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衫说书人如数珍宝地将欧阳大侠的英雄事迹娓娓道来,惹得台下听众热火朝天地连连叫好。 惊堂木又是一拍,青衫说书人愁眉苦脸道:“那一战已过去二十年,最近江湖上又有折花仙复出的消息。” 宁熙听得入迷,闻言,立马紧张得拍案而起,“哎呀,那可怎么办!” “这位姑娘问得好!虽然二十年已过,但我们欧阳大侠宝刀未老,对付那折花仙定是绰绰有余!” 台下又是一阵叫好。 季棠用小拇指指甲抠着耳朵,龇牙咧嘴地自言自语,“江湖上的名人就跟那地里的韭菜似的,割了一茬又长一茬,这个欧阳虹倒是有名过一段时间,不过他不是十年前就过气了吗?现在怎么又开始冒头了。” 宁熙看着仇野腰上的雁翎刀两眼放光,“仇野,你是不是也跟欧阳大侠一样,是行侠仗义的英雄呀!” 快听听,有些人带她吃两根羊肉串,看几盏花灯,来茶馆里喝几杯茶,就连少侠也不喊了。 仇野眉心一凝,立即否认道:“不是。” 宁熙接着问:“那你是什么?” “你觉得我是什么?” “我就觉得你是个侠客呀。” 仇野不说话了,长睫微微颤抖着。 他不是侠客,甚至跟“侠”这个字沾不上半点关系,他只是黑暗里的影子,见不得光的刺客,一把不能有感情的刀而已。他不会行侠仗义,只会杀人,像把刀一样,不停地杀人。 他是如此脏污,深陷泥潭,越陷越深。 “仇野……”宁熙小声地喊着他的名字,怀疑自己是不是做错了事。 季棠难得安静,他双手捂嘴,一张脸涨得通红,一双微凸的眼珠在两人身上左右流转着。很显然,他憋笑憋得实在辛苦。 噗嗤—— 很显然,他憋不住了,毫无形象地在地上滚来滚去,哈哈大笑。 宁熙看得奇怪,悄悄问仇野,“你的三哥哥,一直都这样么?” 仇野:“不是。” 宁熙惊讶道:“那我们是不是该去替他请个大夫?” 仇野:“不用,他平常更疯癫。” 宁熙:“哦……原来今天还算是正常啊。” 两人之间又变得安静了,宁熙觉得自己该找些话来说。 她瞧着仇野,噘着嘴咕哝道:“你现在是不是又想送我回去了?” “嗯。” “那这次回去后,你还会再带我出来么?” 仇野手按在刀柄上,慢慢地抠着上面凸起的花纹。他轻轻闭上眼,再缓缓睁开,像是下定决心般点点头。 还没等宁熙欢呼雀跃,仇野提醒道:“不过得半月后了。” 他不明白是不是因为春天来临万物复苏,连带着江湖上的仇恨都在疯狂滋长,最近收到的纸签有厚厚一叠。 “半个月而已,我等你来!”宁熙说。 反正她要等到明年开春才会嫁人呢,到时候入了宫就更出不去了。所以现在趁着还有机会出去,等多久她都是愿意的。 茶馆里三教九流什么人都有,说书人讲完故事,竟然有人拉起了琵琶,这琵琶的调子也越听越熟悉,宁熙想,既然她已经把脚上的绳子解下来了,不如就跳一支舞吧。 “仇野,你看好了,我接下来要跳的这支舞,叫幽云十八拍。”她特别强调道,“出来前我为你跳了一支舞,现在,我也要为自己跳一支了。” 这支舞,宣告着她这次外出的落幕。 宁熙开始跳舞了,她提起裙摆走到人群中间,用西域的步子转着一个又一个圈。裙摆绽开,如盛开的鲜花,少女被鲜花簇拥着,皎洁如天上明月。 幽云十八拍讲究力道,要下腰,要抬腿,这些幅度大的舞蹈动作会露出藏在衣物下的肌肤,是以,即使闺秀要习舞也不会选这种。 从小到大,宁熙听过最多的话,便是你要懂事,要听话,要学讨巧的舞姿,要展现出自己的端庄和风度,这样便能有个好名声,才能嫁一个好夫婿。这话说得好像嫁一个好夫婿就是她的人生目标似的。 后来,父亲也的确为她挑了个世俗意义上的“好夫婿”——当今太子。这是多少闺秀梦寐以求的夫婿啊,来日荣登凤位,便能为整个家族争光。 可是,宁熙不喜欢。 她才刚及笄,为什么就要着急嫁人?况且,她连太子的面都没见过,更遑论喜不喜欢。与其说成亲,不如说联姻。 可是,一个人的力量实在太渺小了,她飞不出笼子,只能在这里跳一支离经叛道的舞。 琵琶拉弦的节奏越来越快,危险也靠得越来越近,只是此刻站在人群中央跳舞的少女和围观的人并不知晓。 季棠似是喝醉了,躺在地上口齿不清地哼着小曲,仇野却挺直腰背,如刀尖般锋芒毕露,警惕地注意着来自四面八方的危险。 这间小茶馆里人多眼杂,加上夜色已深,实在是浑水摸鱼的好地方。有两个帮派似乎因为一些恩怨要在这里拔刀相向了。看似和平热闹的小茶馆里实则危机四伏。 仇野抓一把桌上的花生朝人群中央的少女走去。刚迈出一步,脚腕却被一只有劲的手抓住,看力道,功夫不浅。 “松手。”仇野垂眸,冷眼瞧着季棠。 季棠果真松了,他懒洋洋地从地上坐起,将尖锐的声音压低,“小七,别跟我说你是认真的。” “与你无关。” “违反睚眦阁规矩,你不怕挨鞭子?” “与你无关。” 闻言,季棠忽然开始大笑,也不再压低声音,“小七,你说得太对了,与我无关!快去吧,快去快去!” 他挥手催促着,幸灾乐祸地往地上一躺,“好惨的阁主哦,又一把刀要生锈咯!” -- 桌椅都被推到墙角,茶馆中央的人群载歌载舞。茶馆的门窗不知何时全被关了起来,载歌载舞的人却浑然不觉。 仇野拨开一层层人群,走到茶馆中央,来到少女跟前。 宁熙见少年来,眉眼弯弯,便暂时停下来冲他笑道:“你可知幽云十八拍的典故?” 仇野轻轻摇头,他的眉眼淡漠清冽,如远山上千年不化的积雪。 宁熙又开始跳舞了,她展颜一笑道:“在前前前前朝,南楚与吴越明争暗斗。有一晚,南楚王宴请吴越使臣,准备栽赃使臣过失杀人,趁机挑起战争。” 仇野跟随着宁熙的步子移动,同时注意着四周杀气的浮动。一只飞刀不知从何处飞来,此刻宁熙的舞步正好要下腰,仇野拖住宁熙的腰身,使之下腰下得更低。在宁熙躲过那只飞刀的同时,仇野徒手将飞刀捉住,并往黑暗中射回。 很快,黑暗中发出一声惨叫。只是茶馆狭小,人声又嘈杂,琵琶声越弹越急,大珠小珠似是要将那玉盘砸烂,很快就将那声惨叫盖过去。 少女腰肢柔软,轻松下腰,却感觉到扶住她腰身的那只手微微有些局促。她被少年拖着,快速起身,全然未发现方才的惊险。 琵琶声将息未息,如诗云,冰泉冷涩弦凝绝,凝绝不通声暂歇。 看着少年俊秀的侧颜,宁熙继续讲未说完的典故,“对此吴越使臣却并不知晓,还心心念念着能与南楚谈和。南楚宫中有一舞女是那使臣的旧友,幽云十八拍便是使臣作曲,舞女编舞。这舞不仅舞姿优美,还能传递消息。” 忽的,琵琶声骤急,银瓶乍破水浆迸,铁骑突出刀枪鸣。 宁熙只觉脚下被什么东西一绊,便整个人斜斜栽倒。背上有只手扶着,在这只手的控制下,她整个人几乎凌空翻了个筋斗,不由惊呼。 少女凌空之时,四面飞刀自下方射来,仇野扯出张桌布将飞刀全部包裹,朝黑暗中扔去。紧接着,他从腰封中取出方才塞入的几颗花生,分别朝飞刀射来的方向射回,四声惨叫齐发,而后骤然止息。 宁熙稳稳落在地上,心跳不止,待看到仇野平静的神色时,却又忽的笑了。 她接着说,“是以,舞女知晓南楚王要杀使臣,心急如焚,便在宴会中跳了这支舞,告诉使臣赶快离开。使臣得知消息,连夜逃亡,却看到舞女的尸体高悬城楼之上。使臣是个文弱的书生,他怀里揣着匕首,再次求见南楚王,说是有吴越机密呈上。” 仇野侧目看到少女红扑扑的脸蛋,便顺着她的话问:“结局如何?” 宁熙可惜道:“只可惜,刺杀并没成功,反倒给能让南楚挑起战争的理由。使臣也因此被南楚将军当场斩首示众。” 季棠坐在三十步外的木桌上,翘着二郎腿,手指搓捻着自己的一撇小胡子,悠哉道:“不愧是小七啊,一次性得罪两个帮派。” 琵琶声更急,曲终收拨当心画,四弦一声如裂帛。 不知从何处钻出一持刀壮汉,壮汉凌空而起,双手持重刀,就要朝中央似是在共舞的少男少女砍去。 仇野反应迅疾,他一手蒙住宁熙双目,一手托起少女腰肢。恰好此刻宁熙的舞步本就是要抬腿,宁熙被仇野举起,这一脚就正好踢到那壮汉手肘的“曲池穴”上。 壮汉浑身一麻,连手中刀都拿不稳,那重刀便从壮汉手中掉落,朝仇野砸来。 仇野松开拖住少女腰肢的手,不偏不倚接住那把凌空掉落的重刀。他握住刀柄,刀身往那壮汉身上一拍,壮汉便朝外飞出六丈远,生生砸开窗户,飞出茶馆外。紧跟着壮汉飞出窗外的,还有那把重刀。 琵琶声全部止息,藏在黑暗里的人逃的逃,散的散,唯见从窗外透入的月光清冷如刀锋。 遮在宁熙眼前的手已经移开,她看着周围人群千奇百怪的表情,疑惑地问仇野,“我刚才是不是踢到了什么东西?” 仇野摊开手耸耸肩,“可能是某个倒霉鬼的手肘吧。” 闻言,宁熙惊道:“我是踢到你了么?对不起。” 仇野看着少女,抿了抿唇,憋不住笑似的。可他终究还是没笑,清清冷冷地说,“反正我不疼,你不用说对不起。” 望着仇野微微上扬的嘴角,宁熙心里不由好奇他真正笑起来会是什么模样。 “然后呢?”仇野接着问,“幽云十八拍的典故。” 宁熙笑笑,“后来,舞女和使臣化作比翼鸟。据说比翼鸟从哪里飞过,哪里就不会有恩怨和厮杀。” “这样也好。”仇野顿了顿,看向宁熙,“现在送你回家。” 窗外月色更冷,乍暖还寒的夜,风更萧索。 纵然万分不舍,宁熙也只能点点头。 作者有话说: 幽云十八拍的典故是我瞎编的,历史上没这个典故。 引用的诗句出自琵琶行
第9章 挨打 (她想变成鸟儿飞出去) 晚睡早起是件很痛苦的事。 自公鸡第一声打鸣起,宁熙便在春桃的疯狂摇晃下迷迷糊糊睁开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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