的唇。 带了点情绪的碾轧甚是粗鲁,姬瑶忍不住去推他,微微侧头,嘤咛一声:“疼……” “忍着。” 秦瑨手抚她的面靥,再次把她送到嘴边…… * 孙侍中的办事效率极其高,翌日上午就去了考公司,把梁尚拉到了无人的宫巷里。 两人面对面而站,初春的风料峭而过,卷起了他们的衣袍。 孙侍中客套唤了声:“梁大人。” “侍中大人,真是稀客稀客!”梁尚压低声音:“可是找下官有事?” “我是无事不登三宝殿了。”孙侍中悻然笑笑:“我老家有个侄子,今年参加春闱,想问问梁大人,能否通融通融,给个关节?” 梁尚一怔,“侍中大人玩笑了,科考乃我朝国基大事,下官怎么敢买卖关节呢。” 他这番说辞,孙侍中早已预料,没人会亲口承认自己做了搅弄乾坤的事。 孙侍中作出一副惋惜模样,与梁尚打起太极:“你我在朝为官,自是知晓关节什么的不合规矩,但我那侄子家可不知道。他爹常年盈商,攒下万贯家财,就是想让家里能出一个走仕途之人,说出去名声也好听。为了我那侄儿能高中,他父亲可是准备了白银万两,如今找不到卖关节的地方,空叹花落旁人家,这让我如何给他爹交待啊……” 孙侍中连连嗟叹,梁尚却遽然来了精神,没想到对方竟然还有个腰缠万贯的富贵亲戚! “侍中大人莫愁。”梁尚靠近一步,与孙侍中贴耳:“下官倒是听说过,有个地方似乎能找到买卖关节的中间人……” 孙侍中眼眸一亮:“还请梁大人明示。” 说着,他从袖襴掏出沉甸甸的钱袋,自作主张塞到了梁尚手里。 梁尚捏着钱袋捏了捏,推拒道:“侍中大人,你我多年同寮,这可使不得啊……” “诶,拿着拿着。”孙侍中声色诚恳:“我知晓梁大人恪守本分,只要能给我提供一些道听途说,我就很是感激了。” “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梁尚笑笑,勉为其难的将钱袋塞进了袖襴,眼珠转了转,却人四下无人,方才低声道:“城南有家惠如酒坊,你去那要鹧鸬烧酒,便会有人来问。” 孙侍中恍然,感激作揖:“多谢梁大人!” 一柱香后,秦瑨拿到了孙侍中传来的笺条,立刻动身,赶往紫宸殿。 时至晌午,姬瑶正准备午憩,见他的时候满脸困倦,打着呵欠问:“有消息了?” 秦瑨颔首道:“梁尚对孙侍中装憨卖傻,说自己不清楚如何通融,转而介绍他到一个酒坊里,说那边可能有买卖关节的中间人,只是听说价位有些高。” “要多少钱?” “白银五千两。” “什么?”姬瑶登时来了精神,惊讶道:“五千两?这些人疯了吧?普通百姓一年也就花个几十两,这个案子要是办下来,妥妥能挖出巨贪!” 秦瑨神色沉郁,跟她想的一样:“今天晚上,臣准备亲自带着沈林过去探探虚实。” “朕也去。”姬瑶叉着腰,气不打一出来:“朕要看看,究竟是什么样的狮子,敢张这么大的口!” 她雄心勃勃,却被秦瑨浇了一盆冷水:“此去凶险,陛下还是待在宫里吧,明日臣会回禀陛下的。” “不行,朕一定要去!” 紫宸殿里没有旁人,姬瑶上前抱住秦瑨的胳膊,撒娇的晃了晃:“朕在大明宫待着,怕是晚上也睡不踏实,你带朕去,好不好?瑨郎,求你了……” 她华冠丽服,长长的眼睫低垂,面颊似雪,如小兽一惹人怜爱。 秦瑨拿她不依不挠的样子没有任何办法,斟酌片刻,退一步说道:“申时末,臣在平康坊等着陛下。” * 平康坊在长安城东,宅院大多是赁居,因而聚集着来自四面八方的人,治安难辖,是金吾卫街吏巡查的重地。 傍晚时分,姬瑶准时到达坊门口,按秦瑨的要求,身穿款样简单的襦裙,梳着双丫髻,作婢子打扮。 她下半张脸戴着白色纱帛,左顾右盼,都不见秦瑨人影。 “还没来……” 姬瑶小声嘀咕,等了一盏茶的功夫,有人从身后拍了拍她的肩。 姬瑶吓了一跳,本以为遇到了登徒子,踅身一看,却是笑嘻嘻的沈林,他身边还跟着一位上了年纪的男人。 这人身姿魁梧,一袭鸦色圆领袍,面上须髯丛生,单看眉眼却有几分熟悉。 姬瑶定定打量一会儿,从那双眼睛认出了秦瑨,连忙抿紧嘴,憋住笑意。 直到三人上了马车,姬瑶方才嗤笑出声,戳了戳坐在身边的秦瑨:“你怎么弄个大胡子呀?” 这问题问的…… 秦瑨甚是无奈:“当然是为了防止别人认出来。” “可是这模样也太奇怪了。”姬瑶好不容易止住笑意,眼角已经湿润,伸手摸了摸秦瑨的胡须,叹道:“还挺真实,我也要一个。” “你一个女郎,要胡子做什么。” 秦瑨被姬瑶揪的有些疼,往边上躲了躲。 他越想逃,姬瑶玩心就越大,柔软的身躯贴到他身上,小手不老实的薅住他的假胡须。 “摘下来给我玩玩。” “别闹……” 马车内空间不大,两人拉拉扯扯,惹的沈林心生艳羡:“你们夫妻感情真好。” 姬瑶一怔,这才想起身边有个沈林。 她缓缓坐正,暂且放过秦瑨,俏眼漫无目的地到处飞,不知不觉红了脸。 真是的…… 从哪里拿出来他们是夫妻了? 在她身边,秦瑨抿紧唇,没有解释什么。 一个沈林,让两个人都老实了…… * 到达惠如酒坊的时候,夜幕已经降临,天上几颗星子不甚明亮。 三人下了马车,相继走进酒坊。 铺面里燃着灯,光线昏暗,扑面而来是一股浓烈的酒糟的味道。 姬瑶被熏的难受,搓了搓鼻尖,放眼打量起来。 掌柜的是个年轻郎君,布衣加身,脊背微微佝偻,正垂首擦着一个酒坛。 见有客人进来,他一抬眼皮,漫不经心地问:“客官要什么?” 沈林在前道:“鹧鸬烧酒。” 掌柜闻言,面色一沉,即刻放下手里的活,眼神瞟过姬瑶和秦瑨,话音明显挟着机警:“这几位是……” 沈林按照事先的说辞,客套介绍:“这位是我父亲,这位是我的婢子。” 秦瑨随和的笑笑,抬手作揖:“叨扰了。” 姬瑶则立在他身后,乖巧的福了福礼。 能来惠如酒坊的非富即贵,大多生着一张睥睨众生的脸,说话趾高气昂,鲜少有这么客气的人。 掌柜立时放下戒备,脸上堆满了笑。 “客官随我来。” 他带着三人来到后院,从仓房抱出一个酒坛,摆在圆中的石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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