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你也不必……” “我不想你也被推上如福微公主那般的绝境。你该好好地在宫里,做个无忧无虑的公主。” 李霁娴一拳打在他胸口上:“你还笑!” 那点力道,对方靖扬来说根本算不得什么,他头一次如此僭越地抓住李霁娴的胳膊,却是翻手将一块凉凉的东西滑进李霁娴手中。 李霁娴愣了一下:“你……” 方靖扬微微俯身,在她耳边低声道:“你的玉,我一直都带着,不知怎么,就是每回都不想还给你。好像它躺在我衣裳里,我就很安心。这会,却也该还给你了。” 她与他要了许多次,每一次他都推说没有带着,编各式各样的理由,李霁娴还因此气恼过他。 如今这玉倒是还回来了,可李霁娴却只觉得心里更难受了。 “你是不是存心气我……”她哽咽着开口。 只是却没有更多时间给她追问了,王公公指挥着人,上来便将方靖扬带走了。 “方靖扬……” “殿下不必忧心微臣,生死有命,微臣从不后悔!” 方靖扬跟着王得福沿着宫道向前走去,再开口时,却已声音轻快,便如同他第一次入宫代父巡逻时那般。 “殿下……”缀玉瞧着李霁娴摇摇欲坠,连忙上前来扶住她。 李霁娴摇摇头:“我没事,没事……” “殿下,咱们回宫吧,要不,找皇后娘娘或者小皇子?” 李霁娴捏紧了手中的玉,冰凉的触感里,却好像又有一丝难言的温热。 “我得救他。”李霁娴忽地抬起头来,看向远处宫道上已然离开的背影。 缀玉微惊:“可圣上只怕已经生气了,殿下要怎么救呢?” “我去求父皇。”李霁娴紧紧攥住那块玉,抬脚向宫中走去。 * “阿嚏。” 李忘舒揉了揉鼻子,不知怎么了,总觉得今日心里有些发慌。 展萧原本在俯身查看那些金银宝藏是否还暗藏像方才的枪阵一样的机关,听见动静起身走过来。 “是不是这里灰尘太大,惹殿下不舒服?” 李忘舒看向他:“也不知道怎么了,我总觉得好像出了什么事。你说那个西岐王,会这么快到永安吗?” 她已经问了两回西岐王了,展萧原本就比常人敏锐,自然听出不对。 “殿下是不是担心永安出事?” 李忘舒想起前世,微皱眉头:“李炎生性凉薄,看似心疼自己的孩子,实则最心疼的还是帝王之位。福乐单纯,阿臻年纪又小,皇后娘娘虽宽仁,但总归太过柔和了些。我怕……” “殿下是担心,西岐王到达永安后,因为殿下逃婚之故,会为难福乐公主和小皇子?” “他若做出这样的事,倒也不奇怪。” 前世李忘舒在西岐王廷,可谓是见多了赫连同盛的手段。未达目的誓不罢休,某种程度上,他倒和李炎是一类人。 “殿下好像很了解那位西岐王?”展萧开口。 李忘舒顿了一下,近来太过信任展萧,倒让她竟在这种事情上放松了警惕。 她心里大骂自己不该如此,表面上却仍旧从容:“听闻他年纪轻轻便取代了自己父亲,我猜大抵也是个手段狠厉之人。” 展萧低头看向那些金银玉石:“属下还是觉得,殿下倘若担心,倒该尽快从这些东西里找出真正有用之物,用帝令回到永安才是。” 李忘舒顺着他的视线也瞧过去,倒觉得那些金银财宝,光彩万千,甚是迷人视线。 “难道帝令这么重要,就是因为这些钱财吗?” 这里所藏金银玉石自然不少,且那些宝贝,大多李忘舒一眼看过去也知道不是凡品,若说重要,财帛自然是行事的重中之重。 尤其如今,外人可能不知,但李忘舒经历前世,是能推测而出的,现今大宁瞧着安定,可实则国力亟待恢复,国库只怕也并不好过。 若将这些钱财补充进去,虽不能有万世之功,但可解一时之忧。 若从此处看,这帝令重要,倒也说得过去,毕竟是可以救命的,于帝王而言,便好像有了东山再起的资本。 可这钱财到底是死物,一个如此重要,能让李炎费尽心思安排人到她身边演一出大戏的钥匙,难道就只是决定了这些财宝归属吗? “只怕不只是钱财。”展萧从那已然落满灰尘的财宝箱子之中直起身来,将手中的一样东西举起,看向李忘舒。 李忘舒神色微变,走到他那边去:“这是什么?” “据闻当年恒顺帝开国,殚精竭虑、夙兴夜寐,曾于处理政务之间隙,写成一本记录为政要领的‘帝策’。” “可不是说那帝策已经失传了吗?早在我皇祖父即位之前就已不知所踪。” 展萧点头:“鉴察司案卷载,帝策写成后,曾由当时的太子太师张纮寿保管,后来张大人离世,便由张家后人转交弘文院,只是其后弘文院遇大火,帝策不知葬身火中,还是因乱遗失,再无人得见。” 他将那本有些泛黄的旧书小心端起,从侧面细细查看,半晌后,方又开口。 “如今看来,那卷帝策,倒是被人带来此处,成为了帝令宝藏的一部分,只怕是诚德帝恐《帝策》传世,有人威胁皇室正统,故此才以帝令形式,只传历代帝王。” 李忘舒抬手从展萧手中接过那卷算不得很厚,但又有些分量的旧书:“这一本,果真就是真的帝令?” “属下不敢十分保证,但根据属下在鉴察司所见所闻,应当不错。” “所以这里头所记载的都是为政之法与帝王经验,倘若有聪慧之人参悟透彻,便有可能威胁帝王统治?” 李忘舒越想倒越觉得不对。 先祖经验自然是有用的,否则也不必自小就读圣贤书,但书中所载终归有限,究竟能否成为明君,还要看为君者心性、天赋。 倘若只凭这一本书便可夺得帝位,那天下学子甚众,怎么不见人人起义? 展萧明白她的顾虑,只是他的看法却有些不同。 “也许重要的,不是这卷书中到底写了什么,而是卷册本身。” “这是何解?” “诚如鉴察司中,暗卫听令行事,认的是司长、佥事的腰牌;帝王继承大统,都要行祈天之礼,接传国玉玺。有些东西,不是因为它本身有多重要,而是因为它是象征,象征君权天授,正统唯一。” 李忘舒再看向那《帝策》时,目光便已然变化了。 她前世到西岐王廷时,那位可怜的老西岐王尚躺在床上,能喘一口气,可赫连同盛照旧行西岐王权大礼,继承王位,成为实际的掌控者。 她冷笑一声:“什么君权天授,不过是谋事在人,借着上苍的名义,欺骗可怜的百姓罢了。” 展萧摇头:“何谈欺骗呢?天下这么大,哪有那么容易就让四海清平、安居乐业?倘若有能人,能令百姓居有定所、食能果腹,便是借天旨意,在如今已然是最好的选择了。” 也不知他想到什么,神情中却忽然有了一丝李忘舒有些不解的怅然。 “也许以后,会有那么一代人,不必再根据帝王脾性行事,更不必再假以上天统揽天下大权,只是殿下,我们现在,尚且难成此事。” “你……是从哪听来的这些话?” “如今天下承平,尚每过一段时日就有流民四起、饿殍遍地,能将眼下之事做好已然不易,改弦更张,只能留给后来人而已。” 他看着李忘舒,虽神情平静,可李忘舒却觉得,他此时有种不该属于一个鉴察司暗卫的锋芒。 “我从前跟踪目标时,总爱想这些没什么用的东西。那时以为,也许一辈子都不会与人开口,倒不想今日,惹了殿下烦扰。” 李忘舒摇头:“这哪算烦扰。我从前也想,究竟怎样做,才能不必令我大宁流离战火,未想得徒然经历那么多,倒不如你所思透彻。” 她看向手中的《帝策》:“也许恒顺帝写下这卷书的时候,也想到了如今困窘之境,因此才没将这卷书手传历代帝王,反而是交予肱骨文臣。” “只可惜,他想以书册传世,有人却只想这些经验成为一纸象征。” 李忘舒惨然笑道:“更可惜的是,如今我们深知此般暴殄天物实为不对,却不得不也如将之放在这宝藏之中的人一般,让它成为天命所至的象征。” 大宁开国先祖恒顺帝,乃是百姓口耳相传的明君。 手握他所著《帝策》,只需稍加添色,便可作是先祖降世。 李忘舒若要回永安,势必要借代王李烁之名,而这帝策,便是给李烁“天命加身”。 李忘舒可惜这些前人殚精竭虑之经验,如今只能成为一纸象征,可她行至此处,却又并无其他选择,便是不喜、便是厌倦,但只要想到前世赫连同盛带着西岐精兵踏平天阙关,直逼永安,她又不得不忍着不适继续向前。 没有什么比活着更重要,只有活下去,延续大宁国祚,方能将这《帝策》继续流传。 也许正如展萧所言,也许后来者终会发挥其最应有之作用,但他们不是“后来者”,只是拓路人。 “殿下,要带着这里的消息回去吗?” 代王李烁尚在外面等候,此处看不了时辰,凭展萧经验,当尚未天黑。 李忘舒心情复杂地将那卷帝策用一块干净帕子包好,藏进衣裳里,这才点头:“有这些东西助力,想必叔父应有办法名正言顺回到永安。况且倘若赫连同盛真到了永安,我们的理由就更为充足了。” 展萧亦点头:“那属下带殿下离开,虽然通道向上,但应该并非完全光滑,只是要烦劳殿下……” “等等。”李忘舒的视线越过展萧,看向他身后,这间贮藏宝藏的密室光滑的墙壁。 “怎么?”展萧觉出不对,抬手将软剑抽了出来。 李忘舒指了指那边的石壁:“你有没有觉得,好像有什么地方不太对劲?” “殿下是说什么?” 李忘舒绕过他,走到那墙壁面前:“我们一路来此,所见墙壁皆以巨石垒砌,就连那所谓山门,也是巨石立壁,可此处,却好像是土。” 这存放宝藏的密室比此前困住他们的石室又大了不少,两道围墙倒塌之后,此处被连接成一个巨大的地洞,而李忘舒所说的特别之处,便在宝藏后面的那道隐藏在阴影里的墙上。 一个密室,或者说地洞,三面都是石墙,却只有一面没有放置灯架的墙是抹平的土墙。 这本身就有些不符常理。 展萧此刻自然也觉出不对,他抬剑在那土墙上划过,剑锋所过,是一道深刻印痕,显然这面墙就是泥土砌成,那墙面并非伪装。 李忘舒起先只是觉得这里过分晦暗,与那金灿灿的宝堆相比实在不协调,虽是一眼看过来,却已觉得有些奇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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