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的名声何其重要,岂能这么轻易就用上“情人”二字,只是王得福却也不敢多话,只盼着圣上先冷静下来才好。 否则不光是被打了一顿板子关进大牢的方小将军,只怕连福乐公主都要受到牵连。 正这时,忽听得外面小太监颤颤巍巍的声音:“启,启禀圣上,皇,皇后娘娘求见!” 李炎正愁火气没处发呢,当即朝着外面厉喝:“没学会规矩就去学,谁教你这么传信的!” 那小太监年纪又不大,当即扑通一声跪在门外:“圣上饶命,圣上饶命!” 姜梧不忍见状,干脆自己走上前,推门走了进来:“圣上,千错万错,都是臣妾疏于教导,还请圣上莫要为难这些宫人。” 李炎看向她,终究压着些怒意,放缓声音:“朕倒是正想问你,你是怎么教导的女儿?你瞧瞧福乐她如今像什么样子!她是个公主,是朕的女儿,这会却为了个男人跪在外头,她可记得自己是什么身份!” “福乐年纪小,又没经过什么事情,圣上若怪,就怪臣妾教导无方吧……”姜梧眸中含泪,“臣妾愿意领罚。” 李炎指着她,好一会才终于说出话来:“你,你就这么气朕。你女儿与个男人私通,你非但不好好管束,还要为她求情!” “圣上,福乐怎么能是私通呢?”姜梧万没有想到李炎会说出这样的话来,“她与方小将军清清白白,不过是彼此动了心,却发乎于情止乎于礼,从未有过分之举,圣上如今要拆散一对有情人,却不许他们挣扎反抗,可圣上当年,不也是拼上性命才得与舒月妹妹厮守终生吗?” 舒月。 李炎扬手,一巴掌摔在姜梧的脸上:“谁也别跟朕提她的名字!” 姜梧摔倒在地上,捂着半边脸,愣了一下方苦笑:“圣上骗得了别人,骗不了臣妾。圣上明明心里有她,只是恨她心里不曾装着圣上罢了。福乐只不过是做了与圣上当年一样的事情,圣上恨的不是福乐,是因那两个孩子两心相许,不像圣上当年,不过强取豪夺。” “反了!朕看你也要反了!” 王得福听着整个后背都被冷汗浸湿。 这么些年来,先蕙妃娘娘便是圣上的“禁地”,谁都不敢提起,如今姜皇后却为了女儿,连命都不要了,那这事又该如何收场? 李炎冷哼一声:“好啊,好啊,你们一个一个都有各自主意,便当没有朕这个人一般。那好,朕今天就如了你们的意!福乐不是用情至深吗?朕这就下令,那方靖扬目无君上,出言不逊,乃是包藏祸心意图谋反!朕这就……” 王得福听言大骇,这回他也等不得了,连忙爬上前抱住李炎的腿:“圣上三思啊!那方小将军当年可在猎场救了圣上性命,如今西岐王马上就要到永安,圣上若取他人头,恐凉了永安武将之心啊!” 李炎闭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气。 他知道王得福所说没有错,那方靖扬年纪虽轻,但已立下许多功劳,又是公认的良将,前途无限,他若果真下令斩首,恐怕不只殿前司,连永安外的驻营都会人人自危。 他登上帝位,及至如今大权在握,岂会不知军心是重中之重? “挟恩却不自重,死罪可免,活罪难逃。不是用情至深吗?下令革除他殿前司廷卫营校尉之职,连他父亲一起,滚回老家去!朕倒要看看,山高水远,他们还怎么用情!” “圣上三思啊……”王得福还想开口,李炎却一脚将他踢开。 “滚!都给朕滚!” 李炎转身回到桌案旁,却是扶住桌角,只觉头晕目眩。 王得福从地上爬起来,忍着疼痛还想谏言,尚不等他开口,便听到门外传来一道清澈声音。 “父皇在上,儿臣福乐,身为大宁公主,奉天下食邑,当馈万民。如今西岐虎视,州县余灾,儿臣无救世良策,惟受命和亲,解父皇燃眉之忧。但求父皇莫牵累忠臣良将,以至朝中无人。恳请父皇恩准,以效天命!” 昔日皇宫里最无忧无虑的公主,如今跪在御书房前,字字落地,郑重有声。 阖宫寂静,似有所感,偏在她话音落下之时,才见长风万里,拂柳穿堂。 她郑重叩拜,素日最爱流泪,此刻却一滴泪都不曾流下。 李霁娴不知道自己那时是如何有了莫大勇气,她只是忽然想到,长姐当初登上那辆和亲马车时,是否也同她一样,盼着以己之身,换万世太平。 * 日影西落,天光穿透层层叠叠的枝叶,落在这一方土地之上。 李忘舒抬头仰望,不知是不是因在地底久了,倒觉格外刺眼。 任谁都不会想到,银锁之中的地图所指密室,出口竟然是这样一个地方。 一个形似山谷却又与山谷不甚相同的凹陷,藏在瑶山之中,两侧是群山壁垒,一边有流水潺潺,唯一一条通路则早被布置了无数机关,倘若不是明镜阁中人,踏入一步便会葬身其中。 明镜阁,一个李忘舒和展萧都从未听过的地方。 “本就不是隶属朝廷,你们这些小孩,自然没有听过。”霍雪风领着他二人穿过一条小径,走入一个竹篱笆围起的院落之中。 “这明镜阁,乃是听命圣上,不过与鉴察司不同,除了帝王本人,无人知道它的存在。” 霍雪风推开草屋的木门,里头收拾齐整,甚至临窗的小桌上,还摆着一套茶具。 “既除了帝王无人知晓,那我们……”李忘舒有些犹疑。 霍雪风兀自坐下,又给他二人指了位置:“你们就是特例。” “前辈所说的特例,指的是……” 霍雪风给自己斟了一杯茶,喝茶却好像是喝出了酒的滋味一般:“持帝令者,于明镜阁而言,视同皇权。” 霍雪风倒是云淡风轻,而听到这句话的展萧和李忘舒却是相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看到了然。 若如霍雪风所说,那“得帝令者得天下”方才有几分道理。 一本《帝策》,固然可有天授君权之辞,但真正给帝令增添筹码的,只怕是这霍老前辈口中的明镜阁。 此处不过一个山谷,且来往并不方便,这位霍前辈却知道他二人身份,甚至看起来熟知他们前来锦州的所有过程,由此可见,这明镜阁的势力,恐怕还在鉴察司之上。 “前辈,晚辈还有一事不明。”展萧开口。 霍雪风放下茶盏:“什么事?” “晚辈推掉土墙之时,前辈就已经等在墙外,所以前辈甚至知晓我们是何时到了密室之中?可此处只见前辈一人,晚辈实在不解。” 霍雪风大笑:“你这娃子问题还挺多。我且问你,你鉴察司消息灵通,是因为什么?” 展萧便答:“鹰组耳目,遍布大宁土地,是以传递消息,远快于各州府的传信兵。” 霍雪风点头:“这不就是了?你鉴察司有的,明镜阁只会更多。帝王倚仗,自高祖一朝,便是代代相传,除阁中之人,绝不令外人知晓。历经这么多年,早已如同水流,浸入大宁的每一寸土地,你说我怎么知晓?” 寥寥数语,展萧便已明了,眼前这位霍前辈绝非他如今可以抵抗。 只是他与李忘舒心里的问题,却因着这些话,越发清晰。 李忘舒想了想,终归帝令在她手中,这些话也该由她开口,于是道:“前辈身为明镜阁阁首,又有这样盖世之功,想取我二人性命,易如反掌,如今既留我们二人至此,想必,当是有所筹谋吧?” 霍雪风脸上露出些欣慰表情来:“公主殿下倒颇像当年的成央公主,只可惜岁月如梭,故人已以,不过当年喽。” 他站起身,负手面对着李忘舒和展萧:“老头子已入耳顺之年,如今身子骨硬朗,却也是半截身子入土之人。这明镜阁阁首之位,历来代代相传,如今还没有合适人选呢。” 他走到展萧身边,拍了拍他的肩:“留你们至此,告诉你们这些事,老头子自然也有私心。” “前辈,我们如今寄居人下,只怕……”李忘舒可清醒,如今她是借代王之势,明镜阁这么大的势力,以她现今的能力,可吞不下。 前世所见所闻,早让她明白,若想成事,最忌讳急功近利。她如今尚且未能回到永安,更有与西岐的一纸赐婚,倘若再收下明镜阁,更要成为众矢之的。 她是为了让大宁免于战火的,不是为了挑起战争。 打西岐人自然是要的,但倘若是因为明镜阁,引得李炎出兵内斗,那反而得不偿失。 霍雪风笑着摇摇头:“公主是心疼你这小情郎不成?” 李忘舒滞了一下:“不,不是……” 霍雪风反而如个老顽童一般:“公主与西岐王和亲,却半路上与这么个鉴察司的暗卫跑了,这还不是私奔,还不是与情郎一道?” 这老头子怪不正经,李忘舒一时间不知该怎么开口了。 展萧便起身,甚为恭敬:“霍前辈,殿下久在皇宫,不识民间玩笑,还请前辈海涵。” “你倒是维护她维护得紧,岂不知她是君,你是臣,君臣有别,你是个情郎尚可,难不成还真想做驸马?” 霍雪风问完,一双精明的眼睛在李忘舒和展萧身上打转。 见这两个年轻人一下都不说话了,便知自己当初收到消息时的那些猜测,只怕成了个七七八八。 他于是不逗这对怎么都不肯互相承认的有情人了,只看向展萧:“老头子不逗你们了,既然你们坦诚相问,老头子也实话实说。” “前辈请讲。” “这帝令宝藏,有来无回。”霍雪风正色,竟是让人心神一震,“除非……” “还请前辈明言。”展萧倒不会被那“有来无回”几个字就震慑住。 他所入有来无回之地多了,这也不是第一个,更不会是最后一个。 “除非尔等能通过明镜阁的考验。持帝令者,视同半首;通过阁主试炼者,视同半首。倘若既有帝令,又通过了阁主的试炼,那此后便视同明镜阁阁首,整个明镜阁听凭调令。是以,得帝令者可得天下。” 他看向展萧和李忘舒:“你们二人,谁来试炼?” 展萧拦下李忘舒,向着霍雪风开口:“还请前辈赐教。” 霍雪风抚掌:“好!阁首试炼,生死有命,展萧,你二人性命,可就在此一举了。” “可是……”李忘舒起身,还想阻拦。 展萧却已抽出软剑:“殿下,路是绝路,可只有绝处,才能逢生!” * 天光已晚,夜色正浓。 瑶山之中,却有一处光带座落,火把映照,亮如白昼。 车令羽站在李烁身边,时不时朝那石壁的方向看。 光滑的石壁毫无所动,与他们今日前来时一般无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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