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刚有奔头就遭到灭顶之灾,财物几乎毁坏大半,她是疼得胸口痛,却连抱怨哭泣的资格都没有,因为要做的事情实在太多了。 看见杜清檀进来,她手下也没停,只哑着嗓子道:“如何?” 杜清檀也没力气多说话:“准备搬家,只拿紧要的,先把人挪过去。” “阿弥陀佛,谢天谢地。”杨氏长出一口气,叹道:“你去看看独孤,他有些不好。” 杜清檀这才发现独孤不求不在屋子里:“他在哪儿?” “在团团的房间里。”杨氏又忙着收拾细软去了。 独孤不求恹恹地靠在墙角,两条腿长长伸着,脸白得像鬼,气色极差。 他身下也不是什么床,而是用几个箱子临时拼凑搭成的。 杜清檀伸手一摸,褥子潮乎乎的,她便叫他:“把手伸过来。” 独孤不求反而把手往被子里藏了藏。 “做什么?”杜清檀微皱眉头,强行将他的手拽出来,然后倒吸了一口凉气。 他的手和小臂上全是纵横交错的伤口,有些伤口已经发白肿胀,浸出黄色的体液。 “这是掏出水口和沟渠弄的?”她猜到了原因。 大半夜的,要弯着腰在齐腰深的污水里掏沟渠,肯定会被划伤。 “为何当时不说?”杜清檀板着脸,伸手去摸他的额头,幸好不烧。 “我死不了。”独孤不求又把手收回去,半阖着眼睛道:“我就是累,没力气,还有就是饿。” 家里的柴火全被浸湿了,生不起火来,也买不着吃的。 昨天还有些冷食充饥,今天就没了吃的。 杨氏等人日常胃口就不大,还算好,像他这种一顿要吃几大碗的,实在承受不住。 且,他从昨天就没吃饱,因为食物太少,要留给妇孺,还有就是做客人的,怎么也不好意思多吃。 “起来吃饭。”杜清檀伸手去扶他,“我们带来了吃食。” 烤得金黄的胡饼还有些温热,配上咸菜和清水,很快就能填饱肚子。 一家子埋着头苦吃,就连杨氏也没讲究什么吃相,直接上了手。 杜清檀买得多,把在隔壁忙活的王家人也叫来一起吃。 王保夫妇很不好意思:“总是占你们的便宜……” 杜清檀道:“倒也不是占便宜,我有事要拜托你们。” 他们撤走,这一屋子的家私还得依靠王家人帮忙看顾。 王保拍着胸脯赌咒发誓:“五娘放心,小事一桩,我们最不缺的就是力气!” 王娘子也道:“就是,收拾屋子我是一把好手。” 王家因为最早就遭受了漏雨、积水等一系列灾害,物品早早收拾妥当,反而没有杜家损失大。 现在忙的无非就是修房子罢了。 杜清檀道:“房子没修好之前,仍然可以借住在我家。你们帮我们看屋子,我借屋子给你们住,谁也没占谁便宜。” 独孤不求冷不丁插了一句:“互助是好事,只一条,住在人家里,得爱惜人家的东西和屋子,这是规矩。” “……”杨氏一口饼子噎住,转过身去让于婆帮她拍背顺气。 杜清檀笑看独孤不求一眼,怎么和她抢词儿呢。 话说,他俩在这方面是真合拍。 王家人这些日子已经接受了杜家的“规矩”,因此并不生气,连连点头称是。 后顾之忧解除,杜清檀便着手安排全家人离开。 贵重的东西全压到马背上,包括她才从武八娘那儿弄回来的一箱子钱。 就连独孤不求的那头老秃驴,也不得不驮上好几个大包袱。 武八娘派来的那两个侍卫见状,便也主动帮着拿东西。 这二人一路走来从不曾抱怨过,现下又这样,弄得杜清檀怪不好意思的。 她索性打开钱箱,直接拿了一贯钱给二人,作风还很霸道。 “你们拿去分,不许不要。拿了我不告诉八娘,不拿我就和她说你们不听话。” 非常时期非常手段,这种时候真是有钱都雇不着人。 能得两个壮劳力,多给点钱不算浪费,说不定还能结个善缘。 那二人不期还能得到这笔意外之财,高兴地又去拿了几个大包袱挂在身上。 独孤不求冲着杜清檀赞许地夹夹眼睛。 杜清檀回了他一笑,如同主帅般往前一指:“出发!” 一群人艰难地在长安城的泥浆中跋涉了许久,终于走到了平康坊。 平康坊仍旧歌舞升平,繁华如故。 衣着光鲜的人不少,似他们这样狼狈的人也不少。 推开新房子的院门,看到整齐干净的屋子和家具,以及干燥暖和的被褥,杨氏控制不住地流下了眼泪。 她紧紧抓着杜清檀的手,哽咽着道:“五娘,我是真没想到……是小叔救了我们啊……” 至此,她打心底认同了杜清檀的“梦遇仙人”之说。 杜清檀严肃地道:“嗯,祖宗保佑。” 团团被泥浆糊了一身,又累又饿,皱着小眉头道:“为什么我的阿耶没出现呢?他是不是不挂念我们?” 独孤不求冷幽幽地道:“机缘难求,不是每个人都能成仙的。” 团团红了眼圈:“大哥哥的意思是说,我的阿耶没能成仙吗?那他去哪里了?” 于是所有人的目光落到了“爱说真话”的独孤不求身上。 独孤不求试图找补:“谁知道去哪了?我的阿耶也没入我的梦啊。” 团团小声哭了起来:“我想阿耶了!要是阿耶还在,我们就不会这么辛苦了,是不是?” 杨氏神色黯然,孤儿寡妇的苦楚,一言难尽。 杜清檀翻着死鱼眼,死亡注视独孤不求,少说一句会死吗?
第90章 无关紧要的外人 独孤不求讪讪地往外退:“那什么,你们瞧,我也不是你们家的人,现下也好得差不多了。 既然你们有了安全的落脚之处,我也就不给你们添麻烦啦,这就告辞啦。” “你这什么态度?有你这样待客的吗?” 杨氏立刻瞪了杜清檀一眼,极力挽留独孤不求。 “什么叫添麻烦?你救了我们全家的命!看你这脸色白得吓人,赶紧往屋里躺着去!这就去给你请大夫。” 独孤不求张着长长的手脚,不自在地道:“谢过大伯母的好意。真不方便。之前有王家跟着还好说,现下……” 现下就只他和杜家一门孤儿寡妇在一起,就显得有点瓜田李下之说了。 杨氏坚定地道:“我问心无愧,不惧流言。如今这种情况,人人自顾不暇,我却要为了名声赶恩人出门,还叫人吗?就这么定了。” 言罢给家里人各自分派了任务,就连团团也得了整理书籍的活儿,谁也不闲着。 杜清檀的任务是照顾独孤不求。 独孤不求舒舒服服地躺着,说着抱歉的话:“不好意思,给你添麻烦了。” 杜清檀勾唇冷笑,利索地将他的袖子卷起,手臂拉了悬在一只空盆上头。 “你要做什么啊?帮我清洗伤口吗?” 独孤不求话音未落,就见杜清檀拎着一只酒壶,直接将里头的烧酒淋了上去。 “啊……哎呀……疼……救命啊……杀人啦……” 他凄惨地叫了起来,手却没有移动半分,就那么坚强地往杵着,接受来自烧酒的刀割问候。 采蓝在一旁忙活着,忍不住对着他翻了几个大白眼。 “独孤公子啊,知道您疼,但您能不能别叫得这么奇怪?” 悠扬婉转的,听着很痛苦,却又很快活似的,奇奇怪怪。 独孤不求白皙的脸上浮起一层红晕,偷偷看向杜清檀。 却见杜清檀还是那副雷打不动的镇定模样,手极稳地替他清理着伤口,睫毛都没颤一下,更未曾多看他一眼。 他一下子泄了气,说道:“杜五娘,你真是铁石心肠。” 杜清檀莫名其妙,她都没嫌弃他吵人,怎么反被嫌弃上了。 “你有病吧?”她拎起酒壶又是一浇。 独孤不求痛得跳起来,死死咬着牙,恶狠狠地瞪着她,倒是一声不吭了。 清理干净伤口,撒上金疮药,杜清檀拍拍手站起来:“这几天伤口别碰水。” 言罢,她毫不留恋地转身走了。 独孤不求看着屋顶生闷气,他就是有病呗,而且还病得不轻。 啊,不是,这房子怎么来的? 他大声喊起来:“杜五娘!你回来,我有事问你!” 杜清檀早就打定主意不和人多谈这件事,她听见了,也知道他要问什么,因此不过扔下一句:“租赁来的,一个月五千钱!” 五千钱,在这地儿租这么个屋子,在平常时期也算便宜的,何况在此特殊时刻。 独孤不求时常在平康坊混,对这一带的情况门儿清,再想想今天跟去帮忙的两个郡王府侍卫,心里便有了数。 却也不多说,只管蒙头大睡。 身体好起来才能做事,有事做才能改变现状,否则只会招人厌! 当天夜里,杜家人吃上了这几天以来的第一顿热饭。有汤有水、干干净净、像模像样的热饭。 小孩子的忧伤总是来得快,去得也快,团团很快就忘了亡父的事,兴奋地在新家跑来跑去,这里摸摸,那里看看,激动得不得了。 杨氏闲下来,终于可以细问房子的事。 杜清檀道:“是武八娘的房子,一个月租金五千钱,可以买,但就贵了,少不下250金。” 其实也还好,以她现在的收入,不吃不喝干上好几年吧。 只是这活儿也不是固定的,干完这个月,下个月就不知道在哪里。 “租金太贵了。”杨氏忧愁得不行,憋了许久,道:“那就别买了,暂时住着,等天气好了,还把咱们永宁坊的房子修起来搬回去。” 独孤不求突然道:“永宁坊怎么也比不上这边,还是买下来。钱不够的话,我这里有。” 杜清檀没吱声。 不是钱不够,而是折腾这么一回,直接没了。 一样都是欠债要还,不如只欠武八娘,如此还能少一个债主。 杨氏却是高兴起来:“要不这样,正之把这房子买了,我们租了住,肥水不流外人田!也省得你的钱三下两下就花光了!” 啥叫肥水不流外人田? 分明就是外人啊! 再说,人家独孤不求又没欠她们家的,凭啥要帮着把房买了租给她们住? 杜清檀不赞同地道:“大伯母说这话欠缺考虑。一则,这是我看好的房子,怎么就要独孤买了? 二则,这房贵,人家独孤愿不愿买是一回事,买了若要自住不愿意租,也是该当。您不能替人做主。 三则,武八娘是看在我替壮实郎治病的份上,才愿意租卖给我。万一她不乐意卖给独孤,这不是惹人嫌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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