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名面容端正、身材清瘦的御史自人群中走出,高声道:“我乃吴鸣,我受之。” 孟萍萍认真看了他一眼,双手高举状纸,朗声道:“民女状告控鹤监张氏兄弟指使医令张未毒害琅琊王、杜清檀、民女一案!” 众官员立时大惊,纷纷交换眼神,窃窃私语。 吴鸣一怔,随即郑重地整理衣衫,准备上前去接状子。 就有同僚害怕地轻声提醒他:“你这是不怕事啊!” 吴鸣没什么表情:“食君之禄忠君之事,既然圣人有旨,就该按照规矩来!” 他双手接过状纸,说道:“此事体大,要请小娘子入宪台说明案情!” 孟萍萍微微一笑,昂首挺胸往前走。 有人追上来拽住她:“萍娘,你简直胡闹!赶紧收回状子,速速与我归家!” 是她的父亲。 孟萍萍面无表情地抽出手:“父亲大人不必烦忧,既然全家都担心我清白有失,现下正好以正视听。”
第379章 却也……可怜着 杜清檀心情愉快地做了一道枸杞红枣炖鹌鹑,又亲自守着熬了一锅秋梨膏。 弄好之后,程尚食来了,笑道:“天冷,圣人容易腹饥体寒,正好将这热食奉上去,你跟着一起,早上圣人还问你了。” 杜清檀立刻洗手脱围裙:“要是来得及,我还想换个衣服……” 程尚食晓得她顾忌什么,温和笑道:“没味道,挺好的。即便是有那么一点点油烟味儿,正好证明都是你亲力亲为。” 还是要向圣人表功表忠心的意思。 姜是老的辣,程尚食之前从不制止杜清檀换衣服,今天却这样说,她稍一思忖便应了。 行至殿外,杜清檀见许多人进进出出,神色都不好看,侍奉的宫人也是神色紧张,就看向程尚食。 “义母,我瞅着似是有事,要不,改个时辰再来?” 程尚食摇头:“百官操持政务,我等操持宫务,我们要做的,就是到点奉上膳食。 圣人不食,那是圣人的事;我们不奉,就是我们失职。没关系,跟我走吧。” 程尚食稳步登上台阶,让人往里通传。 女皇愤怒的声音响起:“吃什么吃!朕在她们眼里就只记着吃吃喝喝吗?” 可跟着,她又改了主意:“杜清檀还敢来?叫她进来!我倒要问她是何居心!” 杜清檀皱起眉头,再次看向程尚食。 程尚食把朱漆托盘递给她端着,沉声道:“不隐瞒、不包庇、不瞎吹、不揽事、不怕事。” 此外,什么都没说。 杜清檀很怀疑程尚食早就知道这里发生的事,只是故意不说,故意把她带来这里。 行吧,到了这个时候,反正也没退路了。 她低着头,稳重地端着朱漆托盘走进去,不过才往女皇身边靠近,一件东西呼啸着朝她飞了过来。 杜清檀佯作受到惊吓,身子一歪,半跪于地,再倾尽全身之力稳住托盘,硬是没洒一滴汤水。 那东西擦着她的头皮飞过去,打歪了幞头,再落到地上,“啪”的一声好响,听起来似乎是个重物。 她也不敢回头去看,就搁那儿不动了,稳重地低着头道:“微臣有罪,见面就惹圣人发怒。” 女皇冷笑起来,指着她道:“你是有罪,拖下去杖毙!” 杜清檀仍然半垂着眼,慢条斯理的。 “圣人有云,国有国法,家有家规,微臣是您亲封的六品官,就算要杖毙,也该有对应的罪名和条律。 微臣斗胆,请圣人明示,并将微臣的罪名公布于世,好叫世人警醒,不敢效尤!” 女皇硬生生被她气笑了:“好个伶牙俐齿的丫头!就不怕掉脑袋,祸延家族吗?” 杜清檀叹气:“就是因为惧怕,所以才大着胆子恳请圣人指明微臣之罪啊。” 女皇就道:“金守珍,说给她听!” 金守珍一脸便秘之色。 杜清檀就知道,必然和张氏兄弟的破事有关,不然女皇不会这么遮遮掩掩的。 跟着,金守珍果然捏了嗓子骂道:“好你个杜五娘!当着圣人的面假装大气纯真,背着圣人就挑唆孟萍萍去敲登闻鼓,诬陷五郎六郎……” 杜清檀这回是真懵了:“萍娘?她去敲登闻鼓啦?什么时候的事?” 金守珍本就向着她的,见状赶紧地给她机会辩解:“你不知道?” 杜清檀苦笑:“冤枉啊,孟萍萍昨日爬上太医署大门屋顶,要在上面服毒自尽以证清白。 微臣将她哄下屋顶,带至尚善坊暂居。因怕她想不开,就一直陪到今日早间入宫当值才离开。 之前并不曾听说她要做这件事……不知是谁向圣人说的这话,微臣愿意与他对质。” 其实嘛,她已经猜到肯定是张氏兄弟在其中作祟了。 耽搁这一回,女皇的怒气已无之前蓬勃,更不肯叫人与她对质,只道:“当真不是你唆使的?” 杜清檀苦笑:“微臣才刚得到圣人恩赏,还没焐热呢,哪里舍得。 且这事儿,是圣人交予琅琊王承办的,微臣不曾见过琅琊王,于案情一无所知。” 女皇就没声音了,只将手指朝她轻轻抬了抬。 杜清檀看懂了,这是要她把吃食奉上,可她故意装作被吓蒙了的样子,呆呆的,不动。 金守珍恨铁不成钢:“还不赶紧呈上御膳?” “是。”杜清檀这才奉上枸杞红枣炖鹌鹑:“此物滋补肝肾,益气补血,冬食可有助于暖身。” 女皇嗅到了她身上的烟火之气,耷拉着眼皮道:“你做的?” 杜清檀温顺地道:“这是微臣予圣人的孝心,当然要亲手做。” “哼,你们这些人,都是当面一套背后一套,你真孝顺,大半天过去,就只做了这么一道膳食?” 女皇用银勺子喝着汤,刻薄着,却也……可怜着。 没有人爱的那种孤独和可怜。 杜清檀很清晰地能感受到她的孤独和可怜,也很明白她拿着东西朝自己狠狠掷来、口喊杖毙的凶狠恶毒,于是越发冷静沉稳。 “当然不止这个,微臣知道您每年冬天都会燥热上火咳嗽,这便给您熬了一锅生津降火、养阴润肺的秋梨膏,以便犯疾时备用。” 女皇阴沉沉地瞅着她道:“你可真上心,入冬都这么久了,才想起来做这个,秋梨膏,不是该秋天做吗?” 总之就是不停刁难罢了。 杜清檀不慌不忙:“微臣虽然早有想法,但方子却不是现成的,反复试了多次,才敢送到御前。” 女皇这才不吱声,慢吞吞地吃完鹌鹑汤,大抵是美食入胃可以调节心情,她的态度变得好起来:“下去吧。” “昂?”杜清檀没明白过来,怎么就过去了? 她这一声“昂?”倒是难得的露了憨相,女皇笑了一声,朝她摆手:“没你的事了。” 杜清檀没敢久留,收拾好托盘碗筷,迅速退出。 程尚食在外等着她,如释重负,却又示意她不要说话,再让她看看不远处。 独孤不求、李岱、还有一位她不认识的官员站在那儿,等候传召。 杜清檀的目光投过去,独孤不求、李岱同时抬眼,毫不顾忌地看着她,可谓目光灼灼。
第380章 何为君?君为何? 杜清檀颔首行礼,毫不留恋地跟在程尚食身后离开。 李岱和独孤不求收回目光,对视一眼,再垂下睫毛,掩去各自心思。 御史吴鸣立于一旁,不动声色地打量着这二人。 须臾,宫人宣召三人入内觐见。 三人以品级高低鱼贯而入,三呼万岁,低眉垂眼。 女皇威严的目光缓缓扫过三人,淡淡地道:“案子查得如何了?” 竟是没有叫起,就让他们跪着回答,表明她究竟有多不满。 独孤不求闷声不响。 李岱比他品阶高,承接旨意也比他要早,怎么都轮不到他先开口——正好借机观察女皇的态度。 李岱这些年走的都是逆境,对付女皇自有一套。 先是不慌不忙地表示自己如何谨慎查案,再说到张医令畏罪自尽,而且还用了两种死法。 他故意停下来,留时间给女皇发问。 女皇果然皱眉:“确定他是自尽?受何人指使?” 李岱狡猾地道:“孙儿刚查到这里,独孤主簿已然介入,后续人证、物证等事务皆由他亲自处理。 因案发至今不过两日,时间仓促,我二人尚未交换案情,后续需要他来禀报。” 独孤不求从浓密卷翘的睫毛下方冷冷地瞅了李岱一眼,轻勾唇角,露出一丝轻蔑的笑。 李岱微皱眉头,知道独孤不求是在看不起他,却也别无他法,只能隐忍。 女皇轻抬手指。 独孤不求不慌不忙,口齿清晰,姿容雅正。 “启禀圣人,微臣接旨之后,当即赶至太医署询问案情,再根据线索赶到张未家中。 张未确是自尽,据其妻儿、奴仆供述,曾亲眼看到并听到六郎交待张未,务必让琅琊王与杜清檀身败名裂。 张未有所惧怕,不敢损害皇孙,六郎言道,不过一杯药酒而已,倘若其人真是正人君子,又怎会因药乱性。 中间六郎曾几次三番派人催促张未办妥此事,因张未迟迟不敢下手,六郎当众鞭挞张未长子。 三日后,张未投毒残害同僚。归家之后,他长吁短叹,彻夜未眠,听闻圣人下令彻查此事,便服毒投缳自尽身亡。” 此时,女皇的脸色已经很难看了。 独孤不求视而不见,取出奏本奉上。 “其间各种证词,以及证人画押手印皆都在此。涉及之人及物证,皆数存于大理寺中,随时可以调取。” 女皇把奏本扔在案上,也不去看,只道;“正好,六郎也在向朕哭诉,说是有人嫉恨他得宠于圣前,诬陷于他,诸位怎么看待此事?” 好个倒打一耙的张六郎!有朝一日,必杀之! 李岱心中暗恨,却也被激起了几分血性:“请圣人示下,不知六郎告的是谁?可有人证物证?” 独孤不求同问:“请圣人示下,不知六郎因何事被诬陷?” 女皇的脸色难看起来,这二人是联起手来一起和她作对是吧? 她肯定是说这件事啊! 可她自诩公正圣明,不大好意思当着臣子的面公然袒护男宠,就只管给吴鸣使眼色,让他务必体察圣意,将此事处理妥当。 吴鸣给了她一个“放心”的眼神,上前一步,神态威严,声如洪钟。 “圣人,倘若微臣未曾理解错误,六郎是说,张未毒害同僚一事与他无关,乃是居心叵测之人嫉恨诬陷?” 女皇满意点头:“正是。吴卿案子查得不少,应当懂得如何断案,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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